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妞妞死死地抱着高原,“蛮子,你好重。”
“重。”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冷。”声音很小。
“要不,我生一堆火,你等等我。”妞妞放下高原,抹了抹眼泪,伸手往高原身掏去。先前给高原换衣服的时候,高原身上带了一副。当时妞妞也没在意,随手揣进他怀里。现在正好拿出来用。周围山上都是枯草,很容易点着。
可等妞妞的将高原身上的火绒、火镰掏出,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火绒和火镰早就被冰水和鲜血泡透了,如何点得着。
妞妞使劲打了一气,直打得手上生泡,却见不到半点火星。
“别打了,没用的。很难听的。”高原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我不,我不。”妞妞继续用力,“叮叮”的打火声响个不停,可却没半点效果。妞妞哇一声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敲着火石:“快打着呀,快打着呀,老天爷呀,我求求你。求求你,老天爷呀!”
“别忙了。”高原心中感动,伸手要去摸妞妞脑袋,手刚伸到一半却软软地落下。
“啊,蛮子。”妞妞忙扔下火石,抱住高原,“快醒醒。”
“没用了,这回、这回,要……要死俅了。”高原开始大声喘气,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
“别慌,别慌,你不能慌。”妞妞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妞妞,你也是个大人了,如果这么慌下去,你的蛮子就要死了。你以后也活不了。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不就是被冻了吗,这几年你也不是没见过冻着的人。首先要让蛮子身上暖和,只要他身子热起来,就能活。”
一般来说,对付冻僵的人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用雪在他身上使劲擦,直到将他一身擦红为止。可自己长这么大,还没碰过男人的身体,传了出去怎么得了。
可是,不这样,蛮子就活不成了。反正自己早晚是他的人,顾不了这么多了。
犹豫半天,一咬牙,妞妞已一伸手手将高原的袄子解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禁不住一阵心慌。
“蛮子,我会让你活过来的,你一定要活。”妞妞一咬牙,抓起一把雪就王上擦。
“没用的,不要折、折腾了,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高原喃喃地说,“你快回家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迟了,你的名节就毁了,将来还如何嫁人。”
“我不嫁。”妞妞咬牙切齿,手在高原胸膛上使劲擦着,发出沙杀的声音。
雪很冷,只几下,那团积雪就变成了冰,冻得她的手刺骨地疼。但身上却是很热,有汗水渗出。
月亮很大,高原能够清晰地看到小家伙的手指已经变得通红,等那团雪完全变成冰凌之后。妞妞将雪团扔掉,伸出双手在嘴边大声呵气。
“不要这样,快走,快走。”高原心中大急,想喊,却只能发出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已经很晚、很晚了,快回去。”
“我不回去!”妞妞摇头,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落到高原嘴角。咸咸的,还微微发热。
“来不及了,走吧。”再不回去,妞妞这辈子就完了,封建礼教是会吃人的。高原大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吼了一声,“滚!我这样子,救回去也是一个死。快滚!”
“活,必须活。”小女孩咆哮起来,目光坚定,一把将高原扑倒在血地上,用血团在高原胸膛使劲磨着,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光头男人从阎王的手里抢回来,“我会让你热起来的,我要你热起来。”
“这就是女人么,太可怕了!”高原躺在地上,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身上的感觉一点一点回来,刚开始是疼,疼得钻心。随着妞妞的动作越来越快,疼到极处的皮肤开始热起来,热得想被人用火在烤。绷紧的身体想弹簧一样松开,已经凝滞的大脑又恢复思维。
不知道过了多久。
妞妞终于停下手来,将冰凉的手放在高原怀里,“蛮子,你不要骂我,你以后都不能骂我?”
高原的呼吸开始悠长,但还是没什么力气,他翕动嘴唇,小声叹息,“你……呼呼,你是个好女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我是女人了,妈妈说只要这样我就是女人了。”妞妞眼神雪亮。
“你是个、是个好女人。”高原小声道,“我们走吧,回家去。”
“好,我们走。”妞妞从高原身上爬起来,“回去之后,我让人给你抓药,等你养好身子。你去、你去求爹爹……他会答应……”小姑娘羞得说不下去了。
“不用吃药。”高原咳嗽一声,吐出一小块淤血,“有酒有肉比什么药都……都管用。”
“什么时候了你还着吃。”妞妞大急,将高原身体扶起,让他坐在地上,又用手指刮掉他嘴角的血块。
高原想笑,却笑不出来,顺了顺气,“我是叫花子嫁、嫁女,除了吃,还是,吃。”
“讨厌,我爹爹可是是叫花子。”妞妞让马趴下,正要拉高原上马,却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小姑娘猛地跳起来,一把抽出马背上的腰刀,双手紧握,指着前方,浑身颤抖地大喊,“谁、谁,别过来,我会杀人的!”
马蹄声近了,一人一马跑得飞快。马背上那人手中提着一根棍子,大声喊,“是妞妞吗,你逃出来了。我是王滔,蛮子呢?”
“哥。”妞妞扔掉手中刀,大声哭着朝王滔冲去,“蛮子,蛮子要死了。”
王滔声音还是木木的,“放心,他死不了,我们都死光了,他还活着。”
高原听到王滔的声音,心中一松,突然来了精神,声音大起来,“狗日的王滔……快、快带我回去,我要饿死了。”
王滔从马上跳下来,一把将高原扶住,“蛮子,酒肉有你吃的。”说着便将一个皮囊拔开塞子,径直将一口热热的液体灌进高原的喉咙。
“黄酒,还热过。”高原眼睛一亮。
“烈酒你受得了吗?”王滔脸无表情。
“那是当然,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哼。”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加上风大,小姑娘也没听清,只用疑惑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着急地说;“别耽搁了,再耽搁蛮子就要死了。”
王滔:“操什么心,他是冷出的毛病,等下吃了东西就会好起来。这就走。”
又吃了几口热酒,高原头一歪,趴在马背上,睡死过去。
第十八章 反贼
梦中。
无数的马匹在奔跑,蒙古族的姑娘长声吆吆地唱着 《巴尔虎的牧马人》 ,伸出手朝他不停挥动。
五月的草原野花一片,风一吹,五色浪涛汹涌,花粉随风飘扬,连空气也变得斑斓起来。
他骑在马上朝远方奔驰,大地在脚下伸展,感觉就像是要飞起来。
真是美妙的感觉啊。
好象、好象已经当了十年兵了。那一年,他刚高中毕业,正考虑是不是去读一所野鸡大学。但天文数字般的学费让他望而却步,对一个普通工人的子弟来说,也许找一个工作减轻家庭负担才是命定的归宿。
就在这一天,指导员出现了。他捏了捏高原的胳膊,又看了看他的腿,笑笑,“身体不错,为什么想来当兵?”
“当兵不用交费,以后还可以转志愿兵,抱铁饭碗。”高原稚气未脱,好奇地看着这个脸皮黝黑的军人。
指导员笑笑,“你的思想可不对头。”
高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担心地问:“指导员,你不会要将我退回去吧。”
“不,你是个好小伙子,一个好的军人坯子。放心,我会让你变成一个真正军人的。”指导员大声说:“不要以为当兵就是为了吃饭,为了工作,你还有更做值得做的事情。这是一种事业,是革命。”
“我明白。”高原挺起胸膛:“是革命。”
“知道什么是革命吗?”
“不知道。”
“革命就是守护,守护值得我们守护的东西。国家、亲人、家园、理想,一切最美好的事物。”指导员指了指他的腿,“可你的腿不好,太直,我更愿意你是罗圈。”
“为什么?”高原很奇怪。
“因为我们是骑兵。”指导员呵呵地笑着,“开个玩笑。”
“我会做一个优秀的骑兵。”
大地飞速后退。
马昂起头,棕毛飞舞,汗气蒸腾。
“高原。”指导员大声吼叫。
“到。”
“祝贺你,你已经是一个光荣的士官了。”指导员又笑了。
“为人民服务。”
多少年了,五年、十年,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都和汗水一样落在这无边的草原上。
有的时候,高原甚至想,如果突然有一天自己不再当兵,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休假的时候,他也同以前的同学一起喝酒、聚会,聊天、吹牛,但自己一张口,所有人都在笑,“当兵当傻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拜托!”
可,总得要有人当兵呀。军人的职责就是守护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总得要有人牺牲。指导员说过,这就是革命。
马速更快,轻骑跃上山皋。原野开阔,世界仿佛尽在眼前。
“啊!”
高原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只感觉浑身清爽,身上的内伤也仿佛好了许多,再不疼了。只口中干得要喷出火来,“水,水,给我水。”
没有人回答,周围漆黑一片。
“妞妞,妞妞,王滔,王滔。”
还是没有声音。
手一伸,很重,听得“光当”一声,有铁链在地上拖动的。
这是什么,高原吃了一惊,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人用镣铐给锁住。
怎么会这样……我这是在哪里?
高原大咳,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有人吗,我这是在哪里,快来人啦,快来人了?妞妞,王滔,你们在哪里?”仿佛是在一个很空旷的空间之中,回音阵阵。
“吼什么吼,半夜三更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有人用棍子在铁栅栏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刺得耳朵里“嗡嗡”乱响,“妈的,老子收拾你!”
那人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火石,敲得火星四溅。须臾,一团橘红色的灯光从处出亮起,渐渐将身边的世界照亮。
这一座监狱,古时候的监狱,同电影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到处都是用粗大的木头隔出的房间,像牛圈一样。地上铺在草,空气中散发着犯人屎尿的恶臭和血腥味。
牢房很空旷,很黑,热烘烘的,好象是在地下,里面除了高原再没其他犯人。
在牢房过道那头的空地上坐着一个黑衣红帽的狱吏,正举着灯笼眯着眼睛看高原。
“这里是什么地方?”高原猛地扑到木栅栏上,用力摇晃着。只几下,就见得木栅栏一阵晃荡,头顶有沙土纷纷落下。
那狱吏被高原的威猛吓了一跳,叫道:“妈的,你这叛贼好生厉害,先前还人事不醒,现在又生龙活虎起来。真该一送来就挑了你的脚筋。”
“这里是什么地方?”高原悲愤地大叫。
狱吏冷笑,“有心做贼,你也该早想到这一天。告诉你,这里是通许县大狱,关的就是你们这种叛贼。”
“啊!”如同五雷轰顶,高原呆住了,半天才猛地一摇栅栏,大叫:“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快说!”这下,只听得栅栏一声脆响,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满天都是沙尘飞舞。落了他一头一脸。原来着监狱年久失修,木头已经白蚁给啃出了不少洞,高原力大,居然将粗大的木头给摇得裂开了。
被高原的威势给吓住了,那狱吏面色一白,一仰身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直接来了一个背心着地。
“哈哈!”
“叫你笑,叫你笑!”狱吏大怒,拿起一根棍子就扑过来,使劲朝高原捅去。
着一棍正好捅在高原小腹。高原只觉一疼,连忙后退,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继续大喝,“我怎么进来的?”
“嘿嘿,你怎么进来的你自己不知道。杀了那么多朝廷军官,不是反贼又是什么?告诉你吧,你小子是因为受伤昏迷,被人一根绳子捆了过来。至于是谁捆了你,明天过堂的时候就知道了。”狱吏冷笑,“你小子也是命大,昏迷三天了居然也能活过来。真不知道你是属什么的。”
“我昏迷三天了。”高原大惊。
“废话。”狱吏恨恨地说,“若不是县大老爷说要拿你这个反贼的头颅向朝廷请功,你早被扔到野地里喂狗了。老子每天又是汤又是药地喂你,总算把你的小命保住了。妈的,你冲我发什么横。”
高原这才明白,难怪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原来是这狱吏在自己昏迷的这三天里喂了自己不少药。
不过,自己怎么会被人抓进大牢里来了,妞妞和王滔他们呢,难道是路上遇到了官兵?
想起他们兄妹,高原开始紧张起来。决定套套狱吏的话。
他对狱吏一拱手,压低声音,“原来是你救了我的命,多谢了。”
那狱吏一翻白眼,“谁他妈耐烦喂你的药,还不是知县那狗东西想拿你的人头升官发财。操,好不容易抓到你这么一个大反贼,知县只给了我一钱银子,狗官。”
狱吏有些恼火。以前他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成天敲诈犯人,得了不少好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却不想前一段时间李自成的队伍一打过来,将牢房里的犯人都放光了。
如此一来,自己的财路也就断了。
这样也好,也乐的清闲。可偏偏大前天又送进来这么一个古怪的家伙,知县大人有很看重,说这人是李自成手下的重要人物,让好生看管,若死了,拿自己顶罪。
没办法,只得拿了县了拨下来的两钱银子,找医生看病、抓药,甚至还弄了一小根人参熬鸡汤给他灌了下去,总算这家伙救了回来。那两钱银子也花光了,一个铜板的好处也没捞到,反将那一钱银子奖励也贴了进去,想起来就让人懊恼。
不过,知县大人答应,若将这个人的命救回来,再给自己一两银子奖金。这可是一大笔钱呀,足够自己一家老小吃两个月的。
高原又问:“对了,我是怎么被人抓进来的,其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被人送进来了。”狱吏很不耐烦,“至于其他人,没看到。反正整个牢房就你一个。”
听说在没其他人被抓进来,高原松了一口气,看来妞妞和王滔没事。
不过,如果他们二人在半路被官兵杀了呢?
想到这里,高原又紧张起来。
“对了,我问你,你在闯贼军中所任何职?”狱吏看了看高原的块头,“看你模样,应该是个官儿。”
高原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这个委琐的家伙,“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做了十多年牢子,我这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看你言谈举止,肯定是个将军,你骗不了我。”狱吏断言。
高原点点头,哈一声笑起来,若真来做李自成的部下,自然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当然,老子是闯王麾下将领高原,快快将我放了,否则我义军一到,将你们这些反动分子通通镇压。”
“果然是了,难怪你小子一口陕西话。”狱吏大感兴奋,“我这就告诉知县老爷去,妈的,肯定能得赏银。”
“等等,有吃的没有?”高原大叫。
“给,饿死了你,我的奖赏什么地方领去。”狱吏扔了两个馒头进来,兴冲冲地走了。
看得出来,那狱吏是个头,走的时候抬头朝上面喊了一声,“这个犯人很重要,你们下来几个,给我看好了,我这就回老爷去。”
于是,上面一声轰叫,次第下来六个黑衣服红帽子的家伙,都虎视眈眈地坐在凳子上,点亮的灯笼将诺大一间监狱照得通明,也绝了高原暴力越狱的想法。
本以为这监狱没多少人,木栅栏又破,想想办法总能硬冲出去的。
现在自己浑身镣铐,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对上这六个人,基本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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