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官轻轻一笑:“这才开始呢,外面还得套一具硬铁甲。”
“这……”高原有些郁闷:“去归德还有那么长距离,现在就穿,到地方还不被毒日头烤成人干。脱了脱了。”说着就不耐烦地去扯盔甲上的扣子。
“将军不可。”侍卫官忙道:“荀先生交代了,将军的安全要放在第一位,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出现什么情况。再说了,将军等下还得誓师出征。若穿便服,怎么体现我乃威武之师、装备精良之师?”
“好了,好了,穿吧!”官身不自由,即便是陈留军的头号首长,也做不得快意之事。
一个文吏捧着一个名刺进来:“报,南直隶徽州休宁县‘一文钱’商号布商程枕貘求见。”
对于这个叫程枕貘的人高原还有点印象。程家是徽州大姓名,而他正是徽州大商贾程白庵的孙辈。徽州地处安徽南部,因为境内多山,地无所出,人多经商,形成一个有名的徽商人集团。高原军最近的大采购许多物资都又徽州商人提供。这个叫程枕貘的商人是扬州最大的布商,前一段时间高原的军服和棉花都是通过这人转手。大概是看到陈留这边赚钱实在容易,程老板索性跟着船队一起来陈留,一直想见高原一面。
无奈,高原事务繁杂,一直没空接见。
现在听他有来,心中有些不耐烦,一挥手对侍卫道:“去去去,没空。有什么事让他去见荀先生好了。”
侍卫道:“程老板已经见过荀先生了,就是荀先生叫过来的,说是有大事汇报。”
“哦!”高原沉吟片刻。荀宗文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征,现在还让程枕貘过来,想来必是要紧的事,“请他进来吧。”
须臾,一个身着白色文士衫的青年在侍卫的引领下进了高原的房间。他约莫二十出头,长得颇为英俊,面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一进门,显然是被高原房间里的杂乱给吓了一条。
高原的房间很大,以前是火神庙的一个侧殿。高原住进来后让人将正中的泥菩萨给敲了,空出一个位置安了一张大床,床上的被子卷成一团。床边安着一张书桌,上面的公文和书籍堆成小山。右边的墙壁上是绚烂的壁画,色彩很是明艳,但壁画上却挂着一张大地图,上面用笔画满了行军线路。很显然这是一个标准的军汉居所。
在来之前,程枕貘还想象过高原的模样。照他看来,陈留遍地黄金,高原这个当家人过的日子自然是穷奢极欲,屋子里必定满是珍宝。可今日一见,屋子里简朴得让人难以想象。而高原则站在屋子正中,身上只穿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军服,裤子的屁股礅处还补着补丁。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件黄金索子甲。
程枕貘只微一失神就恢复镇静,长揖到地,不卑不亢地说:“小民程枕貘见过高大将军。”
高原也对这个儒雅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微笑道:“程先生请起。”
“小民不过是一介商贾,当不起先生二字。”
高原一伸手将他扶起:“军务紧急,你‘一文钱’布庄同我陈留也是老交道,就不同你多说了,程先生有事请讲。”
程枕貘直起身子,“听闻将军要兵发归德,不知道将军想怎么去?”
高原:“还能怎么去,我军全是步卒,自然是走着去了。”
程枕貘道:“小民在前一段时间送了一百船棉麻来陈留,现正在开封码头卸货。本打算即刻返回扬州,无奈张贼抢劫商旅,以至河运不畅,不得以滞留于此。听闻将军出兵保障河运通畅,小民不胜欢喜,愿将这一百艘商船献与将军。从陈留到商丘,路途遥远,大军行得快了军士必然疲惫;行得慢了,军机稍纵即逝。若将军坐小人的船,随水而东,朝发夕至,自可给张贼雷霆一击。”说着话,程枕貘右手折扇轻轻斩在左手手心。
“丝!”高原抽了一口冷气,一把推开正在帮自己系盔甲的侍卫,“快请程先生坐。”
“谢坐。”程枕貘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道:“我商船每船可运送兵三十,一百船就是三千甲士。将军有五千虎贲,加上民夫,总计万余。光靠我这点船自然不够,但开封码头和陈留还有商船百余,挤一挤,也就够了。若将军应允,联络其余商船的事就交给我吧。管保一天之内筹够两百之数。”
“好!”高原以手扶额。说句实在话,五千大军若就这么腿儿着去归德,就算到了预定战场也是疲惫非常,非休整一日不可。战场千变万化,谁也说不清会有什么情况发生。真有这么一支船队在手,大军行动便捷无比,不但是归德,连下游的徐州、扬州、甚至南京都在自己的指挥刀下。真真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哈哈,老子的队伍如此一来不变成海军陆战队了?
好,太好了,这个程枕貘看起来还真是不简单。商人逐利,他的商路被张献忠断绝,自然要拼命了。看来,这家伙肯定会有交换条件。
高原点点头,对坐在屋子角落的主薄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传我军令。命开封王滔部坐程枕貘商船顺水而下与我陈留长胜营、飞虎营汇合。加急,本令限三个时辰带到。”
“命,长胜营、飞虎营诸部准备木筏在陈留码头集合,准备登船。本令限时两个时辰。”陈留这边最近修了一个简易码头,虽然不能停靠大船,但过小木筏还是可以的。再说,那些小木筏还要随船队带走,以备将来抢滩登陆之用。
“是!”主薄笔走龙蛇在纸上写完命令,然后用高原的陈留知府印、宣武卫威武将军印。又用火漆封口,沾上三根鸡毛,飞快地去了。
这边高原在布置军务,那边程枕貘顺手从高原案上抽出一本 《李卫公问对》 读了起来,倒也从容淡定。看得高原不住点头,这家伙的气度倒是不凡,是个人物。
高原布置完军务,拱手笑道:“程先生,这才还得真感谢你。”
程枕貘:“自然。”
众人都是一愣。
高原被哽了一下,又道:“陈留军以后必当给先生的商号一定优惠。”
程枕貘又道:“自然。”
众侍卫都有些发怒,有人已经将手摸到刀柄上去了。
程枕貘笑着扔掉手中的书,道:“任何商号到陈留将军都会给予优惠,这一点无庸多说。小民这次来将军还有一桩大生意想同将军谈,望将军应允。”
高原客气地说:“先生请说。”
程枕貘:“听说将军库中有不少黄金用于同泰西人贸易,并大量铸造飞虎钱。小民世代为商人,虽身家巨万,但手中每一块铜板都是走南闯北,有无互通换来的。小民的商号发展到今天也算是兴盛,但每年收益却只有一个定数。就算小民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巨大改变。听闻将军铸造飞虎钱,小民有意同军联合发行汇票,以将军的府库为本,利于商业流通。将军大可放心,我徽商遍布大江南北,只要有我等的支持,将军的票汇必将通行全国。”说着话,程枕貘再不似先前的幽雅从容,猛地站起来:“还有什么比印钱更赚钱的生意呢?将军库中黄金总归有限,有了飞虎票,只要将军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打胜仗,你的钱只会越来越多。”
高原瞠目结舌,“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银票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银行吗?程枕貘真大才也!”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程枕貘的手:“一语惊醒梦中人,好,先生这次就同我一起去归德。不,将还留在我境内的徽商都叫去。哈哈,让他们看看我陈留的军威。”
“善!”程枕貘一拱手,“我这就去安排。”
等程枕貘离开,高原一笑,对侍卫说:“去把陆鹤给我叫过来,把这个奸细放在陈留我不放心。”
在旁边的院子里,陆鹤的信鸽再次起飞。
信上写道:“陈留军已尽数开拔,目标睢州。开封空虚,陈留空虚。”
鸽子刚噗噜噜飞上天空,院门被人粗暴地撞开,门口的侍女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两个浑身铠甲的武士大步走进来,“陆先生又在放鸽子呀!”
陆松年先生吓得浑身瘫软,只觉得身上的冷汗一股一股往往冒,立即想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大胆,这地方也是你们能够乱闯的吗?”江陵郡主正在芭蕉树下与一个小太监下五子棋,见两个军士无礼,立即大声呵斥。
两个军士见江陵郡主满脸不爽,也不敢造次,拱手道:“回郡主,高将军请陆先生收拾一下,即刻随大军出征。”
陆鹤大叫一声;“我是文吏,哪里有上战场的道理,不去,不去!”
两个武士相顾一笑,又客气地说:“高将军说了,让我们在此等先生收拾行李。”说着话,手一挥,一个从人从院子外捧着一具盔甲和一把宝剑进来,跪在地上,“请陆先生着戎装。”
“不去,不去!”陆松年大声地叫着。
“舅舅!”江陵大惊,“舅舅,不要走。”
第二十四章 烽火台阵地
与此同时,在商丘城西,黄河边上的烽火台。
林小满拦住怒目而视的花无缺和纳达尔,“别打了,别打了。花将军,现在不是争斗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兄弟们都不会打炮。”
“啊!”花无缺一呆,顿觉丧气。为了封锁这条官道,二十多人花了好大力气将这门四磅铁炮从船上弄下来,又推着翻过山丘。最后弄到烽火台上。现在可好,居然没有炮手,他奶奶的,这不是作弄人吗?
“我会。”纳达尔说。
花无缺:“什么?”
纳达尔不耐烦地说:“我会打炮,同我同来的五个人都会。”
“太好了!”花无缺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纳达尔,“大耳朵先生,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纳达尔不高兴地推开花无缺,“我不是大耳朵先生,我叫纳达尔。另外,花将军,你应该为刚才的话向我道歉。”
花无缺扣了扣鼻孔,手指一屈,将那陀黑糊糊的东西弹到烽火台下:“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道歉的道理?”
“你……我要同你决斗!”泰西鬼子又叫有跳,“花将军,你若是个绅士就不要拒绝。”
花无缺歪了歪嘴巴,“没空,我还要组织人设置阻击阵地呢,哪里有时间同你蘑菇。这样,等这仗打完,如果我们都没死。我就同你决斗。”
“放心,就算来一万个黄皮……”见花无缺一脸不爽,纳达尔忙将猴子两字咽下:“我们都会活着,到时候我们决斗。有一句话叫什么马难追呢?”
花无缺摸摸头:“什么马呢,荀先生的夜校讲过,我忘记了。”
林小满在旁边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花无缺和纳达尔都是很不高兴,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但这并不影响二人的合作,花无缺手下有二十个火枪手,纳达尔有五个部下,再加上一个李方西神甫,将一个烽火台挤着满满的。
花无缺的手下自然是枕戈待旦,抱着必死的决心打这场阻击战。而纳达尔手下那五人在国内都是囚犯出身,来东方本就抱着一个发财的目的。如果有利益,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一番交涉,花无缺答应等这战打完之后就禀告高原,给他们一大笔黄金。这五人刚到中国,虽然天朝大国的富庶让他们吃惊无比。但内心中对东方野人的战斗力却是无比轻视,只觉得只要自己的大炮和洋枪一响,那些黄猴子都会望风而逃这不过是一次简单愉快的狩猎行动而已。
烽火台的大门很狭窄,花无缺叫人用工兵铲铲起泥土将门口彻底封闭,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在大门后面,他还垒了一道矮墙,上面架了几把火枪,只要敌人敢挖门而入,就是一通射击。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敌人想躲也没地方躲藏。
至于烽火台上,一百条燧发枪都装好弹药,整齐地放在垛口下面。
至于那门炮也已经装填完毕,炮口正指着东面的官道,距离和着弹点也已经由纳达尔测量完毕。
众人忙碌半天,总算准备完毕。
林小满又插话了:“花将军,还有一个问题。”
花无缺烦恼地抓着头:“就你问题多,快说。”
林小满:“花将军,我们忘记准备水了。”
“啊!”
“啊!”纳达尔跳了起来,“花将军,你这个笨蛋,没水,等下打起炮来,拿什么来冷却炮管,不干了不干了。”
林小满见二人又要开骂,摇着头说:“现在挖开窑门已经来不及了,我有一个办法。”说着,走到烽火台中间那个烧狼烟的火灶那里指了指:“其实,到时候我们朝这里面撒尿就成,尿也是水。”
“好主意,想不到东方人当中也不全是笨蛋。”纳达尔率先走到那里,拉开裤子朝里面美美地射出一根粗大的尿柱。
一时间,骚臭味随风而起。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花无缺睁大眼睛,喃喃道:“这鬼子,这鬼子的玩意真他妈地大呀,简直可以当擀面杖使。哪家女子敢嫁?”
众人都轰一声笑起来,都说:“这鬼子就是鬼子,身上的物件都透着一个大字。”
撒完尿,纳达尔又掏出那根黄铜做的筒子,扯长了对着东面不住地看。
现在是中午,太阳很烈,如果没状况,花无缺准备将队伍都带在下面去乘凉,只留一个哨兵在上面了望。
他大吼一声,“集合!”
二十个士兵都跑过来,整齐地站在烽火台上。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稍息!”
满意地看了看挺直着胸膛的士兵们,花无缺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战前动员。他用手指了指西面:“弟兄们,后面就是开封府,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都在那里。我们不能退,也无处可退。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拦住敌人吧。高将军从陈留赶到这里最快也需要一天一夜。我们就在这里给敌人制造麻烦,让他们慢下来。也许,我们会死;也许,我们再看不到明天的日出。是的,我们都会死。可是,生为一个军人,就不要指望老死病床。那是一种耻辱。我们死了,我们的英魂将手持兵器,身着闪亮的铠甲进入英烈祠。将来见了祖宗,我们也可以骄傲地告诉先人,我们是在保护亲人的战斗中牺牲的。我们是男人……敬礼!”
二十多个男人同时举手敬礼,满是汗水的脸在阳光下闪光。
“这些人是真正的战士。”一个泰西人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方西神甫突然道:“中国人的宗教很奇怪,他们不信任何神,他们只信仰自己的祖宗。愿我们在天的父,拯救这些罪人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到了下午。吃过饭,众人都到楼下歇息。只纳达尔和一个哨兵在上面了望。
“来了来了!”纳达尔大叫着从上面冲下来:“西南三公里处发现敌人前队,全是骑兵,有二十人。”
“好家伙,终于来了!”一直躺在地上打呼噜的花无缺猛地跳起来,豹子一样地蹿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 大军
陆鹤有着明朝读书人特有的瘦弱身材,一双蜂肩若夹在文史当中倒也显得出类拔萃,风流儒雅。偏偏他现在身穿不合身的牛皮铁甲,走起路来甲叶子“哗啦!”着响,举步惟艰,气喘如牛,自然谈不上肋下生风。
身边全是壮汉,陈留最近物资供应充分,军汉们更是可劲地糟蹋粮米,一个个都长出肉来。也不知道是否刻意为之,这些家伙还都是高原身边的护卫,更是三营壮健。与之相比,陆鹤瘦小可怜,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陆松年先生心中悲叹,但颜面尽失之感稍纵即逝,他心中更多的是种恐惧。隐约中,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在陈留搞的鬼已经被高原完全知悉。一想起高原那双燃烧的眸子,一想起莫清冰冷的眼神,陆鹤就全身颤抖。他只能说服自己,也许他们没发现,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征。这不就是彻底摸清陈留军底细的好机会吗?
来到码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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