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对了。
只是咽下了喉、入了腹里的那盅酒,却是覆水难收。
为了证实她心中的疑惑,这代价,不是她在事前所能预料到的,同时也不是朵湛所能承担的,她真的无意如此。
酸楚的泪泛在她的眼眸间,缓缓淌滴下她的面颊。
看不到了,携手走出大明宫、襄王府那一池的莲、白首偕老、太平盛世,她都看不到了,那些茬朵湛怀抱里承诺过的誓言她也无法做到了,还来不及答应,就得面对这来得措手不及的分离,最终,她还是无法离开这座阴暗的大明宫,而她追随朵湛的脚步,也得就此停止。
长信侯踩着不稳的步伐无声地走向她,在他的眼里,也盛满与她同样的凄苦。
「为什么?」楚婉迎向他的眼,音调里充满哀伤,「是因你恨我弃你择他吗?」
长信侯紧咬着牙关,「不,我要杀的不是你。。。。。。」
「我不能让他死,我可以一无所有,就是不能无他。」没有朵湛的大明宫只是一片漆黑,没有他的襄王府她也无法回去,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爱恋,若要失去他,这不是要她失去仅有的自己?
长信侯沈痛且沉默地闭上眼,输得一塌涂地可又好不甘心。
「楚婉?」守在殿内的阳炎,在察觉她有些异状时悄悄来到她身边。
「叫太医。」她小声地吩咐,心底期盼着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长信侯突地顿坐在地,痛苦地将两掌埋进发里,「叫太医也没用的。。。。。。」
楚婉听了脑中昏了昏,一手捉住阳炎的臂膀,藉以稳住她跟枪摇晃的身子。阳炎在大惊失色下忙扶她靠站在殿墙边,转首向冷天色示意,在冷天色赶过来扶住她时,阳炎又匆匆忙忙地去找人请太医过来。
楚婉抖索着身子,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杀他?」还没,她还不能离开,在没有把朵湛身边的危险全部都除去之前,她不能放心离开,就算要走,她也要走得无牵无挂。
长信侯披泪满面,后悔不已地握紧了拳,「我不知道,我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她一顿,终于明白他会帮她的原因。「你是为了哪一内而这么做?」
他抬起头来,「南内。」
在被朵湛抢婚的那夜,舒河便已拉拢了他,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是舒河将他自谷底拉上来,让他明白权势远比爱情来得有价值,同时也是舒河鼓吹他接受楚婉的请求,暗地里安排他为了南内而潜进西内当探子。
可是他不甘于只是被人利用,更不想在朵湛的手底下接受支配,为了往上爬,他必须博得舒河的欢心,他早想建个别人办不到的大功,渴望在建功之后,舒河会把西内交给他来掌管,到时,他不但可以拥有西内,还可以把楚婉纳为己有,于是,趁着朵湛与南内交恶的这个当头,他背着不知情的舒河,策划了这一场毒杀。
楚婉顿然无力地靠在冷天色的臂弯里,不得不承认会有今日,这一切都是她招来的。千错万错,就错在她不该轻易取信于人,而这后果,也理当由她来受。
「你这叛徒。。。。。。」慢了半拍才弄清楚状况的冷天色,万分没想到,在铁勒不容人背叛的阴影下,他们西内的人竟然有胆量暗投南内。
长信侯悔不当初地看着楚婉的娇颜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冷汗窜上她的额际,她一手紧按着胸腹,撕绞的疼痛,在她腹内翻腾犹如千针万镂,心跳得很急,像要脱逃而出,轰隆隆的心跳声在耳畔萦绕不去,如同擂鼓。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眼中变得很缓慢,她费力地抬首,看见朵湛在席间侧身倾听旁人的谏言,微微扬眉,在唇边露出她爱看的笑,她好想告诉他。。。。。。「朵湛!」冷天色在她伸手指向朵湛时,撑着她瘫软的身子朝朵湛大叫。
冷天色心急似火的叫声令席间的朵湛迅速回过头来,他不置信地睁大眼,看面色如雪的楚婉,倚靠着冷天色软软地滑坐在地,张开嘴似乎是想唤他,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却自她唇边潸潸流出。
他凄厉地大喊:「楚婉!」
楚婉已意识朦胧地闭上眼,慌了手脚的冷天色忙扳过她的身子,十指飞快地封住她的周身大穴。
他边封穴边在她的耳边低喊:「不要这样,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她若是因南内而死了,那么朵湛会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来报复南内?这座京兆会不会成为下一座襄城?
急惶奔来的朵湛,跪坐在地的将楚婉接来怀里,他看了地上的长信侯一眼,再回首看了席上楚婉饮过的酒盅,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朵湛抖颤着手拭去她唇畔涌出来的血丝,但掩不住,它就是像张红色妖魅的网,在他的面前掩不住地张开来,将他的心撕碎再不能愈合拼凑齐全。
「是我种的因,就该由我来尝这个果。。。。。。」楚婉掀开眼帘…在他靠向自己时在他耳边微弱地低吐。
他拚命否认,「不,不是你!」
怎么会是她?若是有错,那也是他的,该受这些的不是她。
此时此刻,伤痛像是无底深渊,任他一跤跌进去,再也爬不上来了,无论是过往云烟还是深切期盼的未来,都被这骤来的风雨推落崖边,狠狠地摔成碎片,血肉模糊。
不能的,这幕戏是不能无她的,若是无她为他来拓展这片翱翔的天地,若是无她站在他的身边给他力量,那么这幕戏也将落幕,因为她就是那个站在魔背后的人,是她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他,失去了她,那他还剩下些什么?由她一双纤纤素手揉拈而成的朵湛,也将回到未遇见她时,那心灵空旷且日夜得不到救赎的焚城朵湛。
那个,一无所有的朵湛。
「快拿水来!」回过神的冷天色,命人拿来一壶壶的清水,由朵湛张开她的嘴,将大量的清水灌入她的口中,想藉此冲散缓和她腹内的毒性。
朵湛紧搂着她朝旁边的人大叫:「叫太医了没?为什么太医还没来?」
「叫了叫了,正赶来了!」十万火急去请大医的阳炎,站在殿门处朝朵湛用力招手。
心跳得极急极慌,朵湛横抱起闭目的楚婉大步地朝阳炎走去,留下一殿怔愕不知所措的人们。
「你这蠢才。。。。。。」冷天色愤意无限地将面如死灰的长信侯扯过来,「你最好是祈祷她不会死,不然南内就将真的毁在她手上!
「此毒。。。。。。难解。」
十万火急被强拉至寝殿的太医,在诊察完楚婉的情况后,歉然地朝朵湛摇首。
「为什么?」朵湛抱着楚婉坐在榻上,心慌意乱地抬起头看向一脸为难的太医。
深觉无能的太医在他面前伏首跪下,「毒性已深入肺腑五内,太迟了。」
朵湛觉得整个人已被掏空毁灭。
泡沫般的梦境还未成真,就要结束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梦醒的声音,是清脆的心碎声?
听见了吗?当唧、当唧。。。。。。碎了一地的心,没有人去收拾,也一如逝去的东水,无计可留。
他不舍地低下头看着怀中正张开眼看着他的楚婉,她没作声,不下于他的伤心盛载在她的眸里,晶灿的泪珠滚落她的眼眶,一颗颗地渗进他的衣衫里,无可遏止的哀伤也渗入他的心房里,令他疼痛难当。
她的柔荑抚慰地覆上他的面颊,那触感,是那么地冰冷,彷佛她就要消失了般,他忍不住将她深深紧拥,强烈的懊悔袭上他的心头,令他既疚且恨。
自责鞭笞得他无处躲藏,心中满是裂开无法缝补的伤痕。
若是一开始不把她带进大明宫、若是不拋弃她、若是当初就不接那道手谕。。。。。。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今日,也不能安然无恙,但他们却会守在一起,无论生死也不分离。
但现在,她将死去,那一双莲足,将走不出她不想留在此的大明宫;而他将不会死去,但他的心将被埋葬,同样也在这座永无宁日的大明宫里。
「王爷。」太医不忍看他们这样,在犹豫许久后,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微臣。。。。。。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他的眼中绽出一线希望,「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要解长信侯的这味毒,可用另一毒来解。」
「既是有法子,那你还在等什么?」就算希望极度微小,他也要试一试,他不能眼睁睁的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只是。。。。。。」太医顿了一会,困难地吐出未竟的下文,「若是下了另一味毒,或许是可以解毒,但能醒过来的人则不多。」
朵湛紧屏着气息,「什么意思?」
「用另一味毒解毒者,将可能永世沉睡不醒,也可能会有醒来的一天,就因风险之大,所以无人敢用此毒。」
「你看过几个醒来的例子?」
「无。。。。。。」太医抬起眼眸来,眼中充满悲怜。
「王爷?」站在一旁的阳炎迟疑地看着朵湛,不知他将如何作决定。
眼中的希望隐去,朵湛不自觉地摇首,更是将怀中的楚婉抱紧,怎么也不肯放开她让她试毒。
「我要试。」楚婉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不。。。。。。」他极力摇首抵挡抗拒,不愿她将一切都赌在这上头。
「让我试吧。」她幽幽地向他请求。
他眼神绝望,「不要。。。。。。」
「不让我试,那么我就真的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除了一死之外,还能再怎么糟呢?好歹,他们还可以搏一搏。
朵湛的声音里充满恐惧,「万一你醒不过来呢?」现在他还可以再请高明,或者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但若是那味毒下了,那就不能回头了。
楚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也明白,一旦她试了这法子,受苦的人将是他,他将陷入日夜等待的摧心折磨里,守着不知会不会醒来的她,可是她不想死,她不要就这样留下他,他们许过诺言的。
望着她的眼眸,朵湛的心摇摆不定,想要说服自己勇敢一点,但又怕会彻底失去的梦魇将紧缠他一辈子。
阳炎看不下去,哽着嗓替楚婉求情,「王爷,求求你让她试吧,就当是给你们一个机会。。。。。。」
朵湛怆然地闭上眼,音调哑涩痛苦。
「是我,都是我」
「别这样。。。。。。」楚婉忙伸手掩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我会有今日,不能怪谁,是我自己悖离了本命强求。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跟随你的脚步,如果还有往后,无论你要上哪,我还是会跟着去。」
看着太医已经在一旁调配起要给楚婉喝下的东西,朵湛从不曾觉得时间是这么易逝和紧促,弥足珍贵的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楚婉的身上流逝而去,他的两眼紧紧锁住她,深怕下一刻就是她将闭上双眼的时刻,他若是漏看了一眼。。。。。。不,等等。。。。。。还不要,他还没准备好,他还没能够说服自己他能去面对没有她的日子,她是他所有的动力和朝目标前进的原因,没有她的存在,他要怎么继续在这座大明宫走下去?他真能忍受一个没有她的未来吗?若是无她,他一人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朵湛。」楚婉轻拉着他胸前的衣襟,「我有个遗憾。。。。。。」
「你说。」他急忙凑近她,不愿错失她的任何一句话。
楚婉将柔荑递至他的掌心里,用力将他握紧,「西内已经逐步安定下来了,往后,请你不要走上杀戮一途,别毁了你的人生,一座襄城已是你一生的阴影,别再让西内成为你另一个负担,我不要你因我而成为那样。」
「你知道襄城的事?」他一怔,自以为这件事他一直瞒得很好。
「我什么都知道。」她脸上的笑靥好轻好浅,「十年前襄城的事我无法阻止,但十年后你入主西内所犯下的罪,我已经代你偿了。」
他难忍地抚着她的笑,「为什么要代我偿?」
「我只想换回一个为求太平,不用杀戮来完成理想的朵湛。」她不愿成为罪人,既然罪恶需有人来担,那么就由她来担,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朵湛整个人沉默下来,久久不发一语。
在西内这一路走来的路途上,他都已经忘了他曾在佛前许下的心衷,可是她还替他收着,在他决心斩断一切过往,再度舍弃一个自己时,她依然记得他的模样,并且帮他寻回来。
因她,另一段未来在他的面前展开了来,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可以答应我吗?」楚婉切切地看着他,就怕他还是心意已决不容她改变。
他暂时将所有心伤全都压下,命自己冷静地来面对这一切。
「我答应你。。。。。。」
「王爷。」阳炎站在身后悄声提醒他,太医已将该用的毒调配完成。
就像下次再也不会到来一样,朵湛挽留地吻着她的唇,吻去她颊上离别的泪,恋栈地吻遍她那珍爱的秀容,楚婉强烈地响应着他,将不愿分开但又不得不分开的痛楚,深深压抑在她无声的泪之间,只怕她一释放出来,他会不舍、会因此而不放手。。。。。。她就将走进无边的黑暗里了,纵使害怕,可是只要想着在光明处有他在等着她,她就能静静在另一端等待,她便能安然地闭上眼。这一生,她和他一样,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就像襄王府的那池莲一样,等候了漫长的三季,就只是为了盛开一个夏日的灿烂,她生来,就是为了他而等待的。
朵湛自阳炎的手中接来一只瓷碗,迟疑了很久才将它通至楚婉的唇边,就着他的手,楚婉缓缓地喝下,而后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孤单的神情。
「当你醒来时,你还会是我的楚婉吗?」看着她的泪眼,朵湛以额抵着她的额,在她面前低问。
「会的。」她哽着嗓,「永远都会是的。。。。。。」
「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座大明宫。」他记得她还有个心愿,虽然现在他不能为她达成,但总有天他能实现。
「我知道。。。。。。」她疲惫地倚在他胸前,无处不在的倦意涌了上来,令她的眼帘有些沉重。
「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走得太远。」朵湛将她放躺在榻上,边为她盖上薄被边在她的耳畔叮咛。
「你说过,到哪,我们都要在一起。」她拉住他,强撑着眼帘努力地要再多看他几眼,「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我等。」他沈定地应允,半晌,伸手轻轻拂过她贪恋不愿合上的眼帘,「你已经太累了,睡吧,我会等你的。」
周遭的一切逐渐在她的耳边模糊了,恍恍地,还听得见夏蝉的鼓噪声,还能感觉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颊上的温存。
握着他的手,楚婉留给他一抹细致的微笑,沉沉地在他的怀里睡去。
绝美的笑靥还停留在她的唇畔,她却已经悄然远离,深怕自己将会在记忆中失去她,朵湛极力按捺住心中的不舍和盲目的痛楚,他的指尖抚过她美好的眼眉、他的胸膛感觉她的体温、他的唇品尝她微温的唇瓣,竭力要自己记住眼前的一切,将她深深地烙在他的眼里心底,和漫长的等待岁月里。
﹒﹒﹒﹒﹒﹒﹒﹒﹒﹒﹒﹒﹒﹒﹒﹒﹒﹒﹒﹒﹒﹒﹒﹒﹒﹒﹒﹒﹒﹒﹒﹒﹒﹒
「她走了?」
平定下云宵殿内一殿人们焦慌的心情,也把长信侯收押起来后,匆忙赶来寝宫的冷天色,在还未跑到殿门前,远远的就看到阳炎一人神色落寞地坐在那里,令他不禁心中警钤大作,第一个便联想到最糟的情况去。
「不,她还活着。」阳炎低垂着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冷天色不安地站在他的西前,「那。。。。。。」既然还活着,那他干嘛摆出这么一副表情?
「太医说,要等。」
「等?」一颗心被吊上吊下的,冷天色被他语焉不详的话语急出满头大汗来。
他的眼瞳覆上一层淡淡的泪光,「她可能会永世沉睡,也可能会在下一刻醒来,所以要等。」
冷天色听了不禁心急如麻,「朵湛呢?他现在怎么样?」不好,虽然未演变成最坏的结果,可是这结果跟那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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