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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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残明梦-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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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松方在东轩,亲兵来报:“朝鲜国都体察使柳成龙求见。”李如松传令有请。

柳成龙入内,李如松早闻柳成龙系朝鲜名臣,令设椅相待。柳成龙叩头称谢,然后从袖中取出平壤地图,指示形势及兵马所从入之路。李如松一边倾听,一边拿朱笔点其处,然后道:“倭贼只恃鸟铳而已。我用大炮,都能射发五六里,他们如何能当?”柳成龙称是,起身告辞而退。

柳成龙既退,李如松题诗一首于扇面,托人送与柳成龙。诗曰:

提兵星夜渡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

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

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

谈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

其诗气势颇为豪壮,慷慨激昂,有古大将之风。其时城中明军皆满,柳成龙在百祥楼,接到诗扇,反复吟哦良久。到了当夜三更,忽有李如松麾下部将持军中密约三条而前来相示。柳成龙问他姓名,不答而去。

次日,李如松即挽弓鸣弦,和李如柏率家丁数骑驰往顺安去了。诸军也连日随后进发。

 

 

 

(二)东行问对

 

东征大军行进有日。在通往义州的路上,有一队军马缓缓前行。当先一位明朝官员模样的人和一位矮个子儒生边行边谈。

官员问道:“倭人请封,系其实情吗?”

儒生答道:“系其实情。”

官员又问:“东征大事可以收功吗?”

儒生答道:“未可收功。”

官员追问:“此话怎讲?”

儒生道:“平秀吉初立,人心未附。行长为关白心腹宠臣,欲借天朝威令以自固,因此说请封系其实情。李如松恃宠桀骜,新近有宁夏之功,以武将加提督衔,为开国以来所不曾有过。他岂肯令一游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就东封之绩而束甲以还吗?他必诈沈惟敬,借封期以袭平壤。假如袭击而不克,则败军;袭击而克,则败封。因此说东征大事未可收功。”

这时,身后另一位儒生模样的人接口道:“袭击平壤必克,克而骄,日后必有大败,败封与败军并而有之。” 

官员闻言回头,赞许地点头道:“善。”

问话的官员叫袁黄。答话的是他的两位幕僚,前面的叫冯仲缨,背后的叫金相。

袁黄字坤仪,号了凡,浙江嘉兴府嘉善县人。自幼聪慧颖悟,博学多识,晓畅兵事、天文、术数、水利。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初授宝坻知县,颇有政绩。在任仅五年而上司联章荐其异才,请升备倭佥事。给事中许子伟又再次疏荐。遂于万历二十年(1592)奉命赴京觐见万历帝,升任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复被宋应昌荐为东征随行赞画。

冯仲缨是浙江山阴人,身材短小,而善于谈笑。金相本籍南直隶吴县。长得深目戟髯,颇似剑客一类的人物。但是为人谨小慎微,走路爱低着头躬着背,行路慢吞吞的,言行上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状。据说他十五岁时,见一个老和尚有蠃疾,因可怜他而施舍饭食。不想老和尚身负绝艺,便倾囊相授。后来父亲死,欠官钱七万,衙隶追捕甚急。金相自惴不可脱身,便将他们诱到旷野搏斗,数十人应手而倒,自此亡命天涯。袁黄访求奇士,得此二人罗致幕下。

三人率军渡江后,朝鲜王李昖出迎于龙湾馆。袁黄道:“天朝为贵国发大兵,若到安定绝粮退军,则将奈何?”李昖道:“各站都有遣官支候,似无不足之忧。只恐军卒迟到,不及分给。今闻下教,当更加申饬。”袁黄道:“炮车无牛,尚滞留途中。大军虽进,将有何用?”李昖这才点头道:“当更差官督运。”

其实此时虽然大军东进,朝鲜君臣也盼兵心切,但各样兵器装载车辐,过半落后,而粮饷也未及筹措充足。朝鲜陪臣催发人牛及时输运,而各官未易举行,因此袁黄有此话语。作为东征赞画,袁黄参赞军机,查验军马,督运军器,配给粮草,责任可不谓不重。

次日拂晓,袁黄与金相共同出来,聚胜亭岸上望气。但见国王及群臣所居之城上空之气浓郁葱笼,如练如盖,甚为旺盛。袁黄道:“远、中、近三气皆旺,而望见国王所在之宫,王气尤为旺盛,恢复无疑。”于是退而作文宣谕朝鲜人民道:

尔国素敦文物,世笃忠贞。迩者倭夷不道,长驱荐食,致尔君臣越在草莽,琐尾流离,何其困也。我大明皇帝,念尔二百年来恪守臣节,不惜万金之费,命将徂征。尔国中岂无宗戚受重寄而忠愤薰心,岂无县官守地方而慷慨委命,岂无忠臣怀主忧臣辱之念,岂无义士萌捐躯报国之思?宜乘天威震叠,速招集义兵,各提一旅之师,共伸九伐之志。

今倭夷逞强,其势必亡;尔国虽微,其势必兴。试相与筹之:

先论天道。则朝鲜分野属析木之次,上年木星躔寅,而日本来侵,是我得岁而彼侵之。逆天而行,虽强必弱,一也。倭性畏寒。今岁厥阴,风木司天,阳明燥金为初之气,立春后尚有二三十日,寒气未消,天时可乘,二也。尔国君臣俱聚此城。晨起望气,郁郁葱葱,如练如盖,旺气在我,势必恢复,三也。

次论人事。我大国雄兵如虎如熊,无敌大炮一发千步。彼不量力,当成虀粉,一也。经略宋沉机蓄谋,鬼神难测;提督李一腔忠义,百战余勇,有古名将风。二职素仗忠贞,同心协赞,誓灭此贼,以报天子。合两国之师,驱此穷寇,如振落耳,二也。关白强暴,上劫制其主,下虐使其众。天欲亡之,实假手于我,三也。昨见国王举动安详,丰姿俊伟,势必中兴。而尔国前所遣诸使,请兵天朝,诚意恳恻,泪下如雨,庶几申包胥泣楚之意。君臣若此,岂终沦困?以顺讨逆,何功不成?四也。倭奴所恃唯鸟铳。然三发之后,即难继矣。其兵虽众,强者无几。但杀其前行一二百人,余皆望风遁矣。此皆可胜之机,正志士立功之秋也。

天朝出令,不论我国尔国,但有人能擒斩平秀吉、平秀次及僧玄苏者,每名赏银一万两,封伯世袭。擒斩平秀嘉、平秀忠、平行长、平义智、平镇信等有名诸酋者,赏银五千两,世袭指挥使。以下擒获,各有赏格。尔国臣民,但能乘时纠众,共立大功,既可以复本国之社稷,又可以徼天子之厚赏。以衰国之遗黎,为起家之始祖,岂不畅哉?诸道臣民义兵,已起者便为前进,未起者速为招集。或协力挫其势,或邀其惰归,或断其饷道。诸所机宜,皆听自便。

朝鲜王既得此文,于是分遣宣传官,持此宣谕文书,星夜分布诸路。

此文在相当程度上达到了鼓舞士气、造成舆论效应的目的。然而由于明朝不了解倭情,如将不过是一员普通倭将的玄苏拔高到与关白相提并论的位置,目为“谋主”、“妖僧”,袁黄也不例外。甚至有人还问朝鲜“玄苏有何法术”,至今看来确实有些好笑。

 

 

 

(三)诈  封

 

沈惟敬既去,倭兵果然敛兵不动。既而过了五十天的期限而音讯杳杳,行长开始怀疑,大修攻城之具,声称将要饮马鸭绿江。十二月初,沈惟敬终于姗姗来迟,入城中留数日,更和约誓而去。而此时从逆为倭军耳目的朝奸都已被朝鲜官兵所搜捕,因此倭军丝毫不知明大军将至。

正月初四日,明朝大军抵达平壤西北的顺安县肃宁馆。

数万大军一时并至,合城皆满。李如松严戒军卒勿扰民。密云军中有一个叫刘信的,侵扰人家,压杀小孩。李如松闻讯大怒,当即传令将刘信斩首示众。

这时柳成龙、金命元及工曹判书韩应寅、汉城府判尹李德馨等都奉命前来,和李如松更议兵事。不多时,一名奉命到平壤城内侦探的夜不收回来禀道:“倭贼还不知道天兵出来的消息。听说沈游击坠马,脚上受伤,坐轿上路,准备令倭贼二百余名半路来迎,而倭将准备派遣五名倭将出迎。”

李如松闻报,命通事传言朝鲜诸臣道:“我当随即动身前往,吩咐诸将,许令五名倭人出迎,一举拿下。然后假称沈游击将至。则倭贼必陈兵出城迎接,我们就此掩杀,可以取胜。”

当下命先锋副总兵査大受、参将李宁先往斧山院,诓骗行长出来。查大受为辽东铁岭卫人,原来也是宁远伯李成梁家丁。因骁健善战,屡立功至副总兵官。

查大受等到了斧山院,派人前往倭营对小西行长道:“天朝已经答应和议,沈游击将到。” 

群倭信以为真,无不满心喜欢。玄苏献诗道:

“扶桑息战服中华,四海九州岛同一家。

喜气忽消寰外雪,乾坤春早太平花。”

次日,行长兴冲冲地派小将平后宽、吉兵霸三郞率二十名牙将和通事张大膳来到斧山院。声言迎接沈游击,其实是想借机窥探虚实。

查大受、李宁等引诱一同饮酒,一面暗设伏兵于帐后。

正当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李宁以把盏为呼,伏兵突然杀出。群倭措手不及,当场被斩十五级,平后宽、吉兵霸三郎等数人被擒获押往提督中军。

不料那些倭寇颇为了得,夜里竟乘明军不备,突起格斗潜逃。李宁率众追杀,最终仍被逃脱了三名狡贼,平后宽、吉兵霸三郎等仍被捉回锁系。通事张大膳原为浙江人,陷于倭营被胁迫为通事,据他禀称:“初五日众倭齐出迎接沈游击。”

李如松闻听走了倭人,勃然大怒,当即按李宁等军令申示。李宁系跟随李成梁、李如松多年的心腹爱将,勇力与祖承训齐名,战功赫赫。今犯事也受惩处示众,一军股栗,号令肃然。

那脱逃的倭寇回到城内,急向小西行长禀报情况。小西行长大惊,忙派人问沈惟敬何故。沈惟敬回答道:“此必因通事两误而已。”小西行长信以为真,便再派亲信小西飞驒守跟随沈惟敬前来拜见李如松。

李如松加以厚待抚慰,然后将他们遣归。行长这才放心。然而倭军也知道明朝大军到了,军中惊扰不已。

李如松本来想在安定休兵,待军器到齐后再进兵。因不慎走脱倭徒,恐泄军机,至此不得不即刻进军。朝鲜将领李镒、金应瑞等也率朝鲜军前来会师。

初六日早上,大军抵达平壤南门城外。

小西行长还做着封使大梦,便立在风月楼候瞻龙节,众倭将都身穿花衣夹道迎候。

李如松见状,不动声色,分布诸军,整营入城。

然而抵达平壤城下时,诸将恐有伏兵,徘徊不入。倭军也本心怀疑忌,见此情状,顿时警惕,尽都登陴而守。

 

 

 

(四)平壤大捷

 

当下李如松见我军形迹已露,便传令三军,将整个平壤城团团围住。一面在城下树立白旗,上书“朝鲜军民自投旗下者免死”一行大字。他度察地形,发现此城易守难攻。东有大同、长庆二门,南有芦门、含毬二门,西有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门。东、南临江,西枕山陡立,独城北牡丹峰高耸,最为险要。距城约二里,台侧筑栅为耳城。

倭贼一万余名,自北城至普通门摆立城上,前植鹿角栅子。拥盾持剑,势甚猖獗。又有倭将率领劲兵四五千名,立大将旗鼓,鸣鼓吹螺,巡视城中,指挥诸贼。又于本城内外设险,势难仰攻。城北牧丹峰上,有倭兵二千据守,与守城倭军成犄角之势。建青白旗,筑设炮台,列拒马木,鼓噪发喊而待。

坐守平壤的倭将小西行长商人出身,精通经济、水运,为丰臣秀吉心腹爱将。所统诸将有对马守宗义智、刑部卿法印松浦镇信、新八郎大村嘉前、修理大夫有马晴信、大和守五岛纯玄以及僧玄苏、僧宗逸、柳川调信等,合计部卒一万八千七百人。他一面布置兵力拒守,一面派人飞驰告急于凤山等处倭军。

李如松先派游击吴惟忠率一枝南兵杀向牡丹峰,装出仰攻炮台的样子。朝鲜也派出一支僧兵助阵。倭军居高临下,乱放鸟铳,众军引退。倭军见明军似不堪一击,心胆愈壮,纷纷踰岭追击。明军纷纷丢弃铁盾而去,倭军争先恐后地上前拾取。冷不防明军回师反攻,颇有斩获,倭军败退回峰上。

张大膳先前被明军释放往来沟通。至此仍被行长派来请求道:“希望天兵暂退,我们奉表纳贡于福建。”李如松怒斥道:“你等欲降,则当出城外听我命令。何敢出退兵之说?退兵则决不可从!”张大膳道:“既然如此,老爷自为之。”于是倭兵在城头竖立红白旗拒战。

晡时,李如松鸣金收军,回营扎住。

到了晚上,倭军三千余人含枚潜出,前来袭击李如柏、杨元、张世爵等营。三营将各统其兵,力战杀退。

初七日巳末,左中右三营俱出,抵普通门攻城。战不多时,明军佯退,倭军开门追击。明军回头痛击,当场斩三十余级,倭军逃入城内。明军追到门口,正待乘机夺城。城上炮铳交加,只得暂且退兵。

当晚,又有倭军约八百余人再次出城偷袭李如柏营。明军早有防备,一时扑灭旗灯,从拒马木下齐放火箭。光明如同白昼,倭军无隙可击,只得仍旧退回。

李如松焚香卜日得吉,定于次日攻城。部署诸将如下:

以蓟镇游击吴惟忠率领步兵当先,辽东副总兵查大受率领骑兵居后,攻击北部要塞牡丹峰,阴取平壤城西南;

右军副总兵张世爵领兵进攻城西北七星门;

中军副总兵杨元领兵进攻城西普通门;

左军副总兵李如柏,参将李如梅、李芳春等领兵进攻城西含逑门;

副将祖承训率领一枝明军潜伏在西南方,届时力攻城南芦门;

主帅李如松亲自督阵。

明军主力将进攻平壤的南、西、北三个方向,仅留东面给倭军留逃退后路。先登者赏银,世袭指挥使;争割首级者斩。

一切布置停当。初八日黎明,李如松传令三军就食罢,与三营将领分统军兵环城外西北面,并摆列阵势于七星、普通、含逑等门外,外布铁蒺藜数重,暗设虎蹲等炮。李如松提亲兵百余骑进薄城下,往来指挥。诸军摩拳撑掌,士气高昂。

辰时,但见主帅李如松一声令下,明军阵地突然鼓声大震。三军奋激,呼声震天。诸军鳞次渐进,开始攻城。但见人奔马驰,步履嘈杂,飞尘弥空。朝阳下射盔甲兵器,银光闪闪,眩耀夺目。倭军也在陴上多张五色旗帜,为拒守之计。

这时,提督营中先发大炮一号,继而各阵巨炮齐发,如同万雷震响,方圆数十里地动山摇。毒火、神火诸箭乱射入城,布空交织,烟焰涨天,向旁近弥漫数十里,咫尺不分,城内倭兵皆咽毒烟,咳嗽昏眩,甚至扑地呕吐。不一会,西风忽起,卷炮烟直冲城里,火烈风急,城内的林木尽都着火焚烧起来。

东征诸军各含解药,在火箭及火炮的掩护下攻城。但闻呐喊声杂于炮响,如同无数密蜂哄然喧闹。倭军伏在城堞间,不敢探头,只顾用铅丸、汤水、大石朝下乱滚。又用长枪、大刀向外齐探,森如猬毛。

我军前锋有的稍稍往后退却。李如松一见,当即斩杀先退者一人,巡示阵前,挺身直前呼道:“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一面招募死士,攀援钩梯直上,杀数人不退。

诸军鼓噪齐进,奋勇薄城。他们背负麻牌,手持矛戟,前赴后继,相杂而登。有的发射放炮,有的仰刺守陴倭兵,捷若飞鹘。明军阵中发出的火炮铅弹不断落入城内,声如天崩地裂,遇者无不焦烂。倭铳只是声声各闻,与之相比顿如小巫见大巫。从辰时到午时,倭兵渐不能支,稍自引退。

这时南边的祖承训、李宁等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祖承训自上次吃了败仗以来,窝了一口气,早想立功雪耻。他知倭军素惮忌明军而轻视朝鲜军,便命所部在衣甲外面裹上朝鲜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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