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说:“我已经决定生下来。”
我说:“我了个大x,那更加必须得找他。你一个人怎么拉扯,起码给几十万吧。”
沙沙说:“他知道后,也想要这个孩子,说如果生下来,就给我一百万。”
我叹口气,说,唉:“钱的事情解决掉,至少活着有些保障。接下来得替你做心理建设,以后你要开始新形式的人生。”
沙沙抽抽搭搭,说:“跟钱没关系,我爸爸比他有钱一百倍。”
我目瞪口呆,说:“你爸爸有多少钱?”
沙沙说:“好几个亿。”
我艰难地咽下鸡腿,克制住掀桌子的冲动,说:“那你还哭个屁!”
沙沙说:“我哭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姓沙,感觉姓沙没什么好听的名字。一旦姓沙,只能走谐星路线取胜。我想了好几晚,想了个名字,叫沙吾净。”
吾净。我又想哭又想笑。
“沙吾净你妹啊!你妹啊!以后念书会被同学喊三师弟的好吗?姓沙怎么就没有好听的名字了?沙溪浣多好听啊!”
沙沙收住眼泪,说:“咦?似乎是挺好听的。”
我说:“你哭是因为想不出名字?”
沙沙点点头,说:“我连莎拉·布莱曼都想过。沙溪浣不错,我决定从古诗词里找找。”
我沉默一会儿,说:“我恨不得为你写个故事,标题是‘土豪的人生没有坎坷’。”
比我沉默更久的小黑说:“唉,歇逼。”
然后下雪了。深夜赶路的人,坠落山谷,在水里看星光都是冷的,再冷也要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启程去远方,风会吹干的。
沙沙不跟我们做无业游民了,据说去澳门她父亲的公司。当时没有朋友圈,连开心网都未出现,她把奢华照片全部贴在博客上。每次下边的评论都是一片哀号:狗大户!
其间她打过一个电话给我,也许喝了点儿酒,说:“小黑怎么样?”
我说:“他学期快结束,打算留下来创业。一会儿去酒吧冒充嘻哈歌手,一会儿去给老外当中文辅导,从来没见过这么勤奋的黑人。你跟他没联系?”
沙沙说:“我跟谁都没联系。”
我没话找话:“小黑想在南京开个刚果餐厅。”
沙沙笑了:“哈哈听起来真二逼。”
我也笑了:“是挺二逼,完全不想去吃吃看的样子。”
沙沙沉默一会儿,说:“我很想念大叔。”
我说:“那你有没有尝试过复合?毕竟有孩子了。”
她说:“我很想念他,但是我清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我说:“既然相爱,为什么不继续?”
她说:“你说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去自杀?”
我说:“可能欠债五千万之类的吧。”
她说:“不啊,你看那些自杀的人,许多都是因为一些小小的事情。有的可能因为忧郁症,有的甚至只因为早上和妈妈吵架了,或者老师抽了他耳光,或者老公找了小三,或者领导升了其他人的职。”
我安静地听她讲。一个在思念的人,心里一定有太多委屈。
她说:“所以两个人为什么没办法在一起,大多都不是因为没有爱情,而是一些细碎的理由。大问题往往让人同仇敌忾,反而不易分开,小事件才像玻璃上的缝隙,一旦布满,会粉身碎骨的。”
我说:“嗯,你很理智。”
她说:“我清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免不了痛苦。”
她迷惘地说:“更糟糕的是,我不想喜欢别的人。”
我说:“但你会好的。”
她说:“嗯。”
思念是一场长途奔袭。记忆做路牌,越贪心走得越远,可是会找不到回来的路,然后把自己弄丢。所以别在夜里耽搁了,因为日出我们就要复活。
让自己换个方式,只要不害怕,就来得及。
半年后,她回趟南京,我们约了夜宵。
谁都不用看菜单,因为只有一道菜好吃,其他都是随便点了敷衍。沙沙说:“来这吃夜宵,我们都图的是方便吧,一个选择,不必纠结。”
我哪里有兴趣跟她谈哲学,结结巴巴地说:“你的肚子……扁塌塌……”
沙沙说:“假的,我没有怀孕。”
我愤怒地说:“骗子!你他妈的肚子扁塌塌,居然好意思来面对我!”
她说:“我胸又没有扁塌塌,啦啦啦!骗你们是打算骗多些关心。事实证明,你们也没多关心我。畜生。”
我说:“畜生!”
她喝了一杯啤酒,说:“分手后我很想他,我就骗他,让他从此也会一直想我。现在我好多了,再说肚子没变化,也骗不下去了。”
我松口气,突然觉得那个莫须有的小朋友,名叫沙吾净,其实是沙沙伤心的自己。
我很干净,如同雪开后的凉白,用绝望洗干净,然后找出希望来。
我说:“小黑回国了。”
沙沙问:“他的刚果餐厅呢?”
我说:“他玩命做兼职挣的钱,还不够房租,搞个屁餐厅。”
沙沙说:“我可以借钱给他。”
我摇摇头:“小黑不肯借钱。他说挣不到开店的钱,说明开店也挣不到钱。你知道,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要强得很。对了,他留了封信给你。”
沙沙接过信封,里头有三张纸。
沙沙打开,才看第一页,眼泪就下来了。
我早就偷看过。这封信一共三页,刚果在中国的留学生小黑,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他替莫须有的小朋友想的名字。姓沙的名字。几乎浓缩了诗词里一切带沙的句子。一共一百四十七个。
服务员把酱骨鸡端上来。油香扑鼻,汤水红润,这家店只有这一道好吃,所以不必选择。
小黑不会选择留下,因为跟希望无关。沙沙不会选择复合,因为离幸福太远。
小黑很努力。沙沙很相爱。努力就可以成功,相爱就可以在一起,这是世界上两个最大的谎言,支撑着我们年少时跌跌撞撞。
后来发现,我们学会放弃,是为了重新出发。理智一点儿,你是必须走的,因为只有这一个选择。
理智,就是在无奈发生前,提前离开。
勉强是一件勉强的事情。伤心是一件伤心的事情。快乐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痛苦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些都属于废话,但你无法改变。
再理智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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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会亮的 1
想趁着我年少的美妙时光,能对你好一些。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可是这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总记着几张面孔。失望的,落寞的,流泪的,还有天空下毫无表情的。都是这么跋涉过来,心里长着翅膀,踩着城市的泥泞,从熟悉的街道走过去,留下不熟悉的脚印。
想趁着我年少的美妙时光,能对你好一些。
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这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电视节目我做了十三年,什么类型都接触过,什么岗位都涉及过。记得2003年跳槽,换台换节目,拿着带子到机房,后期都在忙碌,没有人理会我。
余盐是后期主管,说:“要不你自己剪吧,对了你会不会?”
我说:“不会。”
余盐说:“我教你。”然后他打开机器,录入素材。在视频轨道里,长长的一条,他“啪嗒”按下鼠标,素材断开。他说:“看,这是切开,好了,你应该会了,自己弄吧。”
教学方式虽然简单到深得我心,但完全于事无补好吗!
他自顾自地离开。我坐在屏幕前,从深夜十一点折腾到凌晨四点,因为我只懂切开,所以把素材切成三四百段,然后乱成一锅粥。这时候余盐端着泡面进来,说:“哎哟不错哦,好了你走吧。”
说完他一敲键盘,素材恢复,跟刚输入时一模一样。我当即扑街,差点儿把泡面扣在他头上。
我还没来得及暴走,他转头对我说:“张嘉佳,现在你看我切的点,跟你有什么不同,对你有帮助的。”
很快,我因为前后期都能操刀,在新节目组站住了脚跟。
这件事我一直感激余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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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会亮的 2
其间我发现个秘密,亲眼目睹余盐给他的女徒弟送盒饭,买四个菜躲在办公室,精心搭配,荤素无比协调,层层堆叠,然后再从桌子底下摸个橙子,屁颠颠送到机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智商实在问题太严重,旁边那么多人,大家手里捧着寒酸单薄的饭盒,几十只眼睛瞪成乒乓球,这还看不出来就见鬼了。
女徒弟叫刘孟孟。大家痛不欲生,每次吃饭还要尽量避着她,免得她发现众人盒饭跟她不同。我好奇地问几个后期哥们,大家支支吾吾地说,余盐德高望重,老头长青春痘不容易,给他点儿机会吧。
我跟余盐越混越熟,喝酒的时候问他,这么干没意义,表白吧。
余盐一口干杯,叹口气说,你不懂,我不是要追求她,我就是照顾她。
过几天余盐被抽调到外地拍片子,临走叮嘱我,帮他搞定爱心盒饭。我满口答应,转头就忘。第二天迟到,直接睡到中午去单位。迎面撞到几个后期哥们儿,在食堂门口堵住刘孟孟。我心里“咯噔”一下,完蛋我似乎忘记什么事情了。
哥们儿手忙脚乱地劝说孟孟:“我们帮你打。”
孟孟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哥们儿急得青筋爆出来,看见我过来,怒目相对。我很不舒服,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硬着头皮说:“干吗,出人命了?”
结果哥们儿差点儿跟我动手。孟孟在众人注视中,走到窗口,递进去一张八块钱额度的饭票,打份正常的饭菜。
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异常,端着走到桌子边。几个同事赶紧让位置,孟孟紧张地说:“别,我好久没来这里吃饭啦,你们别。”
哥们儿狠狠推我一把,各自散开。我摸不着头脑,尽管我忘记任务,但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祸都闯了,我索性坐在孟孟对面,还没开口,问题全部堵在喉咙。
孟孟边吃边哭,眼泪一颗颗掉进饭碗。可是她哭得悄无声息,筷子依旧扒拉着米饭,用力拨进嘴巴,一嚼,腮帮子上的泪水就滑落下来。
我想,她哭什么?
一个女孩子在大家面前哭成这样,她该多难过。
一个女孩子在大家面前哭成这样,还在吃饭,她该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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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会亮的 3
台里有份宝贵的带子,据说放在新闻库最里面。一般带子会反复使用,但这盘再也不会取出来了。
每台非编机里,这盒带子录入的素材永远都保存着,用密码锁住。
余盐回来后,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叹口气,深夜打开机器,解开密码,给我看这份神秘的素材。
镜头走进一幢陈旧的楼房,扫了几圈,听到记者的声音:“拍点儿赶紧走,给几个近景,有裂缝那些,我x……”
镜头猛地抬起,“砰”一声响,然后彻底黑掉。
我惊呆了,转头看向余盐。
余盐说:“水泥块。”
我打个寒战,说:“砸到人了?”
余盐说:“一平米多的水泥块。”
我迟疑地说:“摄影师?”
余盐说:“大刀,刘孟孟的亲哥哥。”
新闻这行,我挺了解。每天起早贪黑守在医院和派出所,斗殴车祸基本都得往这两个地方送。哪儿传来死人的消息,必须快马加鞭赶过去,抢在警察赶到前。有个哥们儿,暴雨天收到河里漂上浮尸的短信,飞驰过去,车没停稳就扑下来,扛着机器二话不说冲河里跳,就是为了拍到尸体视频。
我们蹲在楼道口抽烟。余盐说:“大刀是咱们后期的,懂摄像,当天摄像部人不够,借了大刀去。小区危房,年代久,又找不到责任人,台里去采这个新闻。他妈的怎么就是大刀把命丢那儿了。”
我说:“我懂了。”
余盐掐掉烟头,说:“我从没想过,居然会碰到同事死掉这件事情。把命丢那儿了,见鬼,好端端的后期,居然会死,见鬼。”
我没法接话,手足无措地说:“没关系,我以前小学同桌的愿望是一辈子旷课,夏天去运河游泳淹死了,结果真的一辈子旷课。你看,我哪里能想到,会碰到同学死掉这件事情。”
余盐沉默一会儿,说:“以前都是大刀给孟孟打饭的,他很疼自己的妹妹,觉得女孩做后期太辛苦。”
我说:“嗯。”
余盐说:“我没其他权力,只有一堆饭票。”
我看着他走掉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我们都会经过这样的年华,有无限对你好的心,却只有一堆额度八块的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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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会亮的 4
之后孟孟都是自己打饭,再也不要余盐代劳。
我对孟孟是奇怪的态度,觉得她可怜孱弱想靠近,又觉得她满具传奇色彩想远观。
圣诞节那天,全城喜气洋洋,除了新闻部,其他节目都提前录制完毕,大家能放假的全出去玩耍。我去协助一个直播,大清早去台里帮忙。刚下出租车,发现台里兵荒马乱。
原来节目做平安夜街头采访,镜头抓到一对中年情侣,但情侣没有发现。后期做了定格,还给他们打了个晃晃悠悠飘起的一颗心,幻化成两个字:幸福。
结果中年男子已婚,属于偷情,他老婆发现了,爬到电视台悬空楼梯,举着菜刀要自杀。大姐哭得声嘶力竭,说电视台摧毁了她的家庭,导致老公索性跟她摊牌要离婚。
同事们慌忙报警,孟孟从后期房走出来。我在一楼看着她走向大姐,她戴着雪白的绒线帽,离大姐几步远,聊了几分钟。
那个大姐猛地丢下菜刀,飞奔而去,一场闹剧就结束了。
所有人好奇万分,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可是没人上前问她。
中饭去食堂,我排她后面。现在大师傅都知道了这个失去哥哥的姑娘,他假装不看孟孟的眼睛,死命往她盘里打鱼,打肉,打花菜,打黄瓜,若无其事地端给孟孟。
坐下来,孟孟吃了几口,突然说:“片子做好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
我一愣,说行。
晚上去管春酒吧,孟孟说喝一杯,结果喝了好几杯。
她兴致很高,笑着说:“你猜我跟那位大姐说啥?”
我好奇万分。
她说:“我告诉她可以把录像刻录给她,老公要离婚就用这个当证据分财产。老公不离婚,电视台赔钱给她。”
我张大嘴巴,说:“那要是真的不离婚呢?电视台怎么可能赔钱?”
她说:“铁定离。后期是我,定格和那颗心是我做的。我看到素材的时候,认出了那个女孩,才做的这些。”
她笑着说:“那个女孩是哥哥以前的女朋友。”
我大吃一惊。
孟孟说:“你们都错了,我不是无知少女。”
我猛烈点头:“对对对,孟孟你太拉风。”
孟孟说:“我想辞职。”
我举着酒杯的手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太累了。”
我说:“工作吗?”
孟孟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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