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漠宸已恢复了面瘫的表情,沉声说:“偶尔也会想当个好人,你不领情便罢。”
青鸢心塞,偶尔当好人,平常得多坏啊?还有,他总能为他的举动找来诸多借口,你明明怀疑,却无法质疑他。
“起来吧,我送你回去。”他又向她伸手,瞳如黑玉,温润有光。
“别碰我,我们又不熟……”青鸢推开他的手,自己跳起来,躲去枇杷树后面看他,面红心跳,口干舌燥。
月色温柔,此景太美,面瘫君散发一身霸王之气,青鸢有些小心肝乱痒了。她不想否认,惜夫人那几句话对她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浪花,君漠宸为了她随口说的两句话,居然拦下了上官薇和倾华。
这男人这样温柔地看着她,救过她,在轮回崖亲过她,现在还要送她回去——综合这种种迹象,她想不出,除了喜欢她,还会有什么原因促使君漠宸做出这些事来?千万别再说他是为了焱殇。她现在甚至怀疑焱殇根本就是死了,在墓里写字的人是他,在墓室里丢下弯刀和焱殇披风的人也是他,而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就是制造混乱、然后篡位当皇帝!
但是,青鸢又觉得君漠宸会喜欢的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和她认识不过数月而已,难道是因为他长年面对家里的老妻,一直处于压抑之中,所以看到了娇美的她就青xin勃发了?
娇美二字从脑中闪过,她自己先反胃了,用力揉了揉胃,郁闷地抬眼看他。
这世间无人赞她,她就养成了自己赞自己的好习惯,以汲取到奋战下去的力量。但自夸多了,又觉着有些无趣,都想不出新鲜的词来夸赞自己。况且,这是别人的一身皮,她找黎夷帮忙回去之后,这身皮便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还不出来?”见她缩着不动,君漠宸催促了一句。
“王爷先走。”青鸢微微有些脸红,抱着树不出来。
“已经宵禁了,若你落入巡夜的天羽林军手中,本王可不救你。”他长眉微皱,小声威胁。
青鸢嘴角抿紧,直直地盯着他看。她来时路上差点被天羽林军发现了,也挺害怕的,但是黑大帅不听使唤,她得把它逮回去受受教育,哪知会一路寻到此处,偷听到他的心事,还被他给发现了。她觉得很别扭,她不想和面瘫君有什么纠缠,最后能“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一世不相见”……
二人对望了一会儿,青鸢鼓足勇气,从树后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喜欢我,我们在轮回崖亲|嘴那件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君漠宸又微微皱眉,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不要自作多情,走吧。”
青鸢拍打了几下袖子上的枇杷花瓣,郁闷地跟在他的身后。
君漠宸的步子不紧不慢,影子在他脚边蜷伏着,就像用力抱着他腿的小兽,随着他的步子颤动。她悄悄用脚踢了几下影子,自觉无趣,于是转开脸看前方。
暗夜里的宫殿,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兽,瞪着炽热的眼睛,张着长满尖齿的大嘴,兴奋地看着每一个踏进它嘴里的人,期待着下一刻就把他们嚼碎吞掉。
“王爷。”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了牡丹园。
君漠宸转过头看她,神情平静。
“王爷,我还有东西在牡丹园里呢。”她指指墙内,小声说:“我不想弄丢了。”
“什么东西?”君漠宸淡然问。
“我的东西呗,你能带我进去吗?”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央求他。
她问过梅玉芬,自她出去,小屋还没人收拾过。她想把那两黑鹰羽拿回来。别小看这两根黑鹰羽,黑鹰生性桀骜,很难驯服,这两根黑鹰羽能帮助她拉近与黑鹰的关系,更能用它训服性子刚烈的小鸟,为她所用。
“不行。”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王爷……那你帮我去拿?”青鸢追上他,拉住他的袖子。
他手臂轻抖,抖开了她的手指,漠然道:“不去。”
“那我只好去和别人倾诉一番心事,原来,是王爷帮我找回了娘亲……”青鸢长长叹息。她就是这种人哪,逮着了机会,那就得好好压榨压榨,不然多对不起自己?
君漠宸停下脚步,指尖缩回袖中,明显是在攥拳头!
青鸢往前走了两步,轻拍他的手臂,幽幽地说:“王爷可怜可怜我吧,我指着这两根黑鹰羽……在夜深人静之时,挠挠痒痒……”
她胡扯这些的时候,自己的嘴角都憋不住地抽,心里暗骂自己,想个别的理由不行吗?透逗了!
但青鸢在君漠宸面前就是有这样的胆量,就连在焱殇跟前,她都未曾这样胡扯过,更别提君博奕那些人了。她更是很少去捉弄卫长风。只有君漠宸,她总忍不住去挑衅他那张面瘫脸,胆子大到什么都敢说,好像到了他这里,她的脖子都强硬了几分,梗得特别有劲儿。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努力摆出面瘫的模样。月光掉进她的大眼睛中,亮莹莹的,活像两汪清潭。
君漠宸突然重重吸气,扭头就走了。
“真不帮忙啊?”青鸢傻眼了。
前面有巡夜的天羽林军过来,她不敢逗留,紧跟上了君漠宸。
天羽林军身着银亮的盔甲,走起路来,步伐惊人一致,靠近二人时,停了下来,向君漠宸抱拳行礼,君漠宸没停下,健步往前。青鸢一溜小跑才能跟紧他,向后那些佩刀碰在盔甲上的声音跌宕起伏,渐行渐远。
眼看嫦曦宫就要到了,她咬咬唇,手指拍了一下身边的梅树枝,一只不知叫什么的小虫被她拍得一跳,跳到了她的袖子上,她抬眸看君漠宸,眼珠子咕噜一转,手指戳戳他,再飞快地把小虫丢上他的黑发。
“喂……”
“又作什么?”他不耐烦地扭头看她。
“我到了。”青鸢红唇活泼地一扬,指嫦曦宫斑驳的大门。
“那就进去。”他拂袖,继续前行。
“王爷……”她又幽幽轻唤。
“还有何事?”他扭头看来,一脸不善。
“你头发上有只虫,趴了一路了,我也不敢捉……”青鸢指他的后脑勺。
他拧眉,伸手便拍,力气大了些,拍得后脑勺扑地一声闷响。
青鸢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再打重一点,脑袋会不会被拍碎了?
“王爷保重。”她水灵灵的眼睛瞟他一眼,忍着笑说完,转身跑向嫦曦宫,利落地推门进去,又飞快地关上了门。
靠在门上,她先哈哈了笑了会儿,这才从守门的宫婢惊讶的视线中快步跑过,冲回她的小屋去。
梅玉芬正在给她的屋子里熏香,见她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小香炉,轻声说:“尚宫以后晚上不要乱跑了,此值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些好。”
“知道了。”青鸢点头,走到铜镜前去解开发髻,黑发跌荡下来,盘了一天,有些烫过的感觉,大波浪妩媚地拱在她的脸颊边。
“那想吃点宵夜吗?”梅玉芬又问。
“不用了,吃了会胖。玉芬姑姑,你去睡吧,我也睡。”她笑吟吟地冲着镜子摆摆手。
梅玉芬凑过来,狐疑地看了看她脸颊上的绯红,小声问:“顾尚宫今日怎么了?脸这么红?”
“有吗?”她捂了捂脸颊,眼波滟滟。
“难道是去见卫将军了?”梅玉芬忍不住问。
“没有啊,这么晚我怎么见得着他?”青鸢随口说。
“卫将军也算厉害人物,白天我去内务府领东西,听说以前曼海宫里的术师都来投奔他了,有好些人呢。”梅玉芬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卫将军锋芒太露,身边没有帮他的人也不行,幸而来的都是术师,世人多少是忌讳术师的。以后卫将军成了大器,你也不必呆在这里,受这些清苦了。”
青鸢唇角的笑意浅了浅,盯着手指看了会儿,才哦了一声。卫长风这是想和焱殇开战吗?居然把以前的术师都召集来了,准备大干一场?
梅玉芬见她脸上并无喜色,也没什么反应,摸不透她的心思,索性不说了,给她把茶水温在小炉上,掩门出去。
青鸢吹了烛,爬上了榻。她一直很孤单,在过去十多年里,能倾诉心事的只有卫长风,她感觉卫长风和她是同类人,都缺乏感情,缺乏温暖,都是躲在别人屋檐下的孤燕,正好作伴,互相温暖。若卫长风不再是以前的卫长风,她去找谁说心事,以后,她就更孤单了……
青鸢害怕孤单,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独行荒凉中的可怕滋味。黑大,关切地问。
“没事,皇上到此,有何吩附。”青鸢看看手腕,被欣妃抓出了好些血痕。
☆、女人的心太柔软了97
“你们这是干什么?”君博奕转过头,凌厉的视线投向摔在地上的欣妃。
欣妃跪爬起来,满脸惊恐地看着君博奕,突然,她尖声笑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爬到他的身边,用力箍住他的腿,把脸埋进了他的龙袍中,眼睛瞪得大大的,兴奋地说:“陛下,你来接臣妾出去了吗?臣妾唱曲给陛下听吧……兰花欣向荣,俏立月中天……”
大风骤起,在衣袂猎猎声中,欣妃尖细颤抖的歌声格外刺耳,听得众人纷纷后退,捂住了耳朵。
“皇上,欣妃受了刺激,还是让她下去吧。”青鸢连连挥手,扮出厌恶状,“玉芬姑姑,给欣妃娘娘请御医来看看。”
“可是……御医不能进来。”梅玉芬犹豫了一下,看向君博奕。
“朕允了,把欣妃扶下去。”君博奕眸子里锐光一闪,低声道窀。
“陛下,臣妾还会跳舞,臣妾新学的一支舞,臣妾跳给陛下看……”
欣妃还要挣扎着往他腿上扑,梅玉芬赶紧带着婢女们上前来,拖着欣妃就往后园走。
“真可怜啊。”青鸢秀眉轻拧,摸着手腕,不停地叹息,“长得如此美貌,却得在这里上关上一辈子,真是暴殄天物。”
君博奕笑笑,从袖中拿出明黄的锦帕,托着她的手,包住了她的手腕。
“这怎么敢当?那就谢皇上了。”青鸢抬腕看锦帕,舒眉展颜地谢恩,仿若对他这样的举动格外享受。
“长风与我亲如兄弟,你今后是我弟妹,有何不可?”君博奕笑笑,指着院门说:“我是来接你的,正好从这里出去,经东角门去将军府,沿途还能停一停,让你看看天烬国的集市。”
“去卫长风那里?”青鸢双瞳一亮,连连点头,“皇上容我换件衣裳吧,他昨儿就笑我顶着绿头绳难看。”
君博奕含笑点头,在梅林里站着,等着她出来。
青鸢合上了门,靠在门上用力吸气。欣妃在装疯,所以欣妃的话多半是真的。这欣妃家里不知是何来头,让她可以免去殉葬的命运,不过青鸢猜,一定是君博奕的人,甚至是极重要的心腹,所以才能知道这样的秘密。
欣妃只怕是活不成了,今日听到这秘密的人,可能都活不成!
一、二、三……青鸢在心里数刚刚那些婢女的人数,好像有五人。最烦恼的是梅玉芬后来也赶来了。
梅玉芬是好人,偏这皇宫里容不下多少好人,老天爷总要给好人的人生里多丢几只妖蛾子!
她闷闷地扭头看窗外,此时只有君博奕一人站在梅树下,拈枝看梅花。
他侧对着门,看不清他的表情。君博奕对她,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相识以来,对她彬彬有礼,从未有逾矩之处。这个人的自制力也很强,不亚于君漠宸。他若是明君,天烬必会持续强大。他若是黑暗之主,那就不好说了……
另外,君鸿镇死于彼岸生,那就是卫长风和君博奕下的手。
彼岸生是曼海国东海岸独有的一种海草,是血珊瑚的伴生物,当地人叫它索命草,医书里叫它彼岸生,意思是碰了它,稍有不慎就得去彼岸,重新股胎做人。它很难采集,只有极有经验的渔夫才敢去采摘,用来毒杀凶猛的食人鲨,稍微不注意,渔夫会和鲨鱼一起丧命,得不偿失,所以这些年来已经没人去碰彼岸生了。
卫长风从古药书里发现这种海草后,便去了东海岸,费尽周折采回了一些!印象中,他好像一共去过三回东海岸,带了十几株彼岸草回来。
他用这种海草制作药物,控制到极小的剂量,麻痹雀儿的神经,再给数只雀儿腹中植入以彼岸生制成的香丸,这几只雀便会增强数倍斗志,再以这几只雀为头领,驭千雀为阵,听卫长风的指挥。
他以前在青鸢面前演示过一次,只用了十只小鸟儿,给青鸢跳舞祝贺生辰,结果耗尽了雀儿的精力,啼出血泪,二人便约好,再不用这种东西了。他又找出了其他能驭千鸟的办法,这才有了大元城的千鸟阵一战。
从时间上来推算,卫长风上回被黑鹰啄伤,应当就是黑鹰帮他送来彼岸生,毒应当是那时候就下给了君鸿镇的。
这么说,在秦兰决定动手之前,卫长风和君博奕已经动手了!青鸢猛地打了个冷战,彼岸生这种东西,用在雀儿身上都显歹毒?卫长风什么时候开始起,不把鸟儿当朋友,只当杀人的利器了呢?
卫长风说她不肯把心事讲给他听,但卫长风你也开始对我隐瞒了呀!为什么出了曼海皇宫,你我之间却开始变得陌生了?
青鸢极重视与卫长风之间的感情,她不想这感情莫名其妙地就变味了,她更不想这十多年处处维护她的卫长风被君博奕给利用了。
她匆匆拉开了衣柜,找了身淡绯色的衣裙穿上,梳了个百合髻,特地拿了朵自己做的绯色芍药绢花戴上,唇颊上轻抹一层胭脂,浅浅上了层粉黛。
她这身装扮很打眼,但有时候高调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谁都盯着她,想害她的人反而不好下手,因为谁也不想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
拉开门,君博奕转头看她的时候,瞳中的光明显亮了亮。
青鸢唇角弯弯,轻盈地跳下台阶,快步往他身边跑。
“慢些。”君博奕伸手扶了她一把,爽朗地笑道,“倾华,你总是这么快活,若没有长风,我真想取你为妻,我也能跟着你快活起来。”
“可惜有长风啊,朋友妻,不可欺。”青鸢打着哈哈,跟着他往外走。
“是,是长风有福气,能得倾华为妻。”他说着,扭头看她,低声问:“你知道你最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吗?”
“我?”青鸢歪了歪脑袋,认真地说:“我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我比较倒霉,我简直是倒霉星里的第一祖宗。”
“哈蛤……”君博奕朗声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爽快地说:“不对,你最特别的地方是,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咦,皇上好事将近,心情也好大好啊。”青鸢上下打量他,故意调侃他,“今日说这么赞美的话,意喻何为?”
君博奕的笑容渐浅,轻轻叹气,凝视着她的小脸,郑重其事地说:“明日我正式登基,什么都会不同了。从此君臣有别,朋友不再是朋友,亲人也不再是亲人,夫妻也不再是夫妻,都多了层身份。我会怕有人夺我的命,别人也会怕我一不高兴夺了他们的命。像你这样的笑,我可能以后都看不到几回了……”
他说得很感性,不管是不是真心话,青鸢都承认,他说得是现实。
“倾华,”他又低唤一声。
“皇上请说。”青鸢抬头看他。
“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他越加郑重,神情严肃,“你真的很特别。”
“所以,我们不能做夫妻呀。拿着我去克你的敌人,正好,不如把我放出宫去吧,让我和长风离开这里。”青鸢弯着眼睛笑。
他笑了笑,拉了拉她垂在耳畔的一缕细软青丝,沉默起来。
“皇上,尚宫。”梅玉芬拿着一把碧色油纸伞追出来了,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