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站起来,听到这话,他一楞然后恭敬地说:“闯贼怎么能同将军相比。”
“李自成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是个流寇而已。”
高原觉得岳乐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正要反驳,突听得前方一阵喧哗,远远的竟有一千来人的模样。脚步声纷杂混乱,并伴随着激烈的吵闹。
高原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见如此大的阵仗,岳乐大惊,忙冲过去,大声喊:“来人呀,来人呀,保持警戒!”躺在地上的士兵们全都同时跳了起来,手握着武器紧张地看着前方,连大殿中的傅山等人也被惊得跑了出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惊疑不定。难道是敌袭?如果是这样,敌人的主将也太厉害了,竟然冲到高原的指挥部来了。满城都是陈留军,可以说每一条稍微大一点的街道上都躺满了士兵,在天坛也有布置上千精锐。敌人这一千乌合之众杀过来简直就是送死。
岳乐急于在高原面前表现他的忠诚,手提腰刀大声呼喝地冲了上去,“来将军何人,止步!”
“岳乐将军勿要动手,我是侯方域!我带着一千三百名各部堂公卿前来拜见高将军。”那群人渐渐走近,放眼看去,全是明朝官员。这些人有老有少,但一个个面容激动,衣着整洁,有的人还相互扭打着、吵嚷着,活生生将一座天坛吵成菜市场。
“这是怎么回事?”荀宗文走到高原身边,站在高坛之上,看到下面乱糟糟的人群,脑袋都大了。
高原指了指下面的各色人等:“荀先生,你是管人事的,这些人你来处理。”
第二十九章 长夜(二)
“各位大人安静,各位大人安静!”荀宗文喊了几声,下面还是一片喧哗,各位大人还是在相互漫骂抓扯:
这些人身局高位惯了,而荀宗文之前也不过是小小一个秀才,名声不显,哪里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国破家亡,众大人们却还是理论当初的一些索性,相互埋怨相互推委。
荀宗文这么一喊,旁边已经有一个降官上来见礼,问道:“在下吏部给事中李元芳,请教先生是哪一年的进士,座师何人?”
荀宗文被气得直翻白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侯方域见势不妙,也扯开了嗓子喊,却没人听得进去。在此之前,高原命他在城中联络朝廷各部官员,将他们都集中看管起来,以免给自己添乱。众人已经被侯朝宗公子关押了一天,又累又饿,早已经不耐烦了,便闹着要去见高原。侯公子在朝廷人面熟,一见面,都是熟人,却不好看管。
再说了,众大人纷纷叫嚷着要过来拜见新君,并闹到侯公父亲候恂大人面前去了。
无奈之下,侯朝宗只得带着众人过来见高原。他也是被他们烦透了,一人两人还好,十人百人还可以忍一忍,可这却是一千三百多人呀!已经有大人放出话来,若侯朝宗在不带他们去拜见新君,非扑杀此獠不可。
群情激奋,大势所向,侯公子也不敢逆潮流而动。以他看来,这群人高原将来还是要大用的。毕竟陈留系官员武强文弱,熟悉政务的人才少之又少,要想坐稳江山还得依靠这群士大夫。
侯方域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不愿得罪这些人,索性带他们过来见高原。反正北京之战军事上也就那样了,政治才是优先应该考虑的重点。
却不想这么一弄,竟给高原惹出了这么一个麻烦,办事不利的印象想是给高原留下了。侯公子大为烦恼。
高原几乎被下面的群丑给弄笑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傅山,笑道:“青主,去给我端张椅子了,我等同观其空前之盛况。”
“是……”傅山忍不住地想笑。
高原放任不管,却有人跳出来维持秩序了。一个尖锐的鸭公嗓子响起:“别吵了,别吵,高将军日理万机,你们这么一吵,将他老人家吵晕了,耽误了大事,尔等的罪过就大了!”
“对,高将军正在日理万机,尔等勿要喧哗!”又有几个鸭公子嗓子同时尖叫。
说话的是先前投降的掌印太曹化淳,老实说,高原对太监并没有什么恶感,他只是觉得这些家伙给人割了一刀,挺可怜的。加上曹化淳这人也挺知趣,就没怎么样他。
曹化淳这一喊不要紧,等他标志性的嗓音一响起,众人都安静下来。毕竟内相的威严还是摆在那里的。
可人群中有人不服气了,一个站在前排的文官大步上前,怒骂道:“阉贼,也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说出口,激起了公愤,一千多人破口大骂:“阉贼去死!”
被这么多张嘴骂,曹化淳面色发白,浑身气得乱颤。
高原看得大乐,手指了指那个文官,厉声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等大家安静下来,那个文官才拱手道:“下官兵部尚书张缙彦。”
“哦!”高原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张缙彦已经插嘴大喊:“高将军,明朝的事情都是坏在曹贼和周阁老和魏阁老身上的。高将军不是要清君侧吗,新朝若立,当诛此三贼!”周阁老指的是内阁首辅周延儒,魏阁老是内阁大学士魏藻德。张缙彦这是要高原将明朝的内相和外相都一网打尽。
听到这话,一千多人都安静下来。齐齐将目光落到这三人身上,周延儒立即将眼睛闭着站到一边养神。倒是那魏藻德脾气不好,走到张缙彦身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过去,他本是一个瘦小的小老头,这一记耳光却十分凶狠,扇得老张转了一个圈,脸都肿了。
魏阁老大声怒啸:“说什么大明朝坏在我们手上,你兵部就没责任?你在兵部又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连派个探马的钱都拿不出,张大人你做的好官!”
张缙彦吃了这一记耳光,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大叫一声朝魏阁老扑过去,却被身边的庶子掌坊周凤翔忙一把将他抱住,“张大人冷静,张大人冷静。”
“我还冷静得了吗?”
这个时候,次辅陈演大叫:“各位大人别闹了,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听陈演这么一吼,众人才又安静下来,都将热烈的目光落到高原身上。
高原正看得有趣,听他这么一吼,又问,“你谁呀,有事快说,别耽误了张大人和魏大人。”
身边的傅山等人又笑了起来。
陈演见高原神态轻佻,大为不满:“高将军,为人君者当自重身份。”
高原一楞,妈呀,怎么又来了一个荀宗文式的人物呀!
他慌忙坐直的身体。
陈演继续发泄着不满:“高将军,我等都是朝廷大员,政务熟悉。若将军要用我等,不拘如何用便罢了,却锁闭于狱不给饭食,算是什么?”
“哦,还没吃饭呀!”高原点点头对身边的荀宗文道:“荀先生,您去给各位大人弄些吃的东西来。这个侯朝宗做事也太不妥了,怎么能饿他们呢?”
荀宗文还在生气:“这些人真是吵死了,饿几顿就老实了。”
高原不觉宛尔,“饭还是要给他们吃的,这些人俺可得罪不起。所谓民心,我看了一下就得落实到他们身上。民心……嘿嘿,士大夫把握着舆论,他们就是民心。我等不得不为现实低头呀!”
身边众人都叹息一声,深以为然。
高原猛地站起来,“好了,大家也累了,但现在还不能放你们回去。先吃饭,吃完饭就地安歇,等待新朝的任命吧!”
听高原说到重点,一千三百多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高原继续说:“明日拿下皇宫之后,朝廷、天下大事还得拜托诸位。当然,适当的人员变动还是必要的,但总体而言,大家还是各归本位……毕竟,一动不如一静。新朝若立,高原还得请众大人多多帮衬。多谢多谢!”
说着话,高原团团一揖。
一千多人都低低地欢呼起来,都拱手为礼,一时间谄词如潮流,滔滔不决,说得高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更有人大着胆子劝高原索性登极定鼎。
荀宗文大怒,大声呵斥说:“尔等既负特宠,当死社稷,何偷生为?还说下如此悖逆之言!”群官吓傻的吓傻,齐跪在地上磕头。
先前张缙彦被魏大人扇了一巴掌,心中很不服气,他立即跳了出来,大声道:“崇祯无道,高将军应运而生,愿留余生以事将军。”这下,风头全被张大人给抢了过去。
众官一见,也都大喊:“愿留余生以事将军。”
高原快要招架不住了。
好在士兵们很快将酒食送来,一千三百多人也是饿得狠了,皆席地而坐,空中只闻食物的香味和“沙沙!”如春蚕咀嚼桑叶的声音。
趁此机会,荀宗文带着一群小吏穿梭其中,命众官僚自报名字和职务,并一一登记造册。有的小吏甚至用手摸那些官员的脑袋清点数目,态度十分轻佻。
傅山看到这一切,心中不忍,叹道:“众大人平日昂昂负气,如今却植立如木偶,任小吏羞辱,亦有削发者,帕首伪病者,种种丑态,笔下难以尽绘。”
看着厚实的一大本名册,高原扔到一边,问侯方域;“朝宗,人都到齐了吗?”
“没有。”
“各部堂官员还有多少没到?”高原问。
侯朝宗回道:“除在皇城值守顽抗者,还有三十多人没到。”
“不到就不到吧,你就不可以将他们抓过来吗?”
侯公子答道:“回将军话,没办法抓了。”
“却是为何?”
“都死了!”侯方域一脸惨然:“很多人都自杀殉国了,都是一家一家的满门赴死,或者上吊,或投井,或自焚……”
高原毛骨悚然地惊叫:“什么!”
侯公子套出一张名单继续说;“殉难的大臣计有:大学士范景文、都御使李邦华、副都御使施邦耀、刑部侍郎孟兆祥……”
“别说了。”
傅山接过名单对高原说:“将军,有的事情必须面对,逃避不了的。兵部侍郎王家彦、大理寺卿凌义渠、户部给事中马世奇……”
“别说了!”高原猛地站起身来:“你住口!”
第三十章 长夜(三)
“该死的儒家流毒,真是害人呀!”高原心中突然有些悲伤,毫无疑问这些不惜以命赴国难的文官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对那群人他一直都很尊敬。可无论怎么说,他高原是逆贼,为正统所不容。
心中粗鲁地骂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要死由他自己去。”可那群舍身取义却要带上全家人口,这就让高原无法容忍了。陈留军进北京之后军纪极好,可以说与民秋毫无犯。可就这样还是得不到他们的认同。
走出大殿,看着地下一千三百多个正在狼吞虎咽进食的官员,高原叹息一声,“都是纱帽,纱帽和纱帽怎么如此不同?”
身边的徐以显冷笑一声:“此等纱帽本是鄙物。”
高原奇怪地问:“明朝开科取士,制度周备,为了到了现在却没有人报效,反争先恐后地投降?”说起来,科举制度到明朝也算是制度完备,算是寒门士子改变人生的一条光明大道。也是因为科举的出现,中国的政治制度才又唐朝之前的门阀把握政权转变为士大夫治天下的格局。算是现代文官制度的先河,公平而完美。
高原甚至想过,一旦在北京建立新政权,也开个恩科,收拢天下士子之心。
可他没想到,徐以显以前也是个落地秀才,属于对社会不满的一分子,对科举制度自然是恨之入骨,他继续冷笑着说:“明朝国政,误在制科,循资格,所以到了国破之时鲜见忠义之臣。”
“这却是为何?”
徐以显回答说:“满朝公卿哪一个不享朝廷高爵厚禄,以至于一旦国家有难,各思自保。那些做官不久的人就会说,我这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辛苦寒窗才博得一顶乌纱帽,一事未成,哪有即死之理?这说明科举之不得人也。
而那些老臣则又说,我官员居极品实非易事,二十年仕途小心翼翼,才熬到这一地位。大臣又非我一人,我即独死无益!这说明资格不得人也。
这两种人都认为功名是自己苦熬而得,所以全无感激朝廷之意,也难怪他们会弃旧事新而漫不相关。可见如此用人,本来就不显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则责其报效,不是痴人说梦吗?
而那些依仗权势,通过情面而被提拔的官员,骄慢贪婪,孝悌尚且不能,怎能指望他们的效忠?既然为提拔而花了本钱,自然要捞钱盈利,哪里还能顾得上忠义?
这就是朝廷取士的大弊端也。”
所完话,徐以显还在不住冷笑。
高原摇头:“老徐你看问题偏激了。至于如何取士,以后再讨论,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明天怎么打皇城?”
徐以显回答说:“根本就不用打,只要围住就成。依在下看来,如果真打进去抓住了皇帝却是个麻烦,能不成还杀了他不成?”
高原点头一笑,问:“你的意思是?”
徐以显说:“我军的口号是请君侧,若皇帝真厚着脸皮出来投降,我们也不好杀了。另立新君吧,崇祯皇帝怎么办?最好的法子是围而不打,逼他自己……”徐以显面色一白,毕竟讨论一个皇帝的死活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很震撼的事情。
高原却无所谓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崇祯皇帝刚烈的性子,逃又逃不掉,降却不能降,也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了。”
徐以显默然无语。
高原继续说:“等皇帝一死,我等自可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去,这事还真有点简单。呵呵,不急,等着吧。对了吴襄抓到没有?”
“据莫清回禀,已经抓到。”
“很好,善待之,将来可用他招降关宁军。”
“万岁,万岁!”王承恩喊了几声。
崇祯皇帝还将头埋在如山的文牍中,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听王公公喊,这才抬起迷茫的眼神,突然呆板地一笑,话题却扯到另外一件事上面去了,“对了承恩,国库已经空虚若斯,联是不是该发道圣旨让京中各部大员助饷?”
“万岁爷呀!”王承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对,得让他们出钱。”崇祯皇帝猛地站起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晕,“曹化淳出五万两,周延儒出五万两,吴襄做了这么多年总兵官,富裕得很,总不能少于十万吧。”
“万岁……”
“京中几千官员,若人人都感念朝廷恩义,为君父分忧,何愁闯、高而贼不灭。”
“万岁爷!”王承恩已经老泪纵横了。
“恩,联听说田弘遇是京城第一富豪,你立即招他进宫来,联要同他谈谈。”见王承恩没有回答,皇帝哑然笑了一声,又说:“对了,我听说田国丈的夫人顾横波以前是秦淮名妓。国丈倒是个风流人物呀。联听说他前段时间送了个叫陈圆圆的女人进宫来,有没有这回事?”
田国丈姓田名畹,字弘遇。他的女儿田贵妃是崇祯皇帝的宠妃,但不幸于去年因病去世,崇祯非常悲伤。加之内忧外患,接连打了不少败仗,使本就多疑寡断的崇祯皇帝越发寝食不安,常常一个人躲在原田贵妃所住的承乾宫中,手捧着田贵妃的灵牌久久呆坐,默然掉泪。
田国丈女儿死后怕失去恩宠,便在老婆顾横波的皮条下南下南京,联络南京礼部尚书钱牧斋和凤阳总督马士英等人为皇帝选美,并将秦淮名妓陈圆圆给送进宫来。
听皇帝这么问,王承恩抹了抹泪水,答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个陈圆圆现正安置在宫中。”
崇祯皇帝嘿嘿一笑,“听说是个美人,快引联去看看。”
“万岁……”
“怎么,你敢抗旨不遵?”
“是,老奴这就前面带路。”王承恩心中越发悲伤,他知道皇帝这是对眼前的局势彻底绝望了,这才想起要过去看美人。
乾清宫,这是崇祯皇帝的寝宫。
崇祯皇帝刚一走进宫中,两排女乐就起身施礼,乐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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