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惦记着泰阿剑,动用式神来抢。
栗田口的目光转到泰阿剑上,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物归原主?不!除非能让欧冶子现身,否则我绝不会让这柄剑离开我!”
沈固警惕地盯着他,一只手伸到腰间握住了枪柄。按说他现在携枪都是违规的,更不要说随便开枪了。但栗田口究竟有多少道行他心里没底,不过法术都是人用的,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只有开枪先打栗田口。
栗田口倒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激烈举动,而是把流血的手慢慢伸进怀里,在沈固和钟乐岑警惕的目光中拔出了一柄短刀,高高举了起来。沈固运足目力看过去,发现那不是短刀,而是一柄从中间断开只剩一半的断刀,尺寸比栗田口刚才用的刀要宽大一些,夜色之中闪着一种绝非钢质刀具能发出的光彩。
栗田口高高举着这柄断刀,目光中充满了崇敬之色,缓缓地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沈固看一眼钟乐岑,钟乐岑皱着眉摇摇头,示意自己看不出有什么稀罕。栗田口显然看到了他们的表情,脸上露出鄙视的神情:“这是——十握剑的断剑!”
十握剑!在日本传说中,十握剑是创世神之子须佐之男用的神剑,在斩杀八歧大蛇的时候砍到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而损毁。只要是日本人,大概没有不知道十握剑的,在任何日本刀剑的排行中,十握剑都排在八歧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之后稳居第二。可是,那是传说啊!什么叫做传说?就是你听得到,却永远也看不到。然而现在,栗田口就站在这里,举着这么一把断刀,声称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剑——十握剑!
栗田口用痴迷的目光仰望着手中的断刀,把一根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血立刻顺着刀锋流了下来,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仍然那么用目光抚摸着断刀,缓缓地说:“能够劈开空间的,就是它。”
沈固听到钟乐岑突然倒吸了一口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栗田口已经继续说道:“既然我个人没有能力让欧冶子现身,那么就让十握剑来吧。一柄能够指挥阴兵的剑?好吧,今天让我来见识一下,它指挥的阴兵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会现身!”他突然握紧断刀,猛然向下一劈!
钟乐岑在栗田口握紧刀柄的时候就大叫起来:“别让他——”而沈固在他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拔出手枪。
栗田口大喝一声。他用的是日语,沈固和钟乐岑都没听懂他喊的是什么。沈固扣动扳机,一道黑影却突然从夜色里扑出来挡在栗田口身前,喀地一声似乎是金属相撞的声音,黑影吐出一颗子弹,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是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犬,绿幽幽的眼睛阴沉地盯着沈固和钟乐岑。而与此同时,栗田口已经挥刀下劈,十握剑所经之处,空气中出现一条狭长的裂缝,并且边缘还在迅速扩大。从缝隙之中渐渐可以看见一条荒芜的道路,还有远处古旧的建筑,有另一个满月洒下一地清光,最后,是从远处渐渐走近的一大群——不明生物。
沈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喧闹着走近的一群……有的生着狗头,有的生着牛头,有的根本就没有头,有的虽然有个人头,却长着一只两只乃至十数只奇形怪状的角,有的模样总算正常,脖子下面却生着一条蛇身……而且这支奇怪的队伍正向着十握剑劈开的裂缝走来,走在最前面的甚至已经把锋利的爪子伸出了缝隙之外。沈固听到钟乐岑说了四个字:“百鬼夜行!”他的声音甚至比上次遇见睚眦还要惊慌。
栗田口大笑起来:“是的,百鬼夜行!泰阿剑不是能指挥阴兵吗?就让它的阴兵出来吧!”
钟乐岑的声音剧烈地颤抖:“你,你这个疯子!你会毁了整个滨海市!”
栗田口疯狂地笑着,摊平手掌,让十握剑躺在掌心中:“滨海市算什么?让你们的欧冶子现身啊!让他的阴兵来消灭这些鬼怪啊!有十握剑在,任何鬼怪都不敢靠近我。让我看看你们的聚灵师!来啊,来啊!”在他的狂笑声中,百鬼夜行的队伍已经走出了裂缝,果然,鬼怪们走过他身边,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并且队伍在他这里自动地分开来,所有的鬼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栗田口身外而不自知。
栗田口高高举着十握剑,用得意的目光看着沈固和钟乐岑。忽然间,站在他身边的黑犬一跃而起,一口咬在他手腕上,锋利的牙齿咬下了栗田口半个手掌,当然还有那把十握剑。栗田口在猝不及防中发出一声惨叫,而黑犬叼着十握剑轻轻一跃就消失在夜色中。十握剑失去,本来已经走过栗田口身边的鬼怪纷纷停下了脚步,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怪声,耸动着鼻子回过头去。栗田口紧握着流血的手掌,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怪叫,拔腿就跑。但他周围全是鬼怪,只跑了两步,他就被一拥而上的鬼怪埋了起来。沈固和钟乐岑眼看着他身上的皮肉被鬼怪们一口口撕咬下去,眼珠被吸出来。栗田口发出凄惨的怪叫,但随即被鬼怪们进食的吱吱声淹没。
“这怎么回事?那狗为什么——”沈固纵然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这时候也不能不震惊。
“不是犬神,是犬鬼!”钟乐岑的脸白得像纸,“犬鬼的力量更强大,但是它们会噬主。如果式神使的实力不足以控制它时,它就会噬主以解除双方的协约。”
两人说了这几句的时间里,众鬼已经散开来。天空中滚圆的月亮抛下冰冷的银光,照着地面上还保持痛苦挣扎姿势的白骨,和那些半透明或不透明或覆盖着毛皮的鬼怪。一个人显然不能填饱这一群的肚腹,一双双眼睛仍然贪婪地四下搜索,像是一群狼在荒野上搜索着猎物。
钟乐岑喃喃地说:“百鬼夜行,百鬼夜行……”从信号山下去,沿着江苏路可以直通到海边。沿路那些灯火通明的民居,还有海边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私语的情侣,所有的生命,都将消失在这些永不飱足的鬼怪口中,只留一具具白骨……
沈固突然推了他一把,脸上是少见的萧杀:“去找钟乐洋!我来拖延它们。既然是百鬼‘夜’行,拖到天亮它们总会消失吧?”
“可是——”到天亮,至少还有七个小时。
“没什么可是,快去!”沈固柔和地坚决地把钟乐岑往出口推了一把,接着面对群鬼冲了过去。生人的气息吸引了鬼怪的目光,沈固在半途转了弯往山头跑去,群鬼发出兴奋的嚎叫跟在后面,争先恐后地相互推搡,转眼就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钟乐岑怔怔地看着沈固的背影消失,觉得双腿似乎自有意识想跟上去。他用力咬一下嘴唇,在强烈的疼痛中拔腿往山下跑。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钟乐岑边跑边寻找出租车,但这个时候不要说出租车,就是公交车也剩不下几班了。路灯把他的身影不断拉长又缩短,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这个孤零零的影子在晃动。
钟乐岑觉得胸口在剧烈地疼,嘴里有股腥甜味。他平常不怎么做运动,这样拼尽全力的奔跑支持不了多久。一边跑,他一边还不停地拨打着钟乐洋的手机,但手机里传来的只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四五遍之后,手机自动关机——电池没电了。
钟乐岑几乎想把手机摔了。他扶着墙停下来,心里一阵绝望。找不到钟乐洋,靠他自己是不行的,可是钟乐洋在哪儿?听不见电话响,一定是个很热闹的地方——音乐广场?酒吧?迪厅?滨海市的居民虽然不太习惯什么夜生活,但这个时候还很热闹的地方也数不胜数。他要到哪里去找?沈固又能不能等得到他找到钟乐洋?
大口喘着气,钟乐岑忽然转身往来路走去。不可能找到钟乐洋了,那么,他要回去,跟沈固一起。这是他作为钟家人的责任,也是……对沈固的回答。
没有半点动静,钟乐岑一转身,就在路灯下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另一条影子,正张开两排利齿,对着自己的影子咬下——钟乐岑想也不想地往旁边一躲,耳边传来两排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肩膀上被一个沉重的物体撞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回过头来,路灯下一个油黑的生物正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他。
“犬鬼?”龇出的白牙上似乎还染着栗田口的血迹,后背微微弓起,摆出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钟乐岑一眼就看穿了它的目的:“你怕土御门家族知道你噬主,所以要杀掉知情的人!”应该是没想到沈固会引开群鬼让自己逃出来,所以到这时候才现身出来灭口。
犬鬼伸出鲜红的舌头,慢条斯理地在牙尖上转了一圈,明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钟乐岑握紧了拳:“我要回山上去,你别挡我的路!”
犬鬼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类似嘲笑的表情,钟乐岑也冷笑,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尖锐的顶端划破了皮肤,血珠渗出来,立刻被吸收了。犬鬼的耳朵动了一下,警惕地盯着钟乐岑手上的东西。钟乐岑对着它举起那东西:“你要再挡我的路,我们就来拼拼看!”
犬鬼迟疑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钟乐岑手里的东西是上次虎伥事件中剩下来的那块虎骨,被他磨成虎牙的形状带在身上。虎为百兽之王,虽死而余威犹在,何况钟乐岑以自身鲜血饲喂施法,犬鬼虽是一身钢筋铁骨刀剑难入,但若被虎骨刺中要害之处,也难以抵挡。钟乐岑紧握着虎骨:“我要回到山上去,让路!”
犬鬼抖动了一下耳朵,大约是想明白了钟乐岑回山就是要面对百鬼夜行,多半也难生还,自己用不着在这里拼命,于是退开几步,轻轻一跳,又消失在黑暗里。钟乐岑长吐一口气,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只想坐下去。他拖着腿走了两步,一个晚上出来倒垃圾的男人看见了他,好心地过来:“你怎么了?”
钟乐岑一把揪住他:“有手机吗?”
男人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到口袋里,又突然停住,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钟乐岑顾不得跟他多说,一把伸到人家衣袋里把手机抢出来,打开后盖就把手机卡抠了出来,男人急了:“你干什么?年轻轻的怎么抢东西?”
钟乐岑也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把人搡开,就把自己的手机卡装进去。手机刚刚打开就响了,钟乐岑只看了一眼号码就接起来破口大骂:“钟乐洋你死了?打电话也不接!马上给我滚到信号山来,百鬼夜行,百鬼夜行!”
沈固在信号山的小路上飞奔,身后跟着一片兴奋的狂呼乱叫。他已经在山上上上下下跑了六圈,可是时间只不过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信号山上没有什么茂密的树木,他也很难躲藏,只能凭着过人的体力硬扛。这些鬼怪的速度并不慢,他也得拿出七八分劲儿来,照这样子,他大概能坚持四个小时,之后,就很难说了。
钟乐岑肯定能找到钟乐洋,但就算找到了,这么多鬼怪,钟乐洋能不能解决?如果不能,沈固希望他们不要来。
猛然拐过一个弯角,沈固从一个斜坡上跳下去,紧紧贴在土坡上。头顶传来嘈杂的声音,鬼怪们在山路上停下来,拥挤成一团四处寻找。沈固抓紧时间尽量放松着腿部肌肉,直到终于有个鬼发现了他,双方又展开新一轮的奔跑与追逐。
沈固再次翻过山头,闪进稀疏的树林里。鬼怪们似乎学聪明了,开始对他采取围追堵截的方式,逼迫他不得不消耗更多的体力来躲闪。照这样子下去,他坚持不了四个小时。稀疏的树林藏不住人,用不了三分钟,鬼怪们就会跟踪而至。沈固环顾四周,但找不到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刚才的奔跑过程中,他试过开枪,但子弹穿过鬼怪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并没有任何效果。
混乱的嚎叫声渐渐靠近树林,沈固深吸口气,准备再跑。忽然之间,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脚下传来,惊得他也一身热汗变成了冷汗。猛地跳开一步,沈固低头才发现脚边上正是一个小时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泰阿古剑。沈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他微微弯腰去细看的时候,又一声叹息响起来:“何不令吾碎于当场?”
话语带着古怪的口音,沈固好容易才听明白,电光火石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欧冶子!”
60
60、阴兵
叹息声更加沉重,泰阿古剑的剑刃上泛起一种玉一般的微光,一个淡淡的人形在半空中显现出来,身穿赭色短衣,脚踏草履,用寂寞的眼光俯视着沈固:“子何人耶?”
沈固张了张嘴,没法回答。要说明一个人是谁实在并不容易,何况树林外面已经聚集起了一群鬼怪,难道鬼怪会等人吗?
欧冶子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汝友何在?”
沈固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钟乐岑:“他下山去求援了。”鬼怪已经近在咫尺,沈固一把捞起泰阿剑转身又跑,欧冶子飘浮在半空中跟随着他:“汝友既去,可复归否?”
沈固听他这些文绉绉的话听得很是吃力,而且还带着浓重的口音:“这里太危险,他不回来最好!”
欧冶子沉默片刻,缓缓道:“汝若独死,岂无怨乎?”
沈固不耐烦道:“我愿意,你管我呢!”跑得半死,还要累耳朵,他倒有点后悔把它捡起来了。
欧冶子沉默了很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不意数千年后,犹有同道中人……拔剑!”
沈固手中握的泰阿剑并没有配鞘,但欧冶子这一声断喝中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沈固下意识地右手握住剑柄,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这刹那间,他竟然真的看见泰阿剑多了一柄暗褐色的皮鞘。硝过的牛皮上烫压着金色花纹,吞口处是鲨鱼皮,整个剑鞘像似一只拉长身体前冲的豹子,在豹头处还镶着两颗黄色的猫儿眼,他手上甚至能感觉到拔剑时吞口处的柔和阻力……
宝剑出鞘,光华四射!欧冶子飘浮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臂,断喝一声:“疾!”
钟乐洋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大哥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钟乐岑拽着他就往信号山上跑,他连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但一口气爬到山顶,却只余一轮圆月照着空地上的白骨。钟乐岑惊恐地环视四周,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沈固——”
几乎是在他大喊的同时,月光陡然暗了下来,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即使钟乐岑没有阴阳眼,他也看见了随着狂风迅速腾起的一片阴云,像奔腾的马群一般翻滚而来。
“阴兵!”云头中那些有形无质的马蹄像鼓棰一样起落,带动着战车的木轮碾压而过,听不到声音,却能从心底感觉到那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震动。刀枪剑戟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着森森的光,紧握在那些看不到面目的将士手中。冷风呼啸,就像是他们的呐喊,对着山腰某处,疾扑而下……
“哎!”小黑子一看见沈固就跳了起来,“我说这怎么回事?怎么那天我带人过去就找不着你了?你把那剑弄回来了?那日本人呢?怎么让他跑了?”
沈固对他的一连串问题笑了笑:“我怕东西伤了,光顾着东西,让他跑了。”百鬼夜行的事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至于欧冶子现身就更没人要听了,就连栗田口那具白骨,也被阴兵们踏为了尘泥,所以他也只有说栗田口跑了。
小黑子挠挠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算了,左队长快回来了,有什么事让他回来跟你说吧。哎我说,听说你肯来我们队里了?”
沈固微微一笑:“不过我要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