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风拂过林梢,阳光跳跃着滚下来。
两道回应的声音,一男一女,遥遥重合在一起。女生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男生声线低沉,难得地正经。
盛苒愣了愣,抬头看过去,草木萧萧,正正对上一双桃花眼。
就那一双眼,后来变成多少少女魂牵梦萦的求不得。
“对不起。”视线相撞,沈湛立刻反应过来,“我听错了。”
他演得很好,把脸上那几分错愕与局促表现得恰到好处,盛苒信以为真。
于是她眨眨眼,凑过去:“沈湛?”
啊,真好,她记住他的名字了。
一定是因为他在车上,给了她那颗糖。
沈湛弯着眼笑:“对。”
顿了顿,有些懊恼,又像是为自己开脱:“我们两个的名字,发音实在是太像了。”
“像吗?”
他的语气太诚恳,她还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多想。
“当然!”
十八岁的沈湛信誓旦旦,急于证明。
盛和沈,苒和湛,姓氏贴得这么近,是个人都该分不清前后鼻音;名字里又带着如出一辙的“an”,命中注定地押韵。
盛苒信了他的邪。
但是最开始,她没想过跟他恋爱。
不是她自惭形秽,而是这个人太耀眼,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像是什么都入不了眼。
可邪门的事就这么砸到她头上。
体育课自由活动,班长的排球脱了手,不小心砸到她身上。班长道歉的话还未脱口,就先收到了沈湛别有深意的威胁:“你往哪儿打呢?”
“wow……”
大家都没有恶意,盛苒却在四起的暧昧目光里愣了很久,才迟迟反应过来。
那天回宿舍的路上,不住校的男生亦步亦趋,跟她到楼下。
她停下脚步,路灯昏黄,借着光线,安静地看了他很久。
“你喜欢我?”
良久,发出疑问句。
沈湛想也没想,立刻抬头:“喜欢。”
对视的瞬间,她在他脸上捕捉到细微的局促,像是情窦初开。
她突然心软了。
直到很多年后,盛苒想起她在天文台对沈稚子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他这款”,脸还火辣辣的烫。
自己打的……
那时能有多爽,后来就有多疼。
三、
沈湛是个交际花,盛苒早就知道。
沈家除了祖传桃花眼和大长腿,还靠基因代代传递着超乎寻常的人际交往能力。他朋友多,前女友也多,可谈起恋爱来,却跟盛苒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偶尔也会局促紧张,耳根发红。
她第一次踮脚尖吻他的时候,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像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小男孩。
她第一次觉得,二世祖人设也挺可爱。
进入冬天之前,他带她去赛车。
是夜寒星高悬,室友们早就睡了,不知道小少爷是怎么绕过了门卫的视线,半夜跑到宿舍区,小心翼翼地拿石子砸她窗户。
她穿着睡衣拉开窗帘,就看到男生远远地站在楼下,见她开窗,兴奋得像个考了满分的小孩子。
隔着浓稠的夜色,他快乐地向她比口型:太好了,你还没睡!下来呀,大哥哥带你出去嗨呀!
盛苒阖上窗帘,按灭台灯,心跳如雷。
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情,她人生第一次做出这样大胆的行为,绕过宿管逃出宿舍,坐上了少年的机车后座。
他帮她拉紧外套,系好头盔,不忘趁机摸一摸柔软的发顶。
寒风凛冽,盛苒忍不住眯起眼:“要出去玩吗?怎么这么仓促?”
沈湛低笑:“因为之前一直没有谈拢,刚刚才定下来。”
她没有问他“未谈拢的”是什么事。
“下次一定提前通知你,坐好啦!”
话音刚落,引擎轰鸣,她的身体惯性后倾。
她赶紧抱住他的腰,听见少年明亮的笑声。
午夜过半,路上行人稀少,天空澄澈安静。
盛苒耳中充斥着轰鸣声,长发被风带起来,挡住视线,不太能看清前方的路。
可她目光向上,还是看到了他的侧脸。
比背后的星空好看。
早在初中,盛苒就听说过,富二代们拦断高速公路,在公路上赛车的事。
真正见到,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型货车过不来,高架桥上反而安静。他换了车,将她塞进副驾驶。
盛苒晕晕乎乎,夜风拂过鬓发,带点儿毛茸茸的痒。沈湛将油门踩到底,车辆如同离弦的箭,引燃隐藏在胸口里的炽烈情绪。
她正要开口。
余光之外嘭地一声,不等偏头去看,又是嘭地一声。
一束束焰火在清寂的夜空中炸开。
耳畔风声迅疾,她听见沈湛的笑声:“你看,我给你放了一把焰火。”
双重刺激,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
他的声音裹在风里,她不大能听清,却还是下意识道:“庸俗……”
“哈哈哈哈是很俗气啊!”沈湛减慢车速,转过来,一本正经地笑着问,“那你喜不喜欢?”
盛苒探身,将吻落到他的侧脸。
少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
那时候,她这样想。
四、
仔细数一数,她和沈湛的确有过非常亲密的时段。
学校不准早恋,顶风作案总有一种奇怪的刺激感,他在教室里装得越云淡风轻,她越想看他私下里哼哼唧唧的样子。
可爱得要命,也喜欢得要命。
那时沈稚子还在为追不到靳余生而发愁,每天像只阴暗的蘑菇一样躲在角落里碎碎念,发了疯似的想摸人家的手。
直到寒假之前,学校给整个年级都挂上钟,开始进行高考倒计时。靳余生作为学生代表,在誓师大会时被请上台发言。
高大而耀眼的少年,穿着校服穿过人群,当着全校师生领导的面走上台,拿出演讲稿,看两眼,又折起来,收回去。
他沉默一阵,抿唇,不疾不徐地说:“我给大家读首诗吧。”
校领导来不及拦,他已经开口了。
声音低缓,像一条明净的河,在众人屏住的呼吸中流淌。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
是林白的《过程》。
校领导吊起来的那口气,立时松下去。
他们其实很怕。
怕这种沉默寡言的好学生,突然来个七百二十度大反转,当众念小黄诗。
靳余生语速不快,轻缓而认真,像在诉诸心事。
“……十一月尚未到来/透过它的窗口/我望见了十二月。”
“十二月——”
声音落地,他却突然改了词。
“与你有关。”
众人微怔,礼堂里一片低呼。
没有人规定《过程》只能被理解成情诗,校领导大可以把诗中的“你”解释成大学,解释成他是在展望未来,未来与名牌大学有关。
可盛苒却心头一突。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沈稚子。
……她竟然堵着耳朵,在专心致志的背单词。
礼堂的录音设备这么好,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音,所有人都听见了,偏偏就她没听到。
“沈三。”盛苒心情复杂地拍拍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啊?”沈稚子像只惊弓之鸟,匆匆忙忙地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靳余生上台讲话,你不听吗。”
“因为,主要是……”沈稚子看看演讲台,又看看她,小心翼翼道,“我太不喜欢这种万人瞩目的场合。”
“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是想把他收进口袋藏起来,只有我能亲亲抱抱举高高。”她捏着单词本,犹豫了一下,害羞地道,“像这种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他,我会嫉妒,想把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捂住,让他只能看着我。但我又不可能捂住你们的眼睛,所以我只能逃避现实,捂住我自己的眼睛……”
盛苒:“蠢货。”
“……”
怎么又骂她。
誓师大会结束后,沈湛照旧,送她回宿舍。
在学校里,两个人永远保持着微妙又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撞见老师,还能推脱说是在交流学习经验。
那天之前,盛苒觉得,这种状态也很好。
这种小心翼翼又若即若离的亲密状态,只有顶风作案,青春年少时,才有机会体验。
可誓师大会之后,她频频想起挂在教室里的高考倒计时,和靳余生那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欲说还休的眼神。
她突然想问:“沈湛,高考之后,你怎么打算?”
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选择远离。
“我出国啊。”
他坦然且平静,将话说得自然而然,带着点儿天真的意味。
盛苒一颗心都坠下去。
她很犹豫,踌躇半晌,难以理解地问:“那我呢?”
你对未来的规划里,有我吗?gd1806102(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62章 番外·不归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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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被问住了。
他站在原地; 愣了一会儿; 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竟然被问住了!
盛苒的血液往脑子里冲;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那天他们在宿舍楼下僵持了很久,久到宿管要关门,跑过来叫她。
她的脑子乱成一团; 先入为主地为他定了罪; 而后不管他怎么低声强调“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分开”,她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规划的未来里没有她。
盛苒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却不肯放行。
她不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不会下意识地用眼泪撒娇,逼对方退步; 只能以“对不起; 让我想一想”为结尾,故作优雅、实则狼狈地暂时退场。
而沈湛的前女友; 在几天之后,为她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五、
即使冷战,盛苒依然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与沈湛一起出席朋友的生日宴会。
沈湛从临市来到明里市; 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自己前女友们中的某一任。
预想中的修罗场没有出现; 盛苒很平静; 烈焰红唇的前女友更平静; 席间全程甚至没有出现言语交流。
直到盛苒不小心弄洒了果汁。
她低声道抱歉; 中途离席清理。在洗手间洗完手; 一抬头,就从巨大的镜子里看到那个尾随而至的,身形高挑的女生。
四目相对,后者微笑。
盛苒心情有些微妙,对方很漂亮,是极具攻击性的那种美,让人想起漫山遍野的虞美人。
但看她的眼神没有恶意。
“别盯着我,我不会打你的,也没兴趣撕逼。”
“……”
虞美人朝她笑笑,走到她身旁,双手在感应龙头下捧成碗。
盛苒挪不动脚步,等着她开口。
过了很久,等她洗好了手,才在吹风机的呜呜声里,慢条斯理地道:“我其实有一点点意外,但也只有一点点——沈湛的新女友,竟然是你这个款的女孩子。”
语气似乎颇有遗憾。
盛苒不知道该说什么,虞美人好像很了解沈湛的过去。
但她从来不是大度的人,所以也从没有了解过他的恋爱史。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话,可你看起来很小,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唔,也包括我。”虞美人笑笑,“所以我很想多一句嘴,也许你们在热恋,但亲爱的,听我一句,别跟沈湛太较真。”
“我能看出来,他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一点,虞美人并不否认。
但她顿了顿,又慢悠悠地道:“可你必须清楚一件事,他在过去谈每一场恋爱时,都是这么认真。”
问题陷入了死循环,盛苒变得难以分辨对错。
前女友走了很久,她还站在原地发呆。
她的话好像一个诅咒,丝丝缕缕,铭文缠绕在心头。
她很清楚,那不是在示威,或者炫耀。
而是在陈述一个……
盛苒一直清楚,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许久。
她动一动发僵的手指,发消息给他:
'沈湛,我们现在就分手吧。'
六、
盛苒删了沈湛的联系方式。
寒假开始,她投注更多的精力在复习和高考上,生活恢复往日的平静,沈稚子偶尔不动声色地提起沈湛,被她四两拨千斤地避开。
她爱少年,可少年们总是要长大的。
新年之前,她陪母亲采购年货,半路上,接到齐越的电话。
语气很急:“沈稚子出事了,你快过来。”
她连忙问清地点,匆匆忙忙,就要打车往那边赶。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联系沈湛。
可他那边太吵,竟没听见铃声响。
盛苒满怀心事,拂落肩头薄薄一层霜,快步走进ktv。包厢里牛鬼蛇神,沈稚子根本就不在。
可她看见了沈湛。
他坐在角落里,身边没有人,眼睛定定地盯着某处,像是在发呆。
光影摇晃,他若有所觉,抬眼望过来。
目光相撞,他短暂地一愣,眼中立刻燃起火焰。
可盛苒站在原地,却满心满眼都是……她掉进了陷阱?
“联合齐越骗我。”
她面色一冷,掉头就走,沈湛放下酒杯,立刻起来追。
漫漫长夜,街头行人稀疏,积起千堆雪。
沈湛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没完没了,喋喋不休,跟在她身后。
他对她说了很多很多话。
讲他的过去,他对恋爱的态度,他对她的态度。
盛苒默不作声,安静地听。
后来她自己也想不通,怎么就轻而易举地心软了,是哪一句话呢。
“你总不能因为一种’可能性‘,就对我盖棺定论吧?”
“那对我太不公平了。”
“你不可以欺负我。”
……
到底是哪一句呢。
可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茫茫大雪,他借着夜色,低头吻她。
不怪他言语动人,怪她太容易心软。
盛苒恍恍惚惚,想起刚刚在ktv里时,听到的那首歌。
一吻便偷一颗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原来不是杨千嬅唱着玩的。
七、
那晚之后,两个人还真和好如初。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沈湛没有高考压力,但成绩也还算不错。更多的时候,他想方设法帮她减压,送她礼物制造惊喜,偶尔一起讨论题目,日子一天天过去。
盛苒假装看不见裂痕,鸵鸟一样地逃避现实。
高三最后几个月,沈湛办完手续离开了学校,独自回家准备雅思考试。
“高考后见。”他在校门口挑了个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笑着将她拥抱进怀中,“你一定能考得很好。”
类似的话,她也曾对沈稚子说过。
可是许多年后,盛苒偶尔还感到奇怪,高考冲刺阶段,明明有那么多伙伴陪在身边,她细细回忆,竟然只觉得是孤军奋战。
好像总是缺点儿什么……
又好像没有。
最后一个月,学校开始为高三的学生准备免费的加餐,经费充足,食物精致而诱人。
沈稚子的胃口却在夏天的高温里降低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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