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能为力。这官员任命都是父皇的事。我若是干预,那样会牵扯出很多人。届时为我所用之人也逃脱不了。与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他写着字,神态自若。殷宁见他字体纤细。心里不禁猜测,他的心思也是这般纤巧。不曾想他竟然会说真心话。一时间,她倒是发愣,不知如何回话。
“很多时候说要为苍生造福。但是以我一己之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殿下的意思是找人帮忙?”除却二殿下不会有别人。殷宁愈发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明知道她是二殿下的人,收在身边不算,还要她从中传话。这话经由她通传,是真是假,不都乱了套了。
“等再过段时间吧。最近在忙废奴一事。我不想其间有什么差错。”
殷宁一愣,为自己的猜测而觉得对不住。这废奴一事,由他提出,也由他一手操持。他考虑的是大局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奴婢误会您了。”
“你的心思本宫心里明白。那样的地方,像你心肠这么软的见了,不为所动才奇怪。只是你为何不去求墨漓?他动手处理了,应该不打紧。”
“奴婢以为,二殿下和太子不同。不那么好说话。”她抿唇一笑。是她城府不够,所以无法理解他每一句话的用意。也许楼妃说的是对的。和太子殿下斗,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全面戒备也无济于事。
“稍稍等过些时候吧!你只要不去想就没什么的。”他温厚一笑,低下头写字。殷宁默默无言,替他磨墨。
“太子殿下,叶良娣差人来请。说是叶大人已经将祭文送来了。还请您过目。”
“让叶良娣看看,觉着差不多就成。”
“是——”
听着两人说话,殷宁突然想起又到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了。这些年来云主往往会在祭天大典之际颁布新律法。今年可能也就是那一日了。废奴吗?真的有指望吗?
“你先回去吧。今日怕是没有时间听你一曲了。别为我浪费了这么好的曲子。”
殷宁笑着收拾好了琴往外走。这昭阳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是会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给叶良娣请安。”
“恩!”殷宁只见她神情倨傲,轻颔首,纤足微微迈开,从身边走过。一阵淡淡的艾草香飘过。殷宁看见了她手里拿的胭脂盒。她随手一抛扔在了一旁。
就是这样的姿态。独独属于她的。独独留存在二殿下梦里的完美女人。忘不了,那一日她出嫁。二殿下一人失魂落魄,远远地跟着那凤轿。那一夜,他回了离落宫。衣裳脏污,玉冠斜挂,掉了一只鞋。
哪里还是平日里的二殿下。他一个人躲在酒窖,抱着酒坛喝了个烂醉。
缘何对她一往情深?殷宁始终不解。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殷宁这才拾起地上的胭脂盒。一看就知道是楼妃给的。若是扔在这里被人看见又要多生嫌隙。她就干脆带走了。回了流水阙就都给了小云。
“殷宁,你进来一下!”雪站在书房门口,朝着她喊。
殷宁搁下琴就跑去了。雪将一封信递给了她,“帮我带给清。”
殷宁摸着信封封口,滴了蜡。
雪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离开皇城的。就算废除了奴籍。你想想殷家的冤屈未洗。你甘心就此离开?”
“我根本就不知道殷家的来龙去脉。你要我如何才能念念不忘家恨?”她咬唇,不甘地问。
63。第二卷 破茧成蝶…062【值得】
锦儿师傅临死前的那一封信,只是告诉她,她的父母是为何人所杀。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为何他们会死。殷家全族沦为奴隶。并永世为奴。可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为何。
她不知道,这么坚持着,不就是为了废奴,如今又何来一洗刷冤屈之说?
雪伸手搭上她的肩。“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父亲只是因为选择站在了当时的太子那一边。然后他输了。输了不打紧。他却抢了云主最心爱的女人。你的母亲。两人生死相许,珠胎暗结。”
“所以,他们也是因我而死?”她的声音隐约带着哭声,暗哑。“那么楼胥天呢?楼家与殷家是什么关系?”
“楼殷两家是世交。当时两人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各为其主。只待有朝一日新帝登基。能够保全另一家。”
“所以,楼家如此显赫。”殷宁深吸了口气,“不过就是成王败寇。为何这个世上的人都仿佛不知道曾经有过殷家?”
“这就是我为何被囚禁在此的原因。”雪伸手蒙住脸颊,似乎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梨园中,所有比我年长的全都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殷家。你能活着,只因为我曾经许下诺言。今生绝不会让你知道这件事。”他顾自陷落在自己的回忆里,血色蔓延,人头落地。
“陛下为何信你?”殷宁伸手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陛下为何信你?”他惨然一笑,眸光黯淡,“你可知,有的男人也会喜欢男人。”
小小的手握紧成拳,咬牙切齿,“畜生!”
“不。爱与此无关,只关乎愿不愿意。当初若不是你的叔叔挺身而去。替我而去,我而今才真真是生不如死。”
“我叔叔?谁?”
“他那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执意追随三殿下。他和你父亲的意思完全背离。因为他真心里爱着三殿下。他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也许是因为他的死,陛下才没有对你殷家斩尽杀绝。殷家却被扣上了屠杀沙城百姓的罪名。全族被斩杀殆尽。”
殷宁的心抑制不住地颤抖。“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很多事。可是与你而言,你所要做的事,也不少。”
“什么?”殷宁抬头看见了他渐渐舒展的笑颜。“毁了刘家,一如当初楼殷两家联手将他们扶植起来一样。”
他说得清楚,明明白白。可是她的心却一点也不轻松。反而因为那豁然开朗而预见了那困难重重的路。她心结难解。
“你们一直都在骗我。为何不骗我到底?”
“因为我不忍见你无知地去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爱上了,又要你亲手去毁。我更不忍。”他陡然间提高了声音,近乎咆哮。殷宁愣愣望着他,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要是陛下知道了我住进了这流水阙,会怎样?”
“怎样?被禁足了十几年,我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有些人见到我,还能想起些什么。也许用不了多久,陛下该派人来请我了。”他自嘲地笑笑。拨弄了一下头发,哀伤地看着青丝里间或夹杂的几缕白发。
“雪,十年的时间,在你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了这白发,证明你确实活过了十年。”她伸手拿开了他的手,嬉笑道:“我给你绾个发髻吧。”
“好!”他对着她一笑。
这个午后,两人下下棋喝喝茶,难得地拥有这样一段时光。可以无牵无挂。日暮时分,殷宁抬起了头。“是时候去找清了。他等着你的回复呢!他说要和你一同进退。如何同进退?”
“他是我永盛剑坊的第一杀手。很多事只有他能做到。”
“他既如此厉害,为何都没能保全锦儿师傅?”
“他来不及救她。锦儿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的都是清嘱托她的。有朝一日,我若不在她能告诉你。没想到……”
“天底下,为何这么多伤心人。”一声轻叹,被水声淹没。她抬眼看着那天边斜阳。“我这就去了。若是陛下派人来。至少……等我回来,见我一面。”
“放心没那么快。就算真来了,我答应你,等着你。”
她这才放心离去。夜色苍茫,宫灯摇晃。她以为送完信就可以赶回去了。却被天际绽放的烟花吸引,驻足看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她望见了河对岸的他。他也望见了她。
无处可逃,只有绕道向着他走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殷宁将午间和太子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他听后,只是淡淡一笑。
“这是与我们无关,只需作壁上观。等到真的能废了奴再说。看,烟花真好看。”
殷宁顺着他指的方向,却看见了依站在阁楼之上赏烟花的叶紫烟。她身旁叶紫凌扯着她的衣襟,将她往里拉。
殷宁回头看他。他已经收回目光望着天空。那一刹那,烟花绽放,转瞬即逝。
“二殿下,奴婢告退了。”
“怎么?不喜欢这烟花?”
“奴婢看够了。”她看够了烟花,也看够了他对叶紫烟的款款深情。
“恩……看够了也不需要急着回去。”他伸手勾起他的下颚。“天黑了,沐浴更衣后,到我房里来。”
“二殿下可不可以找别人?奴婢今天身子不适。”
“恩……”他迟疑了片刻后道,“就由你守夜。下去吧。”
她无从拒绝。再不甘愿,也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他寝宫。跪在榻前候着。
夜深时分,水漏声都显得那么沉重。耳边不时有娇媚的声音响起。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她愣愣看着那摇曳的纱帐。
他,身边宠姬无数,心里只为一个人魂牵梦萦。说不清哪一件事更伤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忘却这痛楚。
当琴姬裹着薄衫从榻上下来。她扫了一眼跪在床边的她。看着她脸上心碎的表情,她轻蔑一笑。她俯身,轻轻地轻轻地说:“不值得……”
64。第二卷 破茧成蝶…063【神似】
值不值得,又有谁能说清楚。如果凡事都要问值不值,皆因她不懂情为何物。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她别无选择。
琴姬见自己的话不能引起她的丝毫变化。直起身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离去。床榻上,他翻身坐起,单衣微微有些褶皱。长发洒在肩上,狭长的眼轻阖,“她跟你说了什么?”
殷宁看了一眼后,低下了头。“她说……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
“奴婢也不明白。”她低垂着头,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他蹲下身,扣住她的下颚,抹去她脸颊边的泪珠。“她是说,为了本宫伤心不值得。”
“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奴婢不伤心,就无所谓值不值得。”
“真的不伤心?”他笑,凑近吻住了她的唇。温热的泪珠滑落,他用指腹抹去。“我想听你哭泣的声音。真正的哭泣,那样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她抬起了脸,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轻笑着问,“我要真心。你能给我吗?”
“你呢?你对我可有真心?”他明知故问。她凄凄一笑,“如若不是真心。殿下以为殷宁对你是虚情假意?”
他伸手探进她的衣襟,揉捏着她的丰盈,食指按着心口,挑逗地问:“那么现在呢?还是属于我的吗?”
“不是真心就莫要讨别人的真心。如今我就算是把真心掏出来,二殿下也不会相信。”
“你怎知我不信?”
她无言,只是伸手按着心口,压住了他的手。双手重叠,重重压在了心口。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心扉,不由自主地跟着心跳。
下一刻,他猛地抽手,往后退,跌坐在地。再然后,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木门被撞开,夜风猛地扑入。
她打了个冷颤,起身追着他而去。
“殿下——”从未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殷宁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追着他,看见他拐进了叶夫人的凌云轩。她便没有再追过去了。抬头看月,长夜漫漫,既然他已不在。她也可以回去了。虽则过了掌灯时分,不能出宫门。但各处宫殿都有暗门。
回到流水阙已经过三更。
她见门敞开着,心里一紧。往里头跑去,只见秦公公站在回廊来来回回不停地走。
“秦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来人请了雪大人。”他是真的着急,记得像无头苍蝇,团团转。
闻言殷宁整张脸煞白。“走了多久?”
“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殷宁沉默。说过要等她回来的,为何就这样走了。不过就算等到她回来又能如何?她还不是束手无策。
“殷宁姑娘,你想想办法。”
她沉默,对于云主,她一无所知。那帝王之侧,岂是能随意接近的?就连二殿下,太子殿下也不能时时得见天颜。她何德何能?
“殷宁姐,殷宁姐。”小云抱着不停扑腾的信鸽走了进来。“信……信……”
殷宁接过信,匆忙打开。原来是清已得知消息。让她准备好到圣前献艺。殷宁一拍脑袋,想起清是乐工局的人。他们是专门为云主献艺的。自是有机会近御前。她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香炉。“小云,秦公公,你们守在流水阙,如若雪回来了。不必告诉他我去哪儿了。若是没回来……”
此时此刻,多想无益。她抓了宫灯,飞一般往山下跑。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将乐工局女官的衣服递给她。让她找个隐蔽处换了。
殷宁也顾不得计较。匆忙换上衣裳,跟着他朝着皇城最中心处走去。这一路,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跟着清踏进了太和殿。只听见有人上前,话里满是讨好。“清先生来了。陛下这几日心结难抒。听您一曲,或可解许多愁。”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殷宁抬起了头,看见了李天。李天亦看见了她。眼睛只是在她身上逗留了片刻。旋即领着两人进门。一路走过多重宫门。来来往往的宫女,衣裳秀丽,妆容端庄,举止得体。
“这是打哪儿来的小丫头。东张西望的。这御前天颜可不是你随意能看的。”李天在前头带路,见她东张西望的,忍不住出声提醒。
殷宁低下头,不敢再看。一路走着,当白玉石面变成了大理石面。殷宁知道已经进殿了。她将头压得更低了。
“清先生来得正好。”声音从高远处传来。殷宁忍不住稍稍抬头偷看那远处御座上的人。
李天在侧,推了她一把。然后他顺手端起宫女手中的托盘朝着御座走去。
“陛下,您要的茶。”
“赏——”他一挥袖。宫女上前为两人端上了茶。
“谢陛下!”清笑得云淡风轻。
雪看了她一眼,缓缓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
“雪,长别十余载。你一点儿都没变。”
“转瞬间,十年流光偷换。不如你们合奏一曲。我们仨,遥想一下当年。”御座上的人,轻轻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遵旨!”清站起了身,拿起了横笛。
“且慢。你们一曲醉江湖。怎能没有人舞剑?朕来——”他站起身走下御座。
“臣等惶恐!”清和雪同时跪下。殷宁随即跪下。毫无预兆地跪下,磕到了膝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引得云主侧眼一看。
只见她眉目清秀,宛若伊人在时。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颚,定眼一看,失望地松了手。
“你来舞剑。”他转身回座。
笛声起,琴声随之和上。她抽剑背剑而立。乐声时而悠扬,时而低沉。
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水袖在她手中如流水般柔软自在,手中的剑在水袖翻飞间时隐时现。每一招每一势,凌厉果断。曲终,乐声拔高。剑被抛起,水袖缠上剑柄。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后,落回了剑鞘。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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