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将自己的性命，拱手相让。
这种感觉，很难受。
“爷爷，你终于回来了。”外屋，这是青青欢呼雀跃的声音。
“嗯，青青小丫头，有没有想老骨头我？”紧随而至的是一道沧桑，沙哑的厚重声音。
青青蹦蹦跳跳，嘿嘿傻笑。
陈青帝躺在屋中，听到这对爷孙打闹的声音，忽然想起当年西凉山，他和老怪物几人生活的光景，很怀恋。
陈青帝沉思的时候，老先生推开门帘，走了进来。虽然陈青帝知晓老先生的存在，但双方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忍不住多加打量起来。
黑色凌乱的长发，也不打理，就这么披肩散落着，眉毛很长，微微翘起。一双促狭明亮的眸子很斑驳，像是看不清任何东西，以至于凝视陈青帝的时候，他会习惯性的眯起来。
羊角胡巴掌长度，色泽黝黑，因为时常抚弄的缘故，显得相当柔顺。
“身体怎么样了？”老先生一边把玩着羊角胡，一边坐到陈青帝近前，就势搭起他的手腕。
陈青帝微微点头，客气回复道，“还好吧？！”
“不好。”老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竟然就这么走了。陈青帝意外，他和青青面面相觑瞪视两眼，后者摆了个动作，立即转身去追老先生。
“哎。”陈青帝叹了口气，径直下床，刚才看老先生阴郁的表情，应该是失望大于希望咯。
河岸边，老先生闲极无聊的拎起鱼竿，趁着夜色，坐在河边垂钓。
“爷爷，你找的药材？”青青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老先生伸手打断了，“别耽误老夫钓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青青咂咂嘴，欲言又止。
彼一段，陈青帝也正好走到了老先生近前。
老先生轻描淡写的撇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陈青帝撅起嘴，眼神朦胧的凝视着波浪起伏的江河。
许久，老先生重新挑动鱼饵，一如既往的保持先前沉默的姿势，面对陈青帝的一旁守护，充耳不闻。似乎身边压根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青青尴尬，回屋搬来一张椅子递给陈青帝。
又过了一刻，老先生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你的伤，很重，非常重……”
“我知道。”陈青帝眼神颓然。
“你知道？”老先生反问，然后笑，“那你知道老夫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时日无多。”陈青帝捡起一个草根，细细咀嚼。
“不怕死？”老先生反问。
陈青帝笑，“死了那么一次，也就不怕了。”
“你倒是想得开。”老先生视线移向河流位置，“老夫走遍了几座山川，基本找不到需要的那一株药草。”
“没办法呀，没办法。”
陈青帝迟早知道要失望，但从老先生口中听到，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叹息两声后，他略微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义无反顾的救我？”
老先生转头怔怔的凝视着陈青帝，然后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陈青帝胸口位置。陈青帝眉头一簇，下意识摸向胸口，立即恍然大悟，九门提督令！
九门提督令，是老怪物当年交给他的信物，自此一直贴身携带。
“如果没有这块令牌，你死了就死了。”老先生开诚布公道。
陈青帝张张嘴，“你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这次反倒老先生诧异了，沉思一会儿，莫名其妙嘀咕道，是了，你姓陈，原来是那条龙的儿子。
陈青帝没听到这句话。
他关注的焦点还是老先生和自己的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老先生再没吱声，聚精会神的凝视着河流，表情专注。
陈青帝无奈，桃源村都说这位老先生性格古怪。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不打扰老先生垂钓了。”陈青帝起身，点头告别，然后回到卧室。
老先生默不作声，只是脑袋轻轻摇了摇，表情渐复杂。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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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拳震山河
这段时间，陈青帝一直在等待老先生的答复，如今终于等到了老先生归来，却得到如此令人失望的结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陈青帝表情黯淡，一阵茫然。
“老怪物，我想家了。”陈青帝呢喃自语，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不过第二天，老先生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
老先生一字一句沉声道，“你身体方面的顽疾，老夫没办法彻底根治，唯一能做的是续命。”
“续命？”陈青帝狐疑的同时还有点欣喜，只要能续命，就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等到老先生取回那一株药材。
老先生摇摇头，“你别高兴太早，之所以询问你的意见，是因为老夫接下来运用的方法，于你而言，非常残酷。”
“怎么说？”陈青帝不解。
“所谓破后而立，不破不立。”老先生顿了顿，沉声道，“如果你想续命，第一步要做的是自毁门庭，粉碎武道根基。”
唰！
这句话一说出来，陈青帝的脸色顿时就苍白了，武道根基没了，那他从今往后，岂不是要成为废人？这比生不如死，又好到哪里去？
江湖人，武艺便是第二生命。
一旦根基全碎，沦为凡人，这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青帝苦涩难言。
他心中才燃起的希望，又被当头浇落一盆冷水。
许久，陈青帝下意识的询问道，“如果真的要这样，以后还有机会恢复吗？”
“看天命，看造化，看机缘。”老先生没有隐瞒，开诚布公的解释，但这三词九字，说了等于没说，甚至严格而言，九成没办法恢复。
“我放不下。”陈青帝咬牙，摇头道。
老先生叹了口气，“如果不及时放下，期限一到，你必死无疑。”
“我辈江湖人，何惧一死？”陈青帝笑，“但要我粉碎数十年苦苦砥砺出的武道根基，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活着才有机会，才有可能。”老先生解释。
陈青帝反驳，“先生都说了，所谓破后而立仅是续命，无法根治顽疾，换言之，废了武道根基也未必此生就高枕无忧。”
这下子轮到老先生沉默了。
“所以你怎么选择？”老先生反问。
陈青帝转头看向桃源早已被河流淹没的出口位置，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回去。”
“一身伤痕的回去，然后团聚没几天，让爱你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老先生淡然的声音从陈青帝耳边飘过，“你这样，其实更残忍。”
陈青帝无言以对。
如果师姐看着自己黯然离世，会不会伤心致死？这几个月，他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便是回去，但从未考虑过，回去后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她？
“我……”陈青帝眨眼，心酸难忍。
“孩子，活着远比死去要重要，你好好想想吧。”老先生揉揉陈青帝的头发，独自离开。
陈青帝蹲在原地，眉头渐渐拧成一条线。
若想生，必须破后而立，粉碎所有武道根基。若想死，一了百了，但那些放不下的人怎么办？尤其是师姐！
“生死两难间，我该如何选择？”陈青帝翻转手掌，表情茫然。
往后七天，陈青帝依然在教授张三丰打拳。
老先生虽然回来了，但绝大部分时间，要么研究药材，要么坐在河岸边垂钓，倒是很少与陈青帝交流。整个人云淡风轻，不问世事。
不过看样子是在等待陈青帝的最终决定。
陈青帝几次欲言又止，又觉得无从说起。
青青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劲，除了烧水做饭，就是托着下巴坐在门口，怔怔的凝视着陈青帝的背影。
第八天，陈青帝找到了老先生，主动开腔道，“我听从您破后而立的建议，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回去一趟。”
老先生眉毛一挑，伸出手指，“我只给你七天时间。”
“好。”陈青帝点头，双方算是约定下来。
言罢，陈青帝转头凝视向桃源出口位置，浑身气势外放，如利剑出鞘。
老先生微微眯着眼，猜到陈青帝要做什么，他语气柔和道，“以你现存的境界，一拳震穿洞口轻而易举，去吧。”
“大叔，我跟你一起。”青青突然建议道。
陈青帝一头雾水的看向老先生，“这样可行？”
老先生捻动自己的羊角胡，点头解释道，“你毕竟是伤患之身，为避免这几天出意外，还是带上青青吧。”
青青毕竟是老先生的孙女，虽然医术有限，但照看陈青帝一段时间，问题不大。
“嘿嘿。”青青朝陈青帝露出小酒窝，指了指自己的布囊，“爷爷很早就答应下来了，我准备好了咯。”
陈青帝笑着抚过青青长发，“古灵精怪。”
“那七天后我们再见。”陈青帝抱拳向老先生告别。临近离开，桃源村家家户户出来相送，关系甚好的张虎，山子更是念念不舍的跟在后面。
陈青帝笑，和声解释道，“我过几天就回来。”
张虎等人这才明白，言辞恳切的交代几句后，一群人又愣住了，张虎出声道，“洞口被淹，你怎么出去？”
桃源村居民每年只有退潮的时候才能离开，如今陈青帝选择在草长莺飞的季节走出洞口，似乎有点为难。
陈青帝挥了挥拳头，笑道，“用拳头打出一条路。”
“这能行？我承认你很强，但这……”山子咂舌，洞口山石坚固，连炸药都很难炸开，单凭肉拳能粉碎一条道路出来？
他们摇摇头，不敢相信。
陈青帝捻起笑容，示意青青登上轻舟跟在后面，他笔直游走河川之上。
浪起浪涌。
临近洞口，陈青帝抬手。
拳震山河！
“咔嗤……”陈青帝咆哮一声，拳心挥扫，一刹那，浪潮卷起数米，冲霄直上，一道惊人的裂隙，迅速破开。
其后，滚滚河流一分为二，水位线更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下降。
再回神一瞧，陈青帝和青青已经载着孤舟，渐行渐远，偶尔，微风扬起一抹白色发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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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章 宁之川
轻舟途径一条悠长闭塞的洞口，视线陡然大亮，和煦的阳光，照耀在脸上，暖洋洋的。
陈青帝负手而立，脸颊微微抬起，似在感受难得的阳光洗礼。青青则一边百无聊赖的双脚戏水，一边沿途留下标记，以图七天后及时返回。
一站一坐，彼此背对。
轻舟走过洞口后，进入的是一条宽度几百米的大河流，河流边缘，是绵延不绝的两岸青山。偶尔呼唤一句，回声像是鼓锤，声音非常清冽，澈耳。
这里的环境分外清静。
“终于回来了。”陈青帝捏了捏食指，眼神中有期待，也有兴奋，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自坠崖至今，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光，这半年，虽称不上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却真的给他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触。
陈余生，二叔，三叔，四叔，师姐，雨萱，兰亭。
“他们或许都以为我死了吧？”陈青帝呢喃自语，人间蒸发半年，很难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自己尸骨无存的惨烈结局。
“大叔，你为什么不剪头发？”青青好奇询问道。这半年，陈青帝除却偶尔打理胡茬，头发却任由如杂草般生长，从精练干净的短发，变得披肩散乱。
陈青帝没解释为什么，抬着头沉思。
青青想了想，立即拿下手腕的一根皮筋，跳跳蹦蹦的给陈青帝绑上满头白发，“这样就不会被遮住眼了。”
“如果能变回黑的，就更好了。”青青嘟哝嘴，眉宇黯淡。
陈青帝笑笑，没吱声。
轻舟一路向北，途径几座村落，岔口一转，进入货船众多的要塞。
偌大的河流之上，有作为游玩用途的龙舟，也有渔夫代步用的木船，当然也有动力十足的大货船，商船。
汽笛声，青鸟声，还有此起彼伏的人声。
声声入耳。
亲切，怀恋。
陈青帝闭着眼，认真感受着此时此刻难得遇上的情景，半年与世隔绝，让他对这些都变得似乎有点陌生了。
“轰！”
突然，一道巨大的嗡鸣带起阵阵浪花。
“哎呀。”青青怪叫一声，差点掉进河里，不过陈青帝迅速出手，将她揽住。小姑娘脸颊一红，迅速推开陈青帝，乖乖坐到一边。
“玛德，哪来的破船，挡你爷爷的河道了。”陈青帝还没问清具体怎么回事，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很粗暴，字里行间流露着粗俗的味道。
陈青帝回望，一条小型龙舟高高在上，龙舟前方，一位大汉背着剑囊，环抱双臂，正不耐烦的骂骂咧咧道。
背剑大汉也在第一时间看清陈青帝。
初见，大汉嘀咕，年纪轻轻一头白发，活脱脱的死人样子，他嗤笑一声，大手挥舞，“快转舵，你的破舟挡爷爷河道了。”
陈青帝笑，“这么大的河流，偏偏走这边？还有，貌似是你们先撞上我的。”
“老子乐意。”背剑大汉耻笑声越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继续怒吼道，“再不滚，信不信老子撞碎你的破船？”
“不信。”陈青帝语气认真道。
“吆喝，这是遇到二愣子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背剑大汉嚣张跋扈，朝着陈青帝捋动袖管，大有下场一战的迹象。
陈青帝嘴叫泛起一抹讥诮的表情，然后一言一语像是教诲道，“你撞了我的轻舟，理应主动向我道歉，哪有骂人的道理？”
“你耽搁了老子的时间，老子就要骂你。”大汉桀笑。
陈青帝食指抚过眉梢，淡笑道，“你真的很欠揍啊。”
言罢，陈青帝飞身一跃，形容灵鹤升空，稳稳当当的落在背剑大汉一米之外。
背剑大汉吓了一跳，心神微凝，抬手就抽剑，“竟然敢主动上来，老子废了你。”
陈青帝三指一扣，肩膀看似纹丝不动，身体却当头一击，正中背剑大汉的胸腔，后者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堵得慌，脚步一晃，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
此刻，他背负的青色长剑因为倒退的力度，不由自主的飞了出来。陈青帝眉毛微挑，伸手接过剑柄，轻轻一划，剑锋闪烁。
背剑大汉骂骂咧咧两声，准备挥拳应对持剑的陈青帝。
“不准动手，道歉。”龙舟中，一道沉重的声音发出。
大汉怔了怔，面色纠结，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道，“是他先招惹老子的，老子凭什么要主动道歉？”
“道歉。”又是这道沉重的声音接连而至，相比刚才，命令的口吻更加严厉。
大汉没办法，改为抱拳向陈青帝致歉，“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陈青帝将剑扔给对方，大致看了眼龙舟里面，知道大汉的主人也在，不过也没心思继续逗留，一转身，返回轻舟。
“我们走吧。”陈青帝蹲下身子，眼神宠溺的揉揉青青的长发，示意她继续摆弄轻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草了。”大汉挥拳，朝着陈青帝所在的方向，骂骂咧咧道，“别让老子下次碰到你，不然弄死你这小崽子。”
“如果你不想死的莫名其妙话，我劝你，现在就好好的记住他的样子，以后遇见直接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