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江浙残明梦- 第5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清骑入其宅,逮捕其爱妾,当着黄端伯的面捶打。

黄端伯傲然不视,道:“要杀便杀。”清骑便将他连拖带拽来见多铎。

左右命他跪下,黄端伯厉声喝斥,面南而坐。

豫王问他道:“你以为弘光为何如主,而要为他卖命?”

黄端伯答道:“天王明圣。”

豫王又问:“马士英如何?”

黄端伯答道:“马士英为大明忠臣。”

豫王一听,大感意外,便问道:“马士英何得为忠臣?”

黄端伯答道:“不降而扈皇太后入浙,何谓不忠?”言罢,顾左右指着赵之龙等人道:“这些都是大不忠者。”

赵之龙等闻言,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豫王将眼睛瞟了瞟诸人,又道:“素闻先生耿介孤直,今欲相荐如何?”

黄端伯闭目不答。

豫王道:“闻先生好佛,若以善知识礼相待如何?”

黄端伯仍不答。

豫王站起来叹道:“南来硬汉仅见此人。”当下命将他押送入狱。

黄端伯在狱,始终不屈。数月后,豫王派人对他说:“先生降与不降,决于今日。”他闻言,便站起来整肃冠履,笑道:“吾志已遂矣。”于是同清兵出通济门,到了水草庵,道:“愿毕命于此。”昂首引颈受刀。

刽子手见他正义凛然,心慌意乱,手颤刀落。他厉声喝道:“何不直刺我心?”刽子手拾起刀,从其言直刺其心,终于遇害。观者万余,都持香哭拜。

礼部郎中刘万春也以大骂豫王而死。

而钦天监挈壶博士陈于阶于五月十二日在天主堂前自尽,是最早殉国的忠臣。他是松江上海县人,曾跟从徐光启学历法,说:“我不死,他日何以见徐公呵。”

豫王入京时,刑部尚书高倬在署中,左右侍郎约他出迎。高倬不肯,自缢于一寺院内。

中书舍人龚廷祥,为马世奇门人。城破,留遗书给儿子,誓不事二君,又引马世奇、刘理顺两师死节自励,谆谆以老母为念。穿戴衣冠,步行到武定桥投水而死。

同官朱爊及其子举人朱伯俞并自尽。

户部主事吴嘉胤刚奉旨离京至丹阳。闻讯回车,寓城外报恩寺,上书豫王求存明社稷,得不到回报,便命二仆携冠带至南门外方孝孺祠前,整冠四拜,自缢于树下。一位仆人也自杀于旁。 

十八日,国子监生吴可箕题诗于衣襟,在鸡鸣山关帝庙中缢死。

此外,还有兵科给事中刘廷弼、光禄卿葛征奇、武举黄金玺、诸生顾所受、布衣陈士达等也一齐自尽。

百川桥有一位不知名的小儿,平时乞讨为生。闻文武数百不战而降,便投南京秦淮河死。临死前,题诗桥上道: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南京失陷,皇宫内宫女,来不及逃走的,纷纷被清兵掳掠北上。这些女子,多生于南方,柔弱如花,素无忧虑。骤陷狼群,落落无助,旋即北上,颠沛流离,备尝艰辛,令后人不由不生“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叹。

宫女宋蕙湘,生于帝都秦淮河畔,年方十五,兰心惠质。城破后,被掳去北上,途经潞王故封地河南卫辉府,饱含亡国之痛,题诗四首于驿站墙壁道:

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

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

   

广陌黄尘暗鬓雅,北风吹面落铅华。

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春花如绣柳如烟,良夜知心画阁眠。

今日相思浑是梦,算来可恨是苍天。
   

盈盈十五及笄初,已作明妃别故庐。

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姬?

   

   

   



   

外面究竟比不得宫中受用。弘光帝一路风餐露宿,微服出狩。本来想去杭州的,谁知在溧水途中遭到乱兵阻路,财帛洗劫一空。
    弘光帝可以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能明言自己是皇帝,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得认命。还好,那些乱兵目的只在钱财,并不伤人性命。他这才和卢九德等匆匆继续逃命,但邹太后却在慌乱中失散了。

盘缠没有了,去浙江数百里之遥,前途迷茫,身边又缺乏扈从将士。归宿何方?君臣相对饮泣,束手无策。

最后,卢九德道:“万岁爷,依老奴之见,不如先去太平府投靠靖国公,再徐图南下之策。”

弘光帝一想有理:靖国公黄得功英勇善战,又满怀忠义,堪为倚赖。于是点头同意。

五月十二日,一行来到太平府城外二十里处,派人叫门。

谁知守太平府的不是别人,正是步弘光帝之后斩关出遁的诚意伯刘孔昭。他恨弘光帝弃朝出走,便率百姓闭城不纳。任凭皇帝在城外喊破了喉咙,他们就是不肯开门。一口咬定皇帝怎么会出走,肯定是山贼来逛城。

弘光帝无奈,傍徨江边无所归依。

夜深了,他们只好露宿郊外。

十三日,他们闻黄得功在板子矶,便又自太平府赶往这里。黄得功一大早即率部与左梦庚作战去了,留守军营的是中军翁之琪,一行人总算安顿下来了。

刘孔昭自拒纳弘光帝后,自知太平府非久居之地,便率部离开这里,掠夺船只顺流入海,后来长期坚持抗清,总算没为他们的祖先刘基丢脸。

弘光帝一到黄得功营,即如离家已久的孩子见了娘,一路上不住地流泪。

第二天,阮大铖、朱大典、方国安等闻皇帝在芜湖,也赶来见驾。弘光帝大喜,当即命朱大典、阮大铖东阁大学士督师,方国安晋伯爵。因临行忘带玉玺,便匆匆各取纸一张,将官衔姓名写上。

黄得功此时方与左梦庚军作战。闻讯大惊,忙回营见驾,设酒宴请君臣。

谈起此行,黄得功泣道:“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之言,轻易外出,今进退将何所据?且臣方出战,安能扈驾?此陛下自误,非臣等误陛下呵!”

弘光帝也颇为后悔,但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只得连满斟三爵酒给黄得功道:“非爱卿没有可以倚仗者,愿仗将军威力。“

黄得功素性欺硬怕软,一听大为感动。当即接过酒爵,将酒滴洒在地道:“黄得功若不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之恩,有如此酒。”

言罢痛哭,将士见状齐皆感动,当下扶弘光帝登舟回师芜湖。

在芜湖住了两天。弘光帝终究觉得这里离清军太近,不安全,于是考虑往浙江杭州之事。诸臣一商议,也觉有理。当下决定先由兵部尚书朱大典、镇南将军方国安以所部兵先发,都督杜弘域扈从,黄得功率兵断后。

谁知行到句容东南数十里的白上关,朱大典、方国安前军已渡过浮桥先行远去。弘光帝等正或乘船或走浮桥准备渡江时,刘良佐早已引着多罗贝勒尼堪、护军统领图赖、固山额真阿山、固山贝子吞齐、和讬等领兵率数万满蒙骑兵尾随踪迹而来了,当下在江口与黄得功军大战了起来。

黄得功见清军势急,叹道:“岂非天意!门庭之寇既薄于西,而北来之众又复压境,一人蒙尘,有死无二。”

他此时因在荻港与左梦庚作战时臂中箭毒,不能挽弓,只得穿着葛衣,以帛缠臂,佩刀坐在小舟内,督麾下八总兵披挂迎战。

刘良佐知道这是江北四镇中素称骁勇善战的黄得功部队。眼下一时难以速胜,只能是擒贼先擒王,才能瓦解其军。但他在岸上却又找不到黄得功所在船只,于是大呼道:“靖南侯,快快投降!”

果然,黄得功闻听是好朋友刘良佐的声音,忍耐不住,怒目圆睁,拔刀出舱骂道:“你竟投降了啊?”

冷不防张天禄躲在刘良佐身后,一箭射去,中咽喉偏左。黄得功大叫一声,倒退数步,众将忙上前扶住。

黄得功将箭拔出丢在船上,顿时血如泉涌,便大叫道:“花马儿,黄得功男子岂为不义屈。事不济,命呵。”

黄得功回望弘光帝,泪如雨下,叹道:“微臣无能为了。”

他自忖:看来已是命在垂危,与其落入敌手,坏了一世英名,不如自尽以谢主。当即将刀掷下,拾所拔箭刺喉吭死。众将上前抢救不及,只得罢了。

黄得功一死,明军顿失斗志。刘良佐大喜,乘机纵兵劫营。

明军正渡浮桥,铁索忽断,军士纷纷坠水,剩下的只能是望洋而止。清军尽夺其舟,截其去路。

黄得功下有两员部将领:一个叫田雄,字明宇,北直隶宣化人,为左协总兵;一个叫马得功,字小山,辽东人,为右协总兵,长得双目红赤,因临阵大声呼疾,人称“马叫唤”。

两人商议道:“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不如降了吧。且喜皇帝在军中,倒有个资本。”

当下两人商议已是,便率部靠近弘光帝御舟,纷纷跳上船头。

中军翁之琪正在船头指挥士兵御敌,明军纷纷战死,身边只剩数人。见田雄上来,只道前来助战,也不加注意,早让他几步闯入舱中去了。

弘光帝正在舱中瑟瑟发抖,见田雄进来,忙问道:“田爱卿,外面战况如何?”

田雄嘿嘿冷笑,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弘光帝一惊,忙站起来向后退去,问道:“爱卿有何事?”

田雄恐误了事情,也不多话,猛跨上前来,拉过弘光帝背起便走。

弘光帝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做甚么?放下。”

田雄哪里肯听,几步跨出船舱,马得功忙过来接应,从后面抱住弘光帝两只脚,像背猪一样而去。

翁之琪见状大惊,赶忙过来抢夺,敌不住对方人多,早让田、马二贼背到自己船上去了。想追赶过去,却又被周围的叛军所逼住。他仰天大哭一声,投江而死。 

田雄、马得功将弘光帝背到船上后,还不肯放下,命将船只驶向清营。

弘光帝痛哭,哀求两人放他生路。

两人一边喘气一边道:“我等功名富贵都在于此,岂能放你?”

弘光帝恨极,拼命地咬田雄的肩项肉,登时流血渍衣。田雄强忍住疼,就是不肯放手。

后来此处便生成人面疮。每年逢五月便发作,痛不可忍。每日食肉三斤,以一脔覆盖上面,痛得以稍止。稍过一会,又发作,只得用新肉覆盖,疼痛才稍缓。已而复痛,反复不得休息。如此一直被折磨了十八年,到了康熙二年五月,终以此疮发作而死,这是后话。

诸将见黄得功已死,弘光帝被俘,浮桥又断,当下尽数投降。黄得功夫人翁氏,知大势已去,沉着地命将士把军赀全部沉入江中,然后赴水死。

   

   

   



   

五月二十五日,弘光帝被刘良佐等解至南京城外,安置在天界寺内。

弘光帝虽然昏庸,但毕竟并非无道暴君,因此诸降臣三三两两觑空来看望,叩首请勿自尽,请他主动去见豫王,道:“惟不行君臣礼即可以呵。”、

第二天,弘光帝被头蒙包头,身穿蓝布衣,乘着一项无幔的小轿;皇妃金氏乘着一匹毛驴跟在他的后面。在图赖等率清将的亲自押送下入城见豫王。

一路所过之处,万民百姓唾骂,也有的向他投掷瓦砾……

弘光帝一边闪避着,一边用油纸油扇掩着面,几乎无地自容。他此时想起了一年前万人空巷迎接他登基的事——当年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却沦为阶下囚,受尽百姓的嘲弄辱骂!

江山依旧,物是人非。他此时开始体味到做亡国之君的苦痛了。他悔,他恨,但有用吗?那轿夫似乎为了更过瘾地折磨他一番,故意将轿子抬得慢慢的……

他的双耳不断传来嘲笑斥骂声,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轿子往前徐行……

“到了到了,下轿!”浑浑噩噩中,耳畔响起喝斥声,令他陡然一震,从昏昏沉沉中惊醒过来。

他睁开通红的双眼抬头一看,原来是京师南门。

他哆哆嗦嗦地下了轿,随后被赶上一匹马,前面一名清卒导引着,据说是去内守备府见豫王。

一入曾经熟悉的内守备府,有的已剃发改穿满服、有的还穿着圆领官服的群臣前来相见。弘光帝再也摆不起皇帝的架子,他只得仍像当年做福王时候一样向大家一揖,而群臣也只能是向他一叩首而已。

弘光帝对着群臣哭泣,群臣也尽皆哭泣。亡国之恨,一切尽在不言中,谁能说得出?

不多时,外面传来高叫:“和硕豫亲王到!”

群臣肃然,赶紧各就各位。

不多时,一位身材魁梧,年约三十来岁的满洲亲王在一群清将的族拥下大踏步进来,居中坐下,将一双威严的眼睛向周围一扫,用宏亮的声音问道:“伪福王现在何处?”

弘光帝本想慷慨陈词,做位像他皇弟崇祯一样死于社稷的君主,一听此话,突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他叩起头来。

豫王坦然坐着受了这位“蛮子”皇帝的大礼。待他叩罢,骄傲地问道:“你今日被擒,尚有何话说?”

“这这这……”弘光帝本想大义凛然骂贼而死,可此时哆哆嗦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豫王哈哈大笑,转身而起,带着众清将如一股旋风般而去。

当天晚上,豫王在灵璧侯府内设酒席宴请南 明 君臣。

弘光帝进入时,但见豫王如一尊雄狮般踞在当中,左边下角坐着几个月前被他打入死狱的“伪太子”王之明。他不由愣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嗯?”豫王用嘴胬胬,示意他坐到王之明下首。

弘光帝只得从命。

忻城伯赵之龙好像不认识弘光帝似的,风光地跑里跑外,穿梭出入,好像奴仆一样勤快。

不多时,时辰已差不多了,赵之龙这才带着八名礼部官员侍宴,叫来乐户二十八人歌唱助兴。于是弘光帝这位曾自称“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的皇帝,开始喝起了亡国奴的苦酒。

席间,豫王抬起头来,向弘光帝招招手,问道:“你先帝自有皇子,你不奉遗诏,擅自称尊,何为?”

弘光帝低头默不作声。

豫王又问:“你既擅立,不遣一兵讨贼,于义何居?”

弘光帝仍不敢作声。

豫王再问道:“先帝遗体,止有太子,逃难远来。你既不让位,又转辗磨灭他,何为?”
    弘光帝始终不能答一语。

这时王之明在旁道:“皇伯手札召我来,反不认。又改我姓名,加我极刑。此皆奸臣所为,皇伯不知?”

豫王接着又道:“我兵尚在扬州,你何为便走?自己决定,还是听信奸臣馋言?”

弘光帝这才哆哆嗦嗦地回答,言词支吾,汗流浃背,始终低着头。

席散,豫王命将弘光帝与皇妃一道拘押于江宁县。命令南明旧臣前往探视,但是这些臣子只有安远侯柳祚昌、侍郎何楷前来。

弘光帝在狱中,嘻笑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问马士英奸臣现在何处而已。

到了七月,唐王即位于福州,改元隆武,遥上弘光帝尊号为“圣安皇帝”。

清朝改南直隶为江南省,改应天府为江宁府。豫亲王遣贝勒博洛等统兵趋浙江,并分殉常州、苏州诸郡县。

九月初六,多铎将弘光帝、王之明连同潞王等一同解送至北京。弘光帝燕居深宫,常常独自徘徊诧叹,称诸臣无肯为其所用者。

次年五月,与潞王等数十王以及王之明一同被杀于北京。

福建隆武帝、浙江鲁监国分别遥向北方为朱由崧上尊号,一曰“安宗简皇帝”,一曰“质宗赧皇帝”,反映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定位。

   

   

   



   

金镳和杨文泰回到北京后,入馆向左懋第报告道:“禀大人,京师失守,皇上被俘。”

左懋第听后,半晌无语。

他自从去年冬被追回改馆太医院时,便挥笔自题院门曰:“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鬼”。 金镳和刘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