郑贵妃不答,走了进来,坐在他旁边,只是低头啜泣。
万历皇帝将她右肩揽住,问道:“爱妃何事?”
郑贵妃迟疑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臣妾、臣妾……”
万历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说出来朕当为你做主。”
郑贵妃这才答道:“皇上,太子东宫遇袭之事,朝议汹汹,都欲置臣妾姐弟于死地,臣妾实走投无路……”
万历听罢,不禁默然。
郑贵妃见他如此,又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万历帝看了看郑贵妃,想道:这些腐儒,自命正人,连朕的家事也要穷究不放。动不动就妄谈忠奸,着实可恶!长此以往,江山还不是他们的?那还要朕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但他明知理亏在于郑氏姐弟,只好安慰她几句。然后说:“此事朕也不好出面,现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皇上有何良策?”郑贵妃一听,就不哭了,急切地问。
万历道:“外廷言语不易调解,你只有自己去求太子……”
“求太子?”郑贵妃迟疑了一会。但仔细一想,除了这条路,别的已是无路可走了。
她又悔又愤,心里更加痛恨那些故意与她“对着干”的东林党官员。
郑贵妃从乾清宫出来,吩咐起轿朝慈庆宫而去。
梃击案发生后,太子宫门的侍卫明显地多起来了。他们见皇贵妃驾到,慌忙禀报给太子。
太子朱常洛也正在里面踱来踱去思虑问题。闻听皇贵妃驾到,大出意外。他一向受郑氏欺凌惯了,从来只有他向郑贵妃妥协,今日郑贵妃竟然亲临太子宫找他。不由得很有些受宠若惊,慌忙迎了出来。
郑贵妃慢吞吞地从下了轿。
朱常洛慌忙跪叩道:“未知母妃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郑贵妃吐声免礼。她表面虽保持傲慢的态度,其实心虚得如同无底深渊,生怕太子因她现在的态度突然变脸。见他谦恭有礼,心下稍安。于是继续保持她那尊贵的气度,在太子的引导下进入宫内。
朱常洛见郑贵妃坐定,吩咐上茶,还待下跪行礼,早让郑贵妃一下子止住了。
郑贵妃笑道:“自家人何必拘礼。皇儿近来勤学诗书,长进不少。”
朱常洛道:“全仗父皇、母妃教诲。”
郑贵妃见太子如此,忐忑不安的心开始慢慢安定下来。于是她徐徐开口道:“近有谣传,说东宫遇袭一事,系本宫在暗中调度指使。不知话从何说起?本宫自思待皇儿如己出,皇上亦与皇儿亲若鱼水,岂有致此之理?”
太子忙道:“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外人讹传而已,母妃不必放在心上。”
郑贵妃道:“话虽如此,常言道众口烁金,本宫也不得不提心吊胆,生恐为外人所谮致祸啊。”
太子一听,慌忙跪下垂泪道:“孩儿当与父皇一道,劝诫朝臣,勿再离间吾母子之情。”
郑贵妃一听此言,一颗悬着的心开始落地,不由得起身满脸堆笑道:“如此有劳皇儿了。”
她又往四周看看,垂泪叹道:“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本宫回去,定当禀告你父皇,多增膳食支配,勿使过于寒酸。”当下辞别回宫。
太子送出门外,跪伏在地,直至轿子离开老远。
五月廿八日巳刻,万历帝在慈宁宫召见群臣。皇太子朱常洛侍于御座之右,三位皇孙雁行立于左阶之下。
皇帝先是指责群臣离间他们父子,继而执着太子的手道:“此儿极孝,朕极爱惜。自襁褓养成丈夫,假若朕有别意,何不早更置?况且福王已去封国,离此数千里之遥。自非宣召,能插翅飞到吗?”
又命内侍引三皇孙至石级上,令群臣熟视,道:“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话说?”
然后,转头问皇太子有何言语要与诸臣说。
皇太子开口道:“疯癫之人宜速决,不要株连。”
又责群臣道:“我父子何等亲爱,而外廷议论纷如。你等为无君之臣,陷我为不孝之子。”
万历帝听此,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于是对群臣道:“你们听到皇太子的话了吗?”
方从哲率群臣俯首惶恐听命。万历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挥手命他们退下。
皇帝、太子既已达成共识,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五月廿九日,万历帝谕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道:“张差风颠奸徒,闯入东宫,持梃伤人,罪在不赦,着即会官处决。内官庞保、刘成,严提审明拟罪。马三道等应属诬攀,斟酌拟罪。此外不许波及无辜。”
二十九日,张差被押赴市曹处以极刑。临死前以头抢地,大呼道:“同谋做事,事败独推我死,而多官竟付之不问!”
数日后,司礼监又在内廷将庞保、刘成严刑拷问而死。马三道、李守才、孔道判发流刑,此事就算不了了之。
一场风波过去,从此郑贵妃再也不敢窥皇太子宝座,这就是“明末三案”中的第一案——“梃击案”。
————
①慈庆宫:明为皇太子居住之地,在紫荆城东华门内,后曾改称端本宫,即今之故宫南三所。
②老公:明代民间对太监的称呼。
③十三司:指明代刑部浙江、江西、湖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个清吏司。
④小爷:明内监称皇太子为“小爷”。”
⑤红封教为明末活跃在京畿一带的民间秘密组织,为白莲教支派。其教首高真人(高一奎)后来被囚禁于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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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春秋(4·《江浙残明梦》第一部) 热 【字体:小 大】
第三章 祸起三案 下
作者:郭进艮 文章来源:玉苍山下 点击数:859 更新时间:2008…10…28
一
万历皇帝已经有半个月时间卧病在床、不吃不喝了。外人一个也无法入见,连皇太子也被拒之门外。
这已是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的一天。
早朝罢,所有言官包括各科道给事中、御史一边走一边议论政事。
工科给事中惠世扬是一位儒雅清矍、身材瘦长的中年言官,他首先开口道:“方今圣上抱病多时,内忧外患,我等作为言官,上不能报国家社稷,下不能安黎庶百姓,实是惭愧呵。”
众官闻罢不禁默然。
过了一会,山东道御史郑宗周启口道:“听说熊飞百①至辽,虽势有所振,但仍处于守势。看来我等是坐视鞑虏②势大了。”
福建道御史周宗建道:“何止是坐视势大?虏骑已经深入辽东了。辽东长期缺饷,器械失修,我军将士离心,诸镇实暮气难振。自去年萨尔浒一役③,我军精锐尽失,损伤惨重。现在流言四起,人心浮动。熊飞百经略辽东,恐收效不大。即使局势稍有稳定,又岂能及李宁远④当年之十一?”
侍班监礼御史张泼是一位须发皆白的年长言官,他连连摇头道:“唉,时局堪忧,国是日下、国是日下呵。”
众人闻听,俱各摇头叹息。
正在此时,忽有人在后厉声大叫:“圣上抱疾,中外危疑。现今之计,只有去拜谒方相国,请率群臣入内问安才是道理,诸位何在此做无能之态?”
众人回头一看,一个红脸魁伟,一个黑脸精瘦——原来是兵科右给事中杨涟和浙江道御史左光斗。两人正匆匆赶来,发言的是杨涟。
这个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授常熟知县。举廉吏第一,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右给事中。为人光明磊落负奇节,在众言官中素有一定威信。
左光斗,字遗直,号浮丘生,南直隶桐城人。为杨涟同年进士,小他三岁。初授中书舍人。选授御史,巡视中城,铁面无私,曾捕治吏部恶吏,获假印七十余、假官百余人,京师震动。去年转为浙江道御史。在众言官中也是声誉颇佳。
众人见是两人,连连称是。张泼道:“杨、左二大人所言甚是,我等理当前往拜见相国大人,请同往宫内探视。”于是众人一齐出朝门往方从哲府第而去。
到得方府门外。早有家奴进内禀报。方从哲半道出迎。
方从哲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臣。花白的胡子,满脸的皱纹,显示出岁月对他的消磨;柔顺的眉毛,温和的眼神,反映出他的恬适柔懦。
他是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历任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司业及祭酒等职。因得罪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田义放言要整他,他就辞职闲居。万历四十一年(1613)经东林党魁、首辅叶向高力荐为吏部左侍郎。同年九月,加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他虽隶籍锦衣卫,算是京师人,但他的祖籍为湖州德清县,所以与浙党人士关系密切。而齐党领袖丌诗教则是他的门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形中成为三党领袖,站到了东林党人的对立面。而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则乘机把执朝柄,凡中外之得选为台省,皆寝不发,时称为“当关虎豹”。从性格上讲,方从哲也看不起东林党人的执着正义。老于世故的他,总是在皇帝与臣下之间左右逢源,游丸有余。他的不作为,时时记得顾全皇家体面,不与皇上唱反调,受到了万历皇帝的赏识。所以,自万历四十二年(1614)首辅叶向高以病乞休后,他独留阁中为相,至今已达六年。
当下众言官一同进入方府,分宾主坐下。方从哲吩咐下人看茶。
众人沉默一会。左光斗首先道明来意:“圣上染疾已有半月。现朝廷内外,人心不安。愚意老相国何不率百官入内探视圣躬,以释群臣之疑?”
方从哲听罢,低头沉吟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道:“皇上讳疾。即使去问,左右也不敢传。”
杨涟劝道:“方相国,当年文潞公⑤问宋仁宗疾,内侍不肯报。潞公道:‘天子起居,尔等不令宰相知,将毋有他志,速下中书行法。’相国应当每日三问,不一定要见到,也不一定让皇上知道,只须让宫中知我等朝臣关注,事情自然便济。依下官之见,相国最好应当宿在阁中才是。”
方从哲想了半天,摇摇头道:“此议没有故例。”
杨涟道:“现在到了何时,还问故例啊?”
方从哲打了个呵欠,道:“此事不急,容改日再议。”
众人见他如此,心下不乐,只得告辞出来。
七月十九日,万历帝自知不行,在弘德殿召见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张问达、黄克缵、黄嘉善,侍郎孙如游等,要群臣辅佐太子。
廿一日,万历皇帝驾崩,年五十八岁。后上尊号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庙号神宗。
八月初一,皇太子朱常洛在群臣拥戴下登基,改元泰昌,大赦天下。是为明光宗。
二
光宗泰昌皇帝一登帝位即发帑金百万犒边,尽罢天下矿税,起建言遭斥诸臣。追尊其生母王氏为孝靖皇太后。又根据吏部尚书周嘉谟的建议,召回因建言罢职的邹元标、冯从吾、孟养浩等人。而由东宫伴读太监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安素为人正直,专喜结交善类,一时朝廷内外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然而光宗登基没几天,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此时宫内传言郑贵妃进献美姬八人,致使皇上纵欲致病;又派掌管御药房的内监崔文升送来药物,服用之后病情反而加重起来,一夜之间竟腹泄三四十次。
原来,自“梃击案”过后几年,一时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郑贵妃自知一时也争不来皇储的宝座,只得曲意奉承太子朱常洛,一面又投其所好,赠以大量的钱财美女,引诱他整日耽于酒色。朱常洛长期受到压抑,乍现荣华富贵,哪有不喜之理?然而他自幼体弱,经不起长时放纵,结果体质越来越差,直至卧病在床。
此时郑贵妃仍旧居住在乾清宫。为避祸自保,又放话请封李选侍为皇后。李选侍得知大喜,也传言请封郑贵妃为皇太后来讨好她。二人相互勾结捧抬,以求一逞。
光宗果然要礼部议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其时郑国泰已卒,其子郑养性在朝。于是杨涟、左光斗带群臣前往质问郑养性,劝以利害,要郑贵妃移宫。郑贵妃知神宗崩后,她势单力薄,只好移居慈宁宫。
于是光宗携李选侍搬入乾清宫。
原来,光宗元配郭氏早卒,他现在最宠爱的是李选侍。后宫有两个李选侍,按居处分别称之为东李、西李。东李为人仁慈,不苟言笑,因此不是很得宠。而西李却是郑贵妃一类的人,貌美精明而泼辣剽悍,并有凯觎皇后宝座之心,时常在光宗面前吵闹,要他封她为皇后。
不久,杨涟又上疏弹劾崔文升,并说:“外廷流言,谓陛下兴居无节,侍御蛊惑。必文升藉口以掩其用药之奸,文升之党煽布以预杜外廷之口。既损圣躬,又亏圣德,罪不容死。至贵妃封号,尤乖典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请亟寝前命。”
疏入,得不到回应。
三天后,即八月廿三日,光宗传旨宣英国公张惟贤、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阁臣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侍郎孙如游、刑部尚书黄克缮、左都御史张问达等大臣到乾清宫东暖阁见驾,接着又令锦衣卫宣杨涟同来。
这些顾命大臣中,方从哲为浙党首领,刘一燝等则是东林党人。东林党官员只道诸人大多为尚书侍郎之级别,杨涟不过为一小小言官,官阶八品。这杨涟八成是上次上疏言辞激切,得罪皇帝,这次逃不了要遭廷杖的噩运了。大伙儿心里都替他捏着一把汗,于是恳求方从哲帮忙求情。方从哲劝杨涟主动认错,杨涟厉声道:“死则死耳,杨涟何罪?”
大家到了暖阁,皇帝倚在龙榻上,将手置于几案,眼睛却久久地注视杨涟。
皇长子朱由校这时侍立在侧。明光宗命群臣朝前,连连说:“朕见各位爱卿,甚为欣慰。”
方从哲上前奏道:“请皇上谨慎用药,保护龙体安康要紧。”
光宗道:“朕在东宫时,偶感风寒,调理尚未痊愈。又值皇考妣相继大丧,典礼殷繁,悲伤劳苦,朕不进药已有两旬余,卿等大臣勿听小臣乱言。”
然后一边倚凭几案,一边喘着气继续说:“朕欲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
群臣尚未答言。李选侍忽然从内室冲了出来,将朱由校拉入,过一会又将他推出。朱由校出来后即对光宗说:“禀父皇,不是皇贵妃,是皇后。”
光宗听罢,半晌无语。群臣愕然。
良久,礼部侍郎孙如游打破沉默的局面,上前奏曰:“二后封谥、东宫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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