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谢我,” 舰长自嘲地笑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直阻止它发生,可能你们认识一些十分有权势的人,是他们决定了此事。”
“不是这样,舰长。”
“我鄙视这种做法,”舰长说,没有看他们。
“真的不是这样,舰长。” 伯特说。
“我不与你们争论这个问题,它已经结束了。按照规定,你们必须在24小时内办理离开基地的手续,退出航空队。鉴于你们表现一直优异,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舰长。”
“你们可以走了。我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做。祝你们好运。小伙子们。”舰长低着头,摆弄着散乱地放在桌上的文件。
火车鸣着汽笛进了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随着人流,他进入列车里,选了一个他自认为不会有太多人的车厢,在把他的旅行箱放进上面的行李架上前,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用来打发他无聊而漫长行程的一剂良药。但他并不急于翻动书页,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列车驶出站台,他才慢慢地坐下来,头枕着柔软地靠背,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已恢复平民之身。但他并不觉得难过,反倒有一种大干一番地焦虑和冲动。他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在下面一段时间里与他相依为命的人,心里不由得对他们升起一种好奇之感。并希望从他们脸上和表情中找出一些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
第四章(2)在火车上
他的对面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一套看上去十分昂贵的灰色西装,里面配着白色衬衣,一条雅致的丝绸领带紧紧地套在脖子上,仿佛套着一个无法摆脱枷锁一样。他神情严肃地坐在位子上,紧皱着双眉,漠然地凝视着手中的公文包,不知正在想着什么。不消说,这人十有*是某个私人企业的业主或是某个有限公司的合伙人,再不就是那些名目繁多、使他头痛的经销商,正要赶往萨拉门托或芝加哥去处理一些商务事宜。这些人生活里除了金钱和生意外,就只有睡觉和无休止的宴会了,而后两件也只是为前两件服务和准备,以便使它们变得更好。他们从不关心也不懂得凡高、莎士比亚、莫扎特诸如此类的人物和事情。或许你能与他们谈谈棒球和奥运会,谈谈纽约扬基队和蒂马乔 ,但他们的评论,会让你狠不能立刻堵上耳朵,万分懊悔有这么一个谈话和机会。他把视线从这个人身上移开,继续他的搜索,一个漂亮地姑娘正俯身在车窗上,与车下一队送行的人挥着手,隔着封闭的窗户徒劳地说着什么,她的手乱舞着,脸也憋得通红,宛如一个哮喘病患者。姑娘永远是环境和生活的调节剂,她们会使一个毫不起眼地地方蓬壁生辉,他想起自已曾经交往的几个女孩,心情一下子变得舒畅了。稍远,隔着两排座位的地方,一个头发已完全花白的老年妇女静静地倚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一本介绍旧金山的旅游手册,也许这个老人不错,伯特在心里想。上了年纪的人是最惧怕孤独和寂寞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任何一个交谈的企图和话题在她们那儿都会得到积极地回应和赞赏。
他把他的旅伴逐个揣摸了一番,并思索着是否能把他们放进他的漫画里,他以后会用着他们的,对此他毫无疑问,他们会成为一个主角还是一个一笔代过的次要人物,这要看情节而定,但他对那个姑娘的发型和神情印象颇深,她代表了现今城市女孩的一种潮流,她们聪明、热情、而又耽于幻想,对未来总是持有一种怀疑和得过切过的态度。他在脑海里默默地打着腹稿,为眼前的每个人画上一幅肖像画。这是他的爱好,并以此为乐。在他的画里,那个穿西装地中年人正拎着一根拐扙,腋下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地穿行在纽约的大街上。他为那个老年女士设计一付夸张的、差不多遮盖了整个脸庞的夹鼻眼镜。说来也巧,当他正这样想的时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但她没有戴它,只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引起伯特的兴趣,通常这些细微未节之处是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他把这两个人画完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考虑那个姑娘了。他给她换上了最流行的超短裙,让他在一片有异国情调的森林里摆姿势,就像好莱坞和百老汇那些自作多情的女演员在广告和电影招贴画中的样子,但他不甚满意,觉得与她本身气质并不相符,于是就把这个形象从脑海里抹掉了。他继续思考着,护士、学生、商场服务员甚至女舍监这些形象都在他心里一一闪过,但它们都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然后是台词,他会为每个人配上台词。这是他绘画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困难的一环。在美联社工作这几年,他获得了许多经验,如何写好台词就是其中之一。那时,他才二十二岁,刚刚走出大学校门,虽然一直喜欢绘画,并在家乡的报上发表过不少,但毕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在大学里他学的是机械工程学),所以能在纽约和美联社得到一份这样的工作简直是做梦都难以想到的。那儿,荟萃了这个星球上最优秀地一些漫画家。像米尔顿 卡尼夫和诺尔 希克斯等,他们已经是有名望的画家,并在漫画界建立了自己的领地。但他们并没有歧视和疏远这个初来者,而是主动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有一次,当他向卡尼夫询问他是如何创作时,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不妨先创造一个主角,然后围绕它设计出一个个故事,再通过台词来展示你想说明什么及其主角的性格、习惯、爱好等诸如此类的特征。他还说,台词就如人的灵魂,一定要把它把握好。这是一个好建议,他照此做了,很*到一切都变得容易了许多。但是要把故事编得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止,让主角和台词像一个人和他身上的器官那样般配和鲜活,还得好好揣摸,下一番苦功才行。
他喜欢旅游。父亲去世后,做为一个纪念和安慰,伯灵顿铁路公司送给他们家一张免费乘车卡,这是他痛苦和凄凉的少年时代不多的美好记忆之一。这以后,他差不多每年都要出去旅行。不是在寒假就是暑假,一边饱尝着美国各州风格异壮丽景色,一边打工挣钱,为他来年的学费和生计做准备。如同在柯林斯堡那样,他干过许多职业,做过报童、为杂货店设计广告、在工厂里制造过汽车配件和拖拉机上的火花塞、在罐头厂装运罐头和搬运工以及名目繁多的商品推销员。当他的姐姐,鲁思,结婚并定居在辛辛那提后,他经常乘车去看望她。可他总感到这不是他喜爱旅游的真正目的,他隐约地感到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他。终于,有一天,在内华达州的一个荒漠地带,当他们造访当地的帕乌特 索訇印第安部落,他们跳起亡魂舞迎接他们时,他一下子找到答案。以后,无论去什么地方,他都要随身携带着画本,以便把他感兴趣的事情画下来。
第四章(3)谈话
现在,置身于这些陌生的旅客中,他感到自己又有了往日出外旅行的那种亢奋,只是它现在变得更大、更远、更具体了。再过几个月,他将去一个与美国完全不同的国家。关于哪儿,除了从《时代》杂志和赛珍珠《大地》了解到的只言片语外,他对它一无所知。但他对此行却有一种难以形容地向往。毫无疑问,在哪儿,他将会遇到一些使他感兴趣的事和人,而这些事情和人是他在国内永远也不会遇到的。他确信它们一定会对他以后的绘画工作大有椑益,战争的经历和海外的生活总是艺术家思想源泉?这是那位作家说过的?是菲茨杰拉德还是海明威,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相信这一点,无数的事实也印证了它。即便不是这样,他也会从他和他的队友身上找到很多素材,写出一本远胜过《烧焦的史密斯》的漫画,想到这些,他几乎要跳起来,马上把这个喜悦告诉在座的每个人。
火车驶出了旧金山,他打开了那本放在桌上的书,开始阅读。这是詹姆斯 希尔顿的《失去的地平线》,他以前从没读过这本书,但是根据它的故事拍摄的电影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当他决定参加志愿队,到中国来,就特意跑到圣迭哥的蓝鸽子书店买了它,他认为它对他了解中国会有所帮助。他喜欢那个叫康韦的英国外交官,羡慕他曾有如此的奇遇。不是吗?这不令人羡慕吗?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尽管这也许并不真实,只是作者自己想象的。但无论怎样,他都相信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香格里拉的地方。
很快,他就被书吸引住了,沉醉在希尔顿精心编制的文字迷宫里不能自拔。渐渐地,他好像已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成为书中的一个人物,仿佛正与康韦他们漫步在满是庙宇的山谷里,与那些山民们友好地谈着话,他对他们流利的英语一点也不奇怪,似乎一切本应该就是这样……直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才把他从这种奇特的幻觉中拉回到现实。他转过头,看到那个中年人拿着两只杯子和一瓶马提尼酒,站在他面前,微笑着望着他。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朋友,你已经连续读了三个小时的书了,”他提醒他。
“是吗?我没有意识到,”伯特微笑着回望他。
“来杯马提尼酒怎样?”
“马提尼永远让我心情舒畅。”
中年人把杯子和马提尼放到桌上,然后依次斟满了杯子。他拿起其中的一个,又把另一个放到伯特的面前。
“谢谢,先生,”伯特说。
“去芝加哥?”中年人问道。
“不,去丹佛。确切地说,到柯林斯堡去,我出生在那个地方, 现在母亲仍在哪里生活,”伯特说,呷了一口酒,心情顿觉舒畅。
“哦,柯林斯堡是个好地方,几年前,我去落基山国家公园旅游, 顺便去过哪里。我喜欢它附近那些白皑皑的山峰,也喜欢拉里默河,”中年人说,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但它太小了,尤其是与纽约这样的城市相比,你知道我怎样称呼它?”
“怎样?”
“汉迫汉城。”伯特笑着说。
“的确是这样。但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人生充满了缺憾,而就是这种缺憾造成我们的人生如此曲折、如此丰富多彩,”中年人慢慢地呷了口酒,“年轻人,你不这样想吗?”
伯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从没有见到我的母亲,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我是由爷爷和奶奶带大的,”中年人喝完杯中的马提尼,又继续说,“在大学的时候,我是全美国最优秀的击球手,但一场事故,使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我的女朋友也离我而去,他的父亲把她送给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一战时,我参了军。在圣米耶尔,我最好的朋友就死在我的怀里。几年前,我的儿子在波士顿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而我的妻子这两年一直躺在盐湖城的一所医院里。年轻人,这就是人生。但我一点也不沮丧。因为我能看到阳光、闻到花香、听到鸟儿的啼鸣和河水的潺潺声,这不就足够了吗?”
“多么积极的态度呀!”伯特想。他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但他不想做任何评论。在这个时候,做个专心的听众也许是最适宜的。
“能告诉我你读的什么书?”又过了一会,中年人问。
“詹姆斯 希尔顿的《失去的地平线》,”伯特答道。
“噢!我读过那本书。詹姆斯 希尔顿创造了一个新的词汇,也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理想、梦幻般的地方。”
“你认为这世上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是的,年轻人。这只是他想像中的东西。它存在在他的心里,也可能存在在我们许多人的心里。但遗憾的是,它不是真实的。像我这样年纪和经历的人,又能怎样想呢?”
他站起身,在车厢里来回地踱着步,好像在寻找着一件久已失去,但仍念念不忘的东西。在他们身后,隔着几个座位的地方,那个姑娘俯在桌上已经进入梦乡。他们又谈论起政治和战争,直到喝完那瓶马提尼酒,中年人才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章(4)旅途中
在盐湖城车站,他和中年人分手了。他们紧紧地握着手,像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似的。伯特说着一些诸如他妻子会好起来,谢谢你的谈话此类的安慰话,它们是那样苍白无力。与其说是对对方的安慰,不如说是对他自己,伯特感觉脸有些发烫,直到那个中年人在人群中消失,他仍没有回过神来。
从候车室墙上挂的列车时刻表上,他找到去丹佛的车次。他买上票,看了看戴在腕上的表,距离发车时间还有1个小时,他感到肚子有些饥饿了,就迈步走出了候车室,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简单而又清淡的饭。一边欣赏着街上来去匆匆地行人,天空有些昏暗,仿佛将要下雨的样子,但他清楚,这十有*不会发生。风是温暖的,它们懒懒洋洋在街道上和棕榈上游荡,追逐、戏弄着残缺的纸片、树叶和在阳光里才能看到尘屑,直到它们精疲力尽,软软地落到地上,他再一次把它们抛起……
当他重新坐到车厢里,觉得疲惫而又惶恐。他的头一阵阵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过,他的身体也是宿醉后那种感觉,软软的、虚弱无力。他尽力地在座位上坐直身子,脸上挂着那种正常人持有的、适度的轻松表情,以免引起身边人的警觉。他们会在心里暗中嘲笑他,这么一个年轻人,却如此病恹恹的、不堪一击。他不愿意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这样使他不自在,使他不知所措,所以极力地睁大眼睛,但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地、像是藏在一片浓雾里的影像,他不知道对面坐的是老是少,更不用说,是男是女了。
他勉强站起身,来到餐厅所在的车厢,要了一杯麦斯威尔香草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他又要了一杯,喝完第二杯咖啡,他感觉好些了,当他正要离开时,发现服务员正瞅着他。
“先生,渴极了吧?”她主动地问他。
“不,我只是感觉不太舒服。”
“你是不是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从哪儿来?”
“圣迭哥。”
“难怪这样,你会好的。我敢打赌,用不了很久,你又会活蹦乱跳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谢谢。”他感激地说。
他在餐厅里又坐了一会,直到火车在一个站台上停下。他决定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站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燃上了一支,瞅着挂在一桩房子上的站牌,兀自地吸着。站牌上写着绿色之河几个字, 他这才知道,已经快进入科罗拉多了。伯特在心中计算着,五站,或许六站,就会抵达丹佛。嘿,这可是一个挺漫长的旅程,或许因为思乡心切,它显得越发漫长了。
想到家乡,他又陷入刚才的那种疲惫和惶恐中。他的心情是复杂和忐忑不安:回到柯林斯堡,看望自己的母亲、亲人和朋友总是使他兴奋和愉快。但是,接下来他将怎么做呢?他不打算向母亲通报他去中国的事。毫无疑问,她会担心和不安的。她这样的经历太多了,他不想再让她痛苦,不想在她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再添上一笔,这会让她永远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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