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低气压,让我这个处于低气压中心的人也浑身不舒坦起来。
“真子,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们两个这副样子……”好在比我更急性子的日世里小姐先我一步问出了我的困惑,不过从她的口吻里能够听出一丝动摇和不安,也许比起未知的迷茫,见到这两个人的自乱阵脚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那么,平子,你还记得吗?那个加藤十九席。”
通过日世里和浦原两个人的称呼,我终于知道了这个伪香蕉皮先生的名字:平子真子。
【“啊,那个早就死了的人。”】
平子真子,他的这句话惊得我手一抖,打翻了捧在掌中的茶杯。
我虽然是个死神,但也格外地怕那些鬼怪传说,所以,那句“加藤十九席是早就死了的人……”
是什么意思?
不信
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还好它只是翻倒了并没有碎掉。
一室寂静中,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和服的袖子往桌子上一摊,一点一点吸干了桌面上的茶水。
抬眼偷瞄,看见浦原的嘴角有点儿抽。
“慧棱小姐……我说,这是振袖,不是抹布啊……”
“嗯,我知道,振袖价格比较贵。”
“秃子!不是比较……是非常贵啊!”听不下去两个男人的打哑谜,又看不下去我和浦原的无趣吐槽剧,日世里小姐忍无可忍地暴怒着插嘴了。
“唔。这才是正常的气氛嘛。”甩了甩两袖,但因为吸了太多水份显得过于沉重,所以无法营造出我想要的那种“两袖清风”的感觉,我砸吧砸吧嘴,“刚才进行的一句话鬼故事比赛,算你们赢了。”
“……”浦原叹气,最后认输地摇了摇头。
“……虽然有点不一样了,但脱线这点还真是一成不变——哎哟哇啦!”盘腿坐着的平子歪歪脑袋,笑得挺欠扁。最后的那个乱七八糟的语气词,好像是因为被谁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的关系。
“慧棱小姐,这可不是玩笑话。”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浦原很认真地看着我。认真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很亮,比我看过的星空的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
唉……?我认识他不过几个月的事情,却已经自然熟到用“总是”这个词了吗?
“那个加藤……”当浦原喜助这个人认真起来的时候,由不得人不相信他。我怔怔地回望他黑色的双眸,“这么说,是真的早就死了?”
“一百多年前就死了。”平子双手枕在脑后,风凉地说道,完全不顾我听到后满脸的惊愕与恐惧。
“可是……他是和我一起来到现世的啊……死人复活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我慌乱地一个劲儿摇着脑袋,“你们绝对是在开玩笑!而且一百多年前,那么久远的事情谁会信啊!”
说到最后,我自我安慰地哈哈笑了起来。
一定是玩笑,一定是他们在比赛讲鬼故事而已,一定是的。
“要做到这件事情,凭借那把刀是不难的……”浦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慧棱小姐,你可曾见过蓝染队长的始解?”
“……呵,我这种小人物哪有那个荣幸啊。”把他的岔开话题认作是对之前玩笑的结束,我松了口气,不无嘲讽地说道。
“即使那样做了,影响也一直持续着吗……”闭上眼睛,浦原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觉得有些恐怖,“镜花水月的完全催眠……竟然那么强大。”
等等,镜花水月……那个是蓝染队长的斩魄刀的名字吧?我在十二番队虽然闭塞了些,但是多亏了乱菊,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听说镜花水月是流水系的斩魄刀,是和蓝染队长的性格很匹配的一把好刀。怎么它的能力到了浦原嘴里就变成所谓的“完全催眠”了?
我那本来就被队长给虐待得有些错乱的脑子现下被他的一席话搞得更加一团糟了。
“慧棱小姐,接下来我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都再真实不过,希望你能好好听。”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扰,浦原善解人意地对我一笑。
【是谁说过,有的人,只需微微一笑,就能倾尽天下?】
“蓝染的斩魄刀并不是他对外宣称的那样,镜花水月的能力是完全催眠,我怀疑此次加藤的复活就是他施加在你身上的催眠,当然,受到影响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我大约能够猜出他这么做的原因……”
随着他越说越多,我的两根眉毛也越凑越近。
“在这之前,浦原,我想知道加藤如果消失了,于我会有什么影响?”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拿出了在十二番队作威作福欺负新人的大姐大气势。
“慧棱小姐你们来到现世的时候,是以加藤的现世任务为要求打开穿界门的吧。”
“嗯……”我点头。
“那么,涅队长是否知道慧棱小姐你不在尸魂界的事情?”
“他……不知道。”我皱着眉嗫嚅。当初如果不是队长那么任性那么霸道,我也不会一时冲动一气之下对蓝染队长提出这样的要求。
“果然是这样。”浦原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苍茫混沌的银白,勾起嘴角。
“是怎样?”他的笑看得我莫名地心生烦躁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心绞痛。
“换言之,十二番队那里并不知道你已经不在尸魂界的事情,五番队那里虽然有一些人知道,但知道的也是你和‘令人心安的加藤十九席’一起去现世这件事情。如果你就此一去不回,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人们会这么想:是加藤十九席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而已。”浦原一字一句说着的同时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半开的窗户。
少了入室的北风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当然,对于这个男人下雪天还开着窗户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实在是理解不能。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没有加藤这个人我就打不开穿界门?”一想,的确是这样,我有些着急,脸也一下子白了。
“除非你带了通讯仪。”平子插嘴,嘴角下垂着,却依旧扯出一个讽刺无比的笑。
不是按照队长吩咐来到现世的我……怎么可能带着十二番队出产的通讯仪。
和队长闹翻了的我,又怎么可能从副队长掌管的仓库里拿到通讯仪。
“可是一直不回去,也会有人来现世找我的吧……”我记得那个几次三番说要去穿界门送我的男子。他的脸上有虚留下的印记。他的声音令人心安。
“死人都可以复生,再捏造一个我妻慧棱,有什么难的。”平子再次插话,语气依旧是不怎么令人高兴的冰凉。日世里难得没有和平子唱反调,只是皱着短短的眉毛,鼓着满是雀斑的腮帮子看着我。
“如你所闻,镜花水月就是那么一把神奇的刀。”浦原搓了搓手,回到自己的座位,笑得更加开心了。
我不懂,我回不去,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而且还一点儿都不懂得“笑不露齿”的美德。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费那么大力气这么做的蓝染队长有什么好处。”
做什么事,总该有动机吧,就算浦原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蓝染队长这么做的理由。我不相信蓝染队长是浦原嘴里那个如此心机重重步步为营的男人。
“是为了计划排除不安定因素吧~”浦原扯出一个大大的笑,他真的心情很好,未知原因的,莫名的心情好。
“嘛,慧棱小姐,一直待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我很想回给他一个坚定干脆的“不好”,但是看着他难得地笑得那么真挚那么好看的脸,我舍不得。
我害怕见到他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一下子消失的样子。
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这种恶劣行径最残忍不过。
我虽然脾气不好又毒舌,但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可是……
“凭什么我要选择怀疑相处了几十年的蓝染队长,而相信你这个相识不过几个月的隐藏在现世的死神。”
我并不想做一个残忍的人,真的不想。
但是,事事难如意。
十年
我一直以为浦原是那号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依旧可以笑得那叫一个宇宙无敌欠扁的人物。
我一直以为。
而他,也不负我所望的,的确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可是我没想到,有时候他竟然能够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
……
呈大字型躺在浦原商店的屋顶,望着无尽苍穹,我想象那些我爱的人们就生活在我的头顶,那片云端上方。
那是一片我不可触及,连窥探也窥探不到的,却可以称之为家乡的,名为尸魂界的地方。
有家不能回,现在的我才得以体会,这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记得那天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是那么的生硬,那么的倔强又蛮不讲理,我本以为浦原他会发怒或者至少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颜。
谁知他只是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眼底笑意加深,嘴角仍旧维持着那不变的调侃的优雅的弧度。
“就算你不相信,又能如何呢?慧棱小姐。”这是那个房间里的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理直气壮的同时,不可辩驳地对我的后半生做了宣判。
我说,你以为你是神吗?你说我必须留在这里我就必须留在这里?
后来,悲剧性的事实证明,浦原喜助他虽然不是神,却依旧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他那很多听起来荒谬无比的言论,反而是真正的真理,而且往往不可逆转。
比如……
就像他说的那样,整个瀞灵庭乃至尸魂界好像都把我遗忘了。不管他所谓的蓝染阴谋论到底正确与否,这个结果都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这已经是我待在浦原商店的第十年。
期间没有一个死神来过现世的空座町,无论是为了执行任务,还是……为了来寻找消失不见的我妻慧棱。
没有一个。
十二番队的人和我的那群酒友们,就连他们也一个都没有出现过。
甚至连一头虚都不曾出现的现世。
这样反常的平静几乎要让我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和自己的身份。
我,还算是个死神吗?
我,真的是个死神吗?
“啊拉,慧棱小姐你果然在这里。”身后传来那个男子熟悉的声音,一起的还有那只叫夜一的黑猫,其实“它”是个身材火爆的女人,我知道。浦原喜助这家伙的审美一向如此。
他们的脚步很轻,若不是浦原开口,我根本不会知道其实还有人也在这个屋顶上。
“又有什么实验了吗?”当一个人的等待又希望变成绝望后,他将会对一切事物失去信心与兴趣。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这几年间,我的利用价值被浦原压榨得一干二净,先是让我为商店进货,后来是送货跑腿,再往后是帮忙在他做实验时打下手,最后,俨然已经沦落为他的实验品。反正……早就被队长摧残过,多他一个实验狂人也不怕,至少浦原的实验远没有队长的那么血腥和恐怖,至少他会在实验前告诉我实验的内容而不是到最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被植入了跟踪细菌,至少每次实验后我睁开眼睛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客房里好好地躺着而不是还被扔在实验室里自生自灭……这样子的待遇,已经不错了。虽然客观上,几十年里队长只有一次把我扔上了实验台,而浦原在这十年里已经不知道干过了几次。
当然,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大义凛然地拒绝,只是吃人嘴软用人手短,浦原喜助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
像石田宗龙那么好的冤大头已经不复存在了,连他的弟弟,这十年间我费尽心思找寻打听,也从未找到过有关于他的点滴和线索。
所以,我不得不说,这还真是绝望的十年。
“不是的啦。哎呀难道说慧棱小姐已经把我和实验联系在一起了?一看到我就只能想到实验?这可真是太令人伤心了~”浦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吊儿郎当地开着无伤大雅地玩笑。相处的时间够久,我才发现,这厮不是一般的不正常……最令人汗颜的例证当属“他特别兴奋或者特别恶趣味的时候,都会用女性用语来自称”这一点了,于是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其实他是变性人来着的,否则怎么会长得那么好看。
“那有什么事?”我伸手挡在眼睛上,阻碍了阳光,也挡住了视线。
“是夜一带来了好消息哦~”我说过我讨厌他的那个尾音吗?本来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听得多了就会觉得很恶趣味,然后紧张地下意识认定一旦听到这个一波三折的尾音就准没好事……以至于当黑猫告诉我她在大街上看到了酷似石田宗弦的人时,我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缓过劲儿来。
第一句话却是:“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我也只是看到了背影。”本来说绝不插手帮忙的人一开始就是浦原,黑猫夜一还没有那么入骨且露骨的奸商品质。所以对于它的信任值,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我的心里达到了一定高度。
“……哦”静默了很久,我才答应了一声,不咸不淡。经过十年时间的冲刷我发现自己对于那个孩子的找寻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了,周围的景象和来往的行人每天都在改变,最终物是人非……
【而能够陪伴我一起站在时间的缝隙间,看着人类的喜怒哀乐的,到最后只能也只会剩下我的同类】
——死神。
“……”我的话一出口,三个人就同时陷入了沉默,大约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就算我们是死神,是被人类喻为神的存在,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力所能及的事情永远都没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多。
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被排除在队伍之外的,流亡在现世的死神呢……
“慧棱小姐难道你不激动吗?”浦原这么问我的时候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我先是点头后又摇摇头,“因为一开始想的就是,如果有缘见到他的话,一定要说一句对不起。”
那么现在呢?那个孩子,今年应该已经很大了,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了,真的见到我,他又会说什么呢?也许早就不记得我了。哦,这不可能,毕竟是我害死了他崇敬的大哥。所以,见到我,能勾起的只有他痛苦的回忆吧。那我又何苦去干涉他的生活?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能够减轻一点心里的罪恶感就可以了。
“而现在,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便不再执着了,也许他不需要我的道歉也说不定。”我咧开嘴笑着,和浦原喜助学的,一样的没心没肺,甚至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
“慧棱小姐,这十年,你变了不少……”从浦原的句意来看,他好像并不是很满意我的转变或者说是表现。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有过任何变化。
“喜助?”黑猫踩在浦原的肩膀上,扭过身子又问起了这个问题,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不同的是,这次是当着我的面。
“你后悔了吗?”
梦者
——你后悔了吗?
像是被问到最得心应手的问题的学生,浦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回答。
“后悔?一点儿也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浦原对于他所谓的高兴给出了一个在旁人听来暧昧不清的解释,“相反,很高兴……能够将她长大的这一天延迟了那么长时间。”
“……”黑猫轻声叹了口气,也许是认同他的观点,并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什么评论。
“……”我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发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向发语者本人发问,“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