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快快请起,赐坐。”高原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不敢,不敢,将军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
高原一皱眉头,“老何,我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喜欢这些虚礼,坐坐。”说着就硬将何长顺按在椅子上,接过铜钱看了两眼,又递给荀宗文,“荀先生你也看看。”
这是一枚青铜铜钱,重一钱二分,也是外圆内方的制式。只不过颜色青绿,正面刻着四个大字“陈留通宝”,后面是一只飞虎浮雕。整枚制钱看起来古朴沉稳,煞是精致。
至于铸钱,高原想得不过是其中的钱息,再没有什么比自己印钞票更来钱的行当了。在后来,张献忠建立大西政权之后也发行了自己的“大顺通宝”,图得也是其中的大利。而货币的发行,也是一个团体彰显自己政权存在的最真实体现。
荀宗文应了一声,忙用双手捧了过去,仔细地端详了半天,摇头,“不好!”
高原有些惊讶,“这钱做工好,分量足,成色好,哪里不好了?”
荀宗文:“就因为做工好,分量组,成色好,才不好。首先,你这上面印着陈留通宝做什么,还怎么流通,老百姓敢用吗?”
高原点点头:“这个要改成崇祯通宝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改吧。你继续……”
荀宗文又道:“: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高原有些发急,“先生,我是个粗人,你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话解释下?”
“恩,这么说吧,我们用来铸造铜钱的材料是青铜。青铜中,黄铜占七分强,锡两分,铅一分。铅就不说了,铜和锡都很值钱。你知道现在的铜钱的铜铅比例是多少,这么铸钱,会亏本的。”
铜钱而言,明朝中叶以后,钱法日趋紊乱,政府滥铸劣币、大钱,获取‘铸息’作为一条搜刮百姓,缓解财政危机的财路。
从钱币重量上看,明末钱重由一钱二分改为一钱,后又减至八分,南京所铸,有轻至四分以下者。
从成色上看,天启年间铜钱成色由规定铜七铅三降为铜铅各半,甚至铜二三而铅砂七八。凭借这种手段,天启年间南京铸钱年获利达十二万两白银,铸息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而万历以前铸息通常为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之间。
加之私人盗铸猖獗、政府货币政策变动无常,致使宝钞和铜钱信誉都不高。隆庆初年高珙就指出:“钱法朝议夕更,迄无成说,小民恐今日得钱,而明日不用,是以愈更愈乱,愈禁愈疑。”苏州市民就曾发起席卷苏南各州县的拒用天启钱运动,持续十个月之久。
荀宗文说,如陈留的铜钱一出,只怕天下商人蜂拥而来,用劣钱换好钱。用不了几天,陈留的铜钱就要被换光了。
听荀宗文这么一说,何长顺惊叫起来,“不行,不能这样。我马上回去改配方,把什么破铜烂铁,鸡零狗碎都融了进去。先生,这比例你看多少合适?”
荀宗文;“还能怎么样,铜四铅六。”
“等一下。”高原一摆手笑着制止二人,“我就是要用良币吸引商人来陈留。”
陈留现在的问题是有钱买不来东西,河南残破,商业委靡,若能靠这个法子吸引大量物资却也是一个好法子。
高原前一段时间从开封弄了一大批铜炮,都铸成钱币也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以后,高原打算用现银和铜钱支付军饷,这么多军人军属,吃喝用度,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有他这个团体在,还怕吸引不来商人?
“可是,这么做我们损失很大呀!”荀宗文有些着急,“全用青铜和合适,不是不是适当调整下比例。铜五铅五吧。”
高原站起身来,“全用青铜是不太妥当,就铜七铅三吧,有个两分的钱息也不错。就算赔钱也没什么的。”他一振衣袖,“我陈留军兵强马壮,又有百万黄金在库。不用说打,就算是买,也要将这个天下买到手。”
这是高原第一次赤裸裸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野心。自从所谓的革命理想破灭之后,他第一次定位了自己的角色。对,我就是要得天下,只有拿下这个天下,才能够随心所欲把这个世界改造成自己所想要的模样。
第十一章 女工
新铸的铜钱按照荀宗文的意思依旧使用明朝制式,依旧弄成“崇祯通宝”。这个提案在军政会议上被大家一致反对,说是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新钱干嘛要用别家的名号,哪里有用自己的钱替别人长脸的?
看着军中这一大群愤怒的军官,荀宗文很无奈。
实际上,明末的钱荒已经非常严重了,若不是美洲白银的大量输入,明朝的经融体系已经处于崩溃边沿。中国虽大,但铜和银储量却不大,伴生矿也多,开采、提取成本极高。也因此,钱荒并非有明一朝独有现象,即便是经济繁荣的盛唐也一直为缺少铸造货币的金属。
明代中叶以后,中国商品生产和交换取得了长足的进展,钱荒有增无减,对大宗交易所需的高价值交易媒介白银需求增长则更快。因铸钱铜料不敷使用,明政府不仅数次下令销毁民间铜器铸钱,南京太仆寺甚至将大内旧铜器四十七万余斤也用于铸钱,并允许将前朝旧钱投入流通。
既然前朝的铜钱都能使用,为什么不能打陈留通宝的名号呢?
再说,明朝的皇帝重利,对名号什么的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若是在一百年后,老百姓再敢用明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高原也觉得可以通过这次铸钱行动确立起陈留开封府的中原经融中心的地位,毕竟这里曾经是中国的第三大城市,具备所有的条件。
最后,陈留军政长官高原拍板,用自己的名号。
上次高原在开封得了几百门炮,如果全化了铸成铜钱,至少可以弄四万贯。他打算全部作为辅币,结合白银用于支付军人和民工的工资。
这四万贯是陈留流出去的第一批钱,因为青铜含量高,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青色,颇受商家追捧。又因为铜钱背面有一只飞虎,也被称为飞虎钱。
后来,江南的红铜陆续由水路运进陈留,第二批飞虎钱就变成深褐色的了。第一批飞虎钱因为只有四万贯,加上含量高,商人收了铜钱后大多化了做成私钱,存量更是极少,在后世很受收藏家追捧,经常拍出高价。
为了防止外来劣质铜钱冲击陈留市场,荀宗文出了一个补救政策:外来货币不许在陈留流通。
不过,这个政策到后来随着高原地盘的扩大,逐渐流于形势。明朝铜钱既然不许流通,我造假飞虎钱总可以吧?
好在高原库存黄金极多,加上军事行动进展顺利,财政上倒也支撑得住。
不管怎么说,一到开封府这个北中国金融中心确立,等飞虎钱完全占领北方市场后,这笔损失也逐渐被钱息的收益抹平。等到政权建立,严厉打击私钱后,这个巨大的赤字终于转绿。那已经上下一代人的事情了。——这算是高原给后人留下的政治遗产吧。
如此看来,高原的江山倒真如他所说是买来的。起家资本就是库房里那一百万两黄金。
上一次何长顺给高原看的是样钱,同直接流通的铜钱在形制上还是有些区别的。铜钱共分三种:样钱、母钱、子钱。
样钱就是新钱出来后给发行人看的,大多用手工雕刻而成,上面的字和花纹都非常清晰、精致。
真要到铸造货币时就得用母钱了。
铜钱的铸造工艺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最常用的就是翻砂法。这就要用着母钱了,何长顺和徒弟们又做了十六个大钱,放在砂箱里印出模子,到时候直接将铜汁倒进去就可以了。
第一锅铜汁终于出炉了,开锅的时候,高原特意将陈留行政官员都带了过去。
当听高原说要铸四万贯新钱之后,何长顺吓了一跳,说:“人手不够,我才几个徒弟,全做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再说,我们还得制兵甲和农具。”明朝万历年间,明朝几乎每年都要造一千万贯铜钱。崇祯年天下大乱,数量虽然急剧萎缩,每年却还维持着一百万贯的标准。以高原现在的量撒出去,简直就是毛毛雨,利润自然无从谈起。
“那么,你觉得还需要多少人手才够?”高原觉得人力资源不足确实是制约陈留发展的大问题。大战经年,整个开封三县城一府总人口也不过十四万。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妇女和老人。
何长顺恭敬地说:“兵甲那边需要的人手不多,有个百来人就足够了,反正你现在也只五千兵,等以后兵多了再适当增加人手。但造钱却是个全靠人堆出的活,我打算再建三个小高炉,你再给我六百个青壮吧。”
“没有。”高原双手一摊,“青壮都要当兵,还得种田。”
整个陈留十四岁到五十岁的男人总算也不过一万,其中有一半都当了兵,为了保证他们的战斗力,全部脱产。剩余五千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农活,还得参加预备役训练。若再抽调六百个青壮给老何,陈留其他的工作都不用干了。
何长顺见高原不答应,立即急了,“将军,六百不成,五百总可以吧?”
高原一笑,“这样,我给你一千人。不过,这一千全是女人,你要不?”
“女人能做什么?”
“永远不要小看了女人的力量,就这样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高原不想在这个问题小同老何纠缠下去。
何长顺愤愤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出去了,口中尤自喃喃道;“女人,女人,简直是乱来。”
事实证明老何还是小看你这个时代的女人,当一个瘦小的女人提着一个巨大的坩埚,将红亮的铜汁灌进模箱里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那一锅铜汁至少有一百斤重,又大又重。在她手里却若三岁婴儿般轻巧。
“老天!”荀宗文小声地叫了起来,“这还是女人吗?”不要说他,就是他身边的几个学生,现在的高原系文吏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时扛只五六十斤重的米口袋双脚都在打闪,更别说这种坩埚了。荀宗文自认若站战场上遇到这样的女人,只怕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
高原一笑,“老何,女工们干得怎么样?”
老何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呀,非常好,将军分配过来的女工力气好大,都能当壮汉使。”他最后补充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
高原看了看身边的文官们,心中好笑。震撼了吧?当初我在内蒙古的时候,那些女人更可怕,羊若不听话乱跑,冲上去提起两支后腿直接扛肩上。老家的农村妇女也厉害,挑着一百多斤的煤炭筐子,一口气能爬好几匹大山呢。
中国从来不缺少勤劳善良的女人。
妇女能顶半边天。
现在的陈留缺少男人,既然有这么多能干的女人,何不多组织起来呢?
这次高原给老何的一千个女人都是经过挑选的悍妇,何长顺将她们分别编成不同的小组,每组选一个队长。每个小组从事的工作也不一样,有的人去干冶炼,有的人制造兵器,有的人负责军队的被服和铠甲。劳动量不同,收入也不一样。从每人每天半斤麦子到每人六两不等,队长额外增加一两。
将来等铜钱铸出,高原打算实行工资货币化,每人每月一贯铜钱。
刚开始这些女人还不想过何长顺这里来上班,说地里的活脱不了身。因为缺少男人,地里农活都是女人在做。后来实在是经不起麦子的诱惑加上有有里长保长的思想动员,都说过来做做看。
这些女人也真让人佩服,在老何这里做了一天重体力劳动后,晚上回了家还要忙农活。可以这么说,高原军的后勤全靠这群女人的双手。
冶炼这边干得顺利,开封码头那边也有意使用女装卸工。高原笑笑,“准了。”
铜汁倒进模箱,等了半天,待到里面的铜钱都冷却下来,将箱版分开,里面出现一支对称的摇钱树,左右各八个铜钱。
“就这?”高原有些愕然。
见众人不解,老何笑着指着这颗摇钱树,笑着解释:“这枝干是铜汁注入时留下来的,需要将上面挂的铜钱切下来打磨。而枝干还得扔进炉子里回锅。”
“哦。”众人都恍然大悟道:“长见识了。”
第一箱铜钱很快地切了下来,又被叠在一起串进一根方棍上。方棍下面连着一个转轴,老何坐在前面,脚一踩,方棍带着那一串铜钱飞快地旋转起来,就着一个大磨盘闪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花。
刚铸的铜钱有许多毛边,需要打磨抛光。
等这十六枚铜钱打磨完毕,何长顺捧着一堆铜钱跪在高原面前:“将军,荀先生,飞虎钱总算大功告成了。让将军久等,死罪。对,这就是子钱。”
“老何快快请起,你今天可算是立了一件大功,何罪之有?”扶起何长顺后,高原转头对自己的书办道:“赏何长顺白银十两,并享受县丞一级待遇。”
何长顺喜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第十二章 夏日
期盼已久的粮食终于从扬州运回来了。
一共有一万石粮食,随船前来粮商回高原说,扬州那边还在加紧收购去年的余粮,眼看着新米就要上市,再不卖就卖不出这么好的价钱。后面大概还有二十万石粮食。
有了这批粮食,困饶高原的饥荒总算得到了初步解决。这些粮食足够所有人吃上十天。这还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粮船。
高原也不要粮商还贷,让他们将就那笔钱运转。虽然贷款是无息,商业税还是要收的。标准按照明朝的统一标准,三十税一。再高,商人们就要开始闹了。随着物资的流通,这个笔看起来不打眼的商业税很快就能变成一笔巨款。
有了粮食,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终于变成了可能。前一段时间,因为营养不良,很多大运动量的军训科目也不敢上。现在高原军所有士兵每天半斤羊奶,一斤粮食,每十天吃一次肉。
这些人都是饿狠了的,大米白面羊奶一催,立即长出肉来,再调养个两个月,应该才能成其为正真的壮士。
同粮船一同前来的还有送布匹和棉花的布商,有送铜铁矿石的铁商,有送猪牛羊的地主。甚至有人划着乌棚船过来,除船上带了两百只锄头外,船后还跟着五千只鸭子。船主就这么一边划船一边放鸭子,历时半个月,活生生将这一大群移动的肉食从浙江送到河南来了。也不用喂它们,只要跟着粮船就有得吃。
高原没预料到江南商人居然有这么大势力,能够调动如此多的物质资进河南。据他所知,从扬州到开封有千里之遥,不要说路上关卡重重,短时间能够调动这么多船只,这么多物资,这么多人手也够让人震撼的了。站在河边看过去,高原心中震撼,“永远不要小看商人的力量,即便关山阻隔,山水迢迢,资本自己会找到出路。”
荀宗文点头。
黄镇很奇怪的问,“将军,这扬州的官吏难道是瞎子,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送河南来的吗?这可是资敌呀!”
荀宗文道:“靠漕运吃饭的河工有百万之众,加上家属,千万都不止。还有众多商人、农户。换成你黄镇,敢阻拦吗?”
黄镇默然不语。
明朝的商人虽然身份不高,活动能量却是不小,很多大商人同官府都有勾结,特别是丝绸商和盐商。不但如此,商人又十分抱团,动辄采取暴力手段同官府对抗。到南明时,江南商人甚至出资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
阳光下,满河都是白色的风帆。船夫们的大声地喊着号子,“诶哎”
岸上,全陈留的百姓都欢呼起来。
粮食除留一部分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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