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意意。”待到程意意转过身看着他,顾西泽冲她笑了笑,这才松开手,“相信我,你就坐在车上,我不会冒险的。”
言罢,便侧身打开车门,撑伞下车来与她换座。
程意意隐隐冒汗的手心终是松开了方向盘,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更酸了。
打开车门,顾西泽正好行到跟前,把伞递给她,这才进了驾驶座。
……
阴天,医院的人不多,整个大厅空荡荡,十分冷清。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才叫醒了挂号窗口背后睡着的小护士。
那年轻护士睡眼朦胧爬起来,“挂什么科?”
“呼吸内科。”程意意把挂号费一同递上。
“名字。”
“顾西泽。”
顾西泽?
听清这名字,那护士的睡意陡然清醒几分,抬头看她,视线看清她的脸,低低惊呼,眼睛亮起来,“是程意意吗?”
“我是,麻烦请先给我挂个号。”程意意的嘴角勉强露出些许笑意,心中有些急了。
“挂呼吸内科?”
她的视线又朝程意意身后瞧去,果然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形,五官深邃俊美,小护士平日在电视机里见惯了顾西泽穿着正装庄重的样子,这会儿他穿了浅色毛衣,她居然差点儿认不出来。简直年轻英俊了不止一点半点,站在程意意身侧,就仿佛大学里那些情侣们。
顾西泽白皙的面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发烧了。但他神情沉静,眼神清明,不见病态,又让护士有些不敢确定。
“是发烧吗?”护士迟疑道,“我们医院五点就下班了,如果发烧的话,建议挂急诊。”
“好,”程意意收回零钱,转身接过顾西则手中的卡,重新递到窗口,“那就麻烦您挂急诊。”
小护士按下内心的激动接过这张传说中的黑卡,操作好之后把键盘转朝外转。
程意意熟门熟路输入密码,最后接过病历本和挂号单,转身时,顾西泽已经伸出手等着她牵。
程意意失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那手心的热度比平日里烫得多,温度高得甚至有些灼人,程意意却不愿松开,她的手冰,正好给他降温。
顾西泽生病时候似乎就变得特别粘人,程意意去缴费时候,本想叫他先去病房躺下休息,他却不肯,寸步不离跟在程意意身侧。
又是抽血又是化验,折腾了好久,顾西泽才得以安静在病床上躺下来打点滴。
待到打针的护士走了,程意意探身去摸他的额头,想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来几分,然而触手仍是滚烫的。
把冰袋裹进毛巾,敷上他的额头。又想到温度计上接近39的温度,程意意便觉得眼中憋了一天的泪意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眼泪掉出来之前背过身,悄悄抬起手背飞快擦掉,然而才擦掉,又立刻流了出来,再擦…怎么也止不住。
顾西泽对她来说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他总是站在最前方为她挡住所有的寒意与风浪,他那么好,好到她常常忘了他也是会生病的普通人,也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意意,我没事儿。”
顾西泽出声唤她,她背对着他的肩膀微耸,他哪能猜不出她在哭。
“过来。”
程意意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迹,这才转过身,只是那泛红的眼睑到底遮不住。
她抬了凳子,在他跟前坐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紧她的手,“别哭。”
程意意一哭,他便也难喘过气来,扎心疼得难受。其实他此刻大脑昏昏沉沉,浑身疲惫,很想睡过去休息一觉,可他不忍心,强撑着精神和程意意说话。
假若他睡过去了,程意意便只能难受又煎熬地等着他醒来,他清楚极了等待对方虚弱从病床睁开眼睛的感受。
“我们结婚吧,意意。”他忽地提起这件事来。
程意意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回握他干燥的掌心。
顾西泽眼睛带了些许笑意,虽然在病中,可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着感染力,仿佛夜空里一轮皎皎的上弦月,其中的温柔几乎要把人溺毙,他接着开口。
“我又想过,你不想要孩子也没有关系,过些年咱们就在宗族里过继一个…”
顾西泽是宗族里嫡系独子,只要他开口,多得是人想要把孩子过继到他名下,一过来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闻言,程意意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新掉下来。
在顾西泽发现之前,程意意半身靠下,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却仍是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我想要咱们的孩子。”
听清她话中的意思,顾西泽眼神微震,连身体都僵硬了片刻。
不敢想象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降临了。
手背上方有水迹滴落,那是程意意的眼泪,那触感微凉,一切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现实。
程意意握紧他的手,动了动,把冰凉的脸颊贴在他干燥的掌心,她的声音柔软得像云端的棉花,娓娓地,轻轻地,说给他听。“西泽,咱们会有孩子的。”
“英宛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程意意顿了顿,才继续解释清楚,“那天在医院我并没有孕吐,是低血糖,我和她当时都误会了。”
“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很久,那时候我便想清楚了。要是这个孩子真的怀上了,我要生下来。”
“每个生命都有她存在的意意,我没有剥夺的权利,她会有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而我也会试着做一个好妈妈。”
程意意说完最后这一句,从顾西泽的臂弯里直起腰来,起身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下了整天的雨在傍晚才停了。
残留的雨滴停在窗边的透明玻璃上,留下朦胧的水迹,隔着窗外的路灯,蒙上一层暖黄色的薄雾。
……
程意意又上了热度词条,和顾西泽一起。
两人一同出现在g市某医院的照片被偶遇的路人上传,照片里,两人紧紧牵着手,在医院窗口处等待,平日里冷峻端庄的国民男神顾总裁,居然连抽血时候也不舍得放开自己女朋友。
吃瓜群众们都还没怎么见过顾西泽正装之外的样子,照片里他就穿了浅色毛衣,身形高大欣长,肩宽腰窄,完美将那衣型撑了起来,像个二十岁的青葱少年,每个人念书时候都暗恋过的校草模样。
程意意的身高只及他的胸膛,然而几张照片里,全都是他紧紧握着程意意的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只黏人的巨型无尾熊,半点没有总裁样。那满屏的亲昵甜蜜,即使隔着屏幕,都控制不住溢了出来。
这照片连带着平日里冷清的社区医院都热闹起来,即使那时候顾西泽已经出院好几天了。情侣们纷纷到两人被拍的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拍照,俨然成为一种风潮。
#天天打寄几脸#:“冰冷冷的狗粮胡乱乱往脸上拍。”
#小情绪#:“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顾总这么可爱,绝对是这歌听多了。”
#我的脸好疼#:“颜值max,舔屏一百遍。”
#mua小可爱别生气#:“感觉大家都错了,顾总绝对是怕疼。大家小时候去医院打针,不都是这样抓紧家长手的?”
……
程意意打着电话,翻到评论最末页,忽地笑起来,朝电话里道,“顾总,有人说你是巨型无尾熊。”
电话另一端的帝都,顾西泽合上页面,平静地嗯了一声,换了文件,他接着补充道,“那你就是我的树杈。”
听到文件翻页的声音,程意意知道顾西泽在忙,日常说了几句之后,也再不打扰他,道了别挂断电话。
正准备退出app时,不防在热搜词条里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宋安安宣布无限期隐退。”
这个词条排名在最后,程意意看清了标题,最终却并没有点看那视频细看,而是直接关闭软件,返回了桌面上,把手机放到一边。
程意意记得,就在一年前,宋安安新上映电影的消息还时常出现在热搜第一,而现在,曾经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从娱乐圈隐退的新闻,仅仅只挂在了热点的尾巴上。
这个世界是最健忘不过的。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到底是畅快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其实这些东西早便是可以预料的,宋安安在影视生涯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
被院线封杀,没人再敢请她拍电影;几乎零片酬新拍的电视剧创造收视率新低;没有综艺的邀请,因为观众反感甚至厌恶她的炒作和欺骗。
与其毫无意义地在圈内继续熬下去,不如跳出来,重新找些出路。何况,她这些年拍电影赚的钱已经足够她过完下半辈子。
会后悔吗?也许吧…
宋安安自己也渐渐不记得当初怀着怎样的野心动了第一次手术。似乎是开眼角,消肿之后,果然漂亮了一些。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到最后,宋安安忽地怀念起自己最初的那张脸来,其实最初的她已经足够清丽好看,是无尽的**,让人走岔了路。
脸上所有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她隐约想要回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在投资学里,这被称为协和效应。
在她投入了最珍贵的成本、把事情进行到一定程度,忽地发现不宜再继续下去,却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将错就错,欲罢不能。沉没成本延续了她无畏的坚持,她本该早早放弃这一切,然而却总像赌徒一般,相信着阿基米德的杠杆终将倾斜过来,最后却才发现,其实没有支点可以任凭她撬动。
确实可笑又可悲。
……
程意意和肖庆的课题已经进入到尾声,待到整理完成,便能够将成果发表,程意意连加了几天班,连毕业论文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不断的失败、漫长枯燥的等待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只等着见到研究成果面世的那一天。
时间到了这一刻,她反而觉得自己比之前看得淡了。
无论百人入选的名单上有没有她的名字,她已经坚持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曾经的校友们多半去了大企业工作,要么在学院任教,只有最少的一部分坚持留在了科研的行业里。
有兴趣、有激情,有坚持。
这是当初进研究所时候导师要求她们的话,到了如今,她已经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已经做到了。
……
又逢周五。
大半月连绵的阴雨过后,g市终于迎来难得的好晴天。
程意意的文档已经整理完就要下班,肖庆也风风火火从实验室回来了。
这会儿办公室除了他们俩没人,肖庆脱了白大褂,径直走来,拉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压低声音悄悄道:“意意,内线消息,大boss现在就在顶楼开会讨论百人的举荐名额,今天初审。”
说到这,他笑着翘起腿来一拍手,“有个好消息得告诉你,猜猜是什么?”
程意意停下手里的活,心跳快了几分,“咱俩都在初审名单上?”
“聪明!”肖庆才放下腿,忍不住兴奋地抖了两下,换了一只又翘起来。
她们的课题进度大概被导师往上汇报了。高层的大牛们可能都没想到,这个难度的课题,冯教授竟敢一点没参与撒手让学生去做,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真被两个博士都没毕业的小朋友拿到了成果。
“即使最后没上正式名单,这个牛皮也够我吹好久了。”他抱着手站起来,对着黑屏的手机拨撩了两下头发,转头笑问程意意,“师兄年轻吧?”
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附和他,“恩,年轻。”
这一声赞得真心。
肖庆的五官其实是标准的浓眉大眼,传统审美中最帅气的男人,年纪也比程意意大不了几岁,可常年在研究所的人总是不修边幅,有时忙得几天来不及刮一次胡子,蓬头垢面的时候,看起来难免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这会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样子,倒是瞬间便改变了他周身的气场。
担得起一句年轻又帅气!
不管怎样,这个好消息,倒是让程意意忙碌了一天的身体疲惫全消了,伸开双手往后伸了个懒腰,却又听肖庆像是想起什么,不高兴地低声嘟喃了一句。
“就是那个张清也在,这种心理变态也能上初审名单,真是白瞎了一个名额。”
这本就是程意意预料之中的事情,胸口闷了两分钟,程意意便也释然了。
即使这世界上道德不能审判所有人,但张清却不会成为逃脱的那一个。
程意意的眼睛弯了弯,想到昨天下班后又一次被动过的宿舍,唇角轻轻挑起来。
“师妹我跟你说,”肖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张清那个老巫婆,你还是得提防着她,不行就从宿舍里搬出去,想到你们俩就住同一幢同一层楼,我总觉得心里发毛。”
“毕竟她可是眼睛都不眨就摔死一窝小猫的人。”
“好,我会多长个心眼儿的。”程意意笑着应他。
大概在肖庆心中,自家小师妹是这世界上最温和无害的人了。
“别好好好,就知道敷衍我,”肖庆不高兴拧眉道,“顾西泽不是你男朋友吗,得用起来,让他给你找个适合的房子赶紧搬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知道了。”程意意仍旧笑着应了。
虽然搬不搬,是另一回事儿,但师兄的好意,她是心领的。
不过关于这一点,肖庆和顾西泽的意见倒是不约而同地统一起来了。
顾西泽离开g市前和她提了不止一次,让程意意从宿舍楼搬出去,连新房的钥匙都交到了她手中,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她住在这幢阴雨天走廊墙壁都会长青苔的宿舍楼里。
……
文档整理完,程意意这天倒是得以早早下班回宿舍,咬着牛奶盒上楼,又在楼道里与张清狭路相逢。
张清也应该也得知名单的事情了。
以往她见程意意总要抛给她几个阴暗中含着嘲讽的眼神,而今天,大概是因为知晓程意意也上了名单的消息,紧迫感太强,倒是没了心情理她,阴沉着脸拎着电脑包就从程意意身侧匆匆下楼。
程意意最喜欢这种掌控对手情绪的快感。
她眯起眼睛喝光牛奶,把盒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声响让走廊的灯光亮起来,低头找钥匙开门。
然而今天还没等找到钥匙,程意意便接着了来自帝都的电话。
那号码很眼熟,是倪茜的。
程意意本来不大想接,可按掉一次又一次,这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来,实在烦不胜烦。
她耐着性子找出钥匙将门打开,最后才皱着眉接通了。
还没等她发声,那边便传来倪茜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意意,你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可千万得帮帮妈妈…”
倪茜惯来只会这点儿伎俩,程意意最听不得这些话,不想多啰嗦,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电话不到三十秒又重新打来。
“程意意!”倪茜的声音尖利,明显急了。
“你可别忘了,上次你拿走□□,我可什么都没说直接给你了,现在一堆人就堵在我门外,你不帮我,明天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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