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柴郎张三侍奉瞎母艰难度日。一日砍柴回归,途遇大雨,见一水洼处竟有一尾尺余红鲤,本欲拎回填嘴,怎奈红鲤好生让人怜爱,捧起急趋数里之外的河里放生。途中,惊雷炸昏,醒来不见红鲤,只见一妙龄少女跪旁,但见樱唇粉面,柳眉杏眼,又有好个窈窕身段,白嫩肤色。少女自谓逃婚民女,名唤红莲。万望收留,以身相许,张三穷极未娶,见这等美女焉有不动欲心的道理?遂成野合,果是比打柴有趣,引归家中,再拜天地,自此恩爱无比。
红莲夜夜承露,为张母洗眼,七七四十九日,张母双眼居然明亮。红莲更会养蚕、缫丝、织缎,卖得好钱。张三也无须再去打柴,厮守着红莲过个甜蜜。
以后,便有财主贪色,屡屡计陷,妄图占了这如花似玉的身子,终于得逞。把个红莲幽禁,剥了净光,正待做爱时,不想拥了巨齿獠牙、青面红发的怪物,肝胆俱裂,一命呜呼。
三年,也就是天上三日,忽降大雨,电闪雷鸣,乌云压逼,云开处,一天神托石而现,原那红莲是天河红鲤,耐不得孤身清苦,私逃下凡,天神前来缉拿。
不知这帮天兵神将,为什么总是爱在人逃三日之后才追拿,给人做美,却又给人间留些生别死离。
天神喝曰:“鲤鱼仙子听了,你私入凡间,劫数已尽,奉王母娘娘诏命,拿你回天,倘若不回,万斤巨石,压你于此,万世不得解脱。”
张三惶惶,了无主意,只是泣求。红莲跪定,先对丈夫,后对天神:“夫君啊,原想与你白头偕老,不想上界难容,尘缘已尽。为妻决意不离人间,伴你身边。天神大仙,小仙甘愿受罚。”语毕,便被压在石下,这便是今日的鲤鱼垛。大概是鱼儿缺不得水,河水便绕弯从这儿流过。张三每每思念娇妻,呼叫红莲,垛下还有轻轻的应声。
遗憾的是编撰故事的只顾了男女之乐,却忘了让红莲给张三留个传宗接代的种儿,后人也不随意补上。或许如此,张三后来又有新欢,因了张三和鲤鱼仙子有段情分,方圆的女子也愿随了张三,沾些仙气,一时登门言媒的络绎不绝。张三不知男女之事也罢,知了,便时时难以煎熬,况且总得给身后留个接香火的,就寻个财东女儿。此种后话,也让许多人不大满意,坏了中国人忠贞不渝的美处。只是想来张三乃是男儿,再娶于世风也无大碍,便允了另部分人去说,只是自己不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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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六章 2
黄昏时分,褐色的乌云慢慢压来,笼罩在张桥村庄上空,风加剧了河水的肆虐,混浊的洪流不时发出低低的咆哮,冲荡着河岸。倏忽,雨水开始落下。
张桥人的心也被阴云压得沉沉的。
不全是因为这洪水,这水再涨些,只要护好了堤,淹的只能是对岸。可今年人人都有不祥的感觉,上边似乎定下来在这儿泄洪,县社的干部不停地来。下午,公社的人来这儿动员迁移,说准备分洪,被张爷领着村民把他们轰走了,可究竟能否抗了上头,大多数心里没谱。总归,今年邪!
邪是鲤鱼垛引来的。
鲤鱼垛的邪也是不肖的先祖张三招致的,谁让他耐不得寂寞,背弃了红莲,让她怒而惩治村人呢。
有人说是见过红鲤游荡,她穿着红色的、云霓一般轻盈的衣裳,轻舒广袖,袅袅而来。见人却是无语,那双细长,翘着眼梢的眼睛流出妖娆千种,凄怨万态。女人,她是不睬的,遇到男的,便爱抚撩逗你神魂颠倒,做尽人间畅事,直到缠你死去方才甘休。传言总归传言,倒也没见过谁家男人暴尸在野外河边,即是如此,媳妇们也是不许自家丈夫、儿子到鲤鱼垛那儿,害怕他们做出不轨,死毙也是不堪。男人们自然是咒誓气壮,说自己没有这般低贱。可依是有人夜来单独摸去,以期有些艳福。送命倒是不想,只切切提醒自己,俟时适可而止。可惜,谁也不曾遇到,也不敢把个失望的怨愤道将出来。
心下倒是开始怀疑这种真实。
只是前几日,村里的人在鲤鱼垛发现了公社民政助理的尸体,红鲤仙子诱惑于人便是确凿无疑了。
汪助理是被溺死的,死前像是经过痛苦的挣扎。淹他的水是河坡儿靠村这边的小沟,里面残留的只是前些时泛滥过的河水,深处也不过一人高,沟且不宽,仅两步之阔,怎生淹死这般大人实在令人奇怪?况且,汪助理下身赤着,裤子在一旁的树杈儿挂着,不是中了鲤鱼仙子的魔又是什么?
出事的前天晚上,有人似是看见汪助理摸到了水蓉家。张孝慈死后,水蓉寡居,汪助理不时代表“党和政府”体恤水蓉,村里是眼明的。多少“郓哥儿”式的热血汉儿不知商议过几次捉奸方案,不知是怕伤了张爷张奶的脸面,还是不敢冒犯公社干部,始终没有付诸实施,空留诸多深长意味的英雄嗟叹。水蓉儿是红鲤现世也是无疑,当年洪水那般大,她一个襁褓之物,怎生就不死?又怎么会抛到岸上。况且,她来时,张爷有那般血刃之战,几乎送命,留她便是凶灾之端。张孝慈那般强干汉子,迷了水蓉,便只会砍林木、造土炉、放卫星,村里人十停饿去三停,也坏了自家性命。汪助理看上去也是慈眉秀目的,又谋了那般好的前程,却也一付东流,抛了妻小撒手归西。
汪助理的妻子赶来抚尸恸哭时,寻了水蓉拼命,说是她勾坏了自家男人,却被水蓉恶狠狠推倒在地,踢了两脚。水蓉鄙夷地望望汪助理的死尸,忽然格格狂笑,扬长而去。望了她的背影,村里不少人感觉水蓉一身花团锦簇,光艳逼目,渐渐飘袅而升,和天光水色融为一体。
村人不由惶惶,十多个媳妇去寻张奶讨主意。她们怕是自家男人再是跟了张爷守堤,有了水蓉在村,也是枉然,祸水终会引来。可水蓉真若是仙,却是冒犯不得的,便请张奶定夺。
父亲纪事 第六章 3
张奶不信水蓉是什么红鲤仙女或是河神娇女,张奶刚烈一生,从来不信鬼邪之事,别人讲起鬼怪讳忌,她也只是笑笑。可是有这等放浪的媳妇,在张奶却是奇耻大辱,不得净除,也难祛心病。这次张奶从城里赶回村子,一是惦念老伴,怕万一村庄有个闪失,也好和张爷生死与共;二来也想回来训诫惩治儿媳,以正家风,只是回来十多天,却无寻到借口。
张奶原来姓赵,嫁给张爷后,为张赵氏。赵家祖辈耕田,没有出过什么大出息的人物,只是二百七十多年前,赵家有过诏旌立坊的节妇,连旧府志上也有记载,至今赵家也存有碑文。赵家后世凡是有女,此事必是启蒙之课,果然赵家女子多贞节,只是名气没有超过前人的。张奶虽说不能识文断字,府志记载却能念叨出的。
赵氏,南山民赵之瑞之女,幼纳聘于生员杨所蕴之子杨华生。方于归时,华生已得痼疾。氏委曲视疾,克尽坤道,数载不倦。甫三年,而夫病剧,氏割臂肉疗之不起,及病笃,氏请于华生曰:“夫若不禄,我无孤可抚,唯有相从地下。”华生曰:“汝幸毋死,我非无子也,汝未入门时,实曾私于仆妾而生子,恐汝闻之,因鬻妾而养子于他姓。若果励志,谋赎子而抚之,则我不至于无后,而子亦有所依。吾令汝可以毋死。”未及赎子,华生卒。赵氏谋赎,家贫无助资,而养子家坚以为己嗣,不果赎。赵氏无托,遂自缢冢侧。事在康熙二十有四年,县为请其事于上,得建碑于北门外。
谨按:妇之事夫,义同冠履士人,一经执贽,生死以之。节妇赵氏以桃夭之年适痼疾之夫子,经年奉事,久而不倦,此闺阁之不可多得者。迨永诀数言,遂为碎玉左券。赎子无资,抚孙莫遂。夭乎?命耶?谁实为之。然而之冰心高节,则已表迹天壤。呜呼。
赵氏嫁了这般以往偷香窃玉,而今尽不得男人义务的丈夫,却又为他殉死,这样的节妇也委实不多。张奶曾以为水蓉为儿殉节,虽未免可惜,却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不想水蓉非但活了,而且变得淫浪,让张奶回村后,觉得无脸无光露面。
听了一群婆娘嘁嘁喳喳说过,张奶并没有立刻说话,闭目坐在堂屋供桌边儿的椅上,一双枯皱的手抖簌簌地在膝上敲着。屋内一时无语,静得出口大气便可震撼。
“怕是得用族法!”张奶颤了许久,终于吐出,却仍未睁目。
媳妇间有人是知道的,以往的族法,对偷汉、不守贞洁的女人是绑在筏上,放进洪汝河漂流,或死或不死,算已赎罪。只是都是听说,这许多年谁也没见过。
“……这怕,上头知道了……”
“这是家事,谁能管得?”张奶睁开眼睛,咄咄逼人。
“她若是仙,凡人怕是碰不得的?”
“别说她不是,纵然她是,也是违了天条的,惩治她,也算替天行道。”张奶似乎下了最后决心,话说得斩钉截铁。
有了张奶这句话,媳妇们也有了豪气。
父亲纪事 第六章 4(1)
水蓉进屋时,看见满屋的嘈杂霎时间噤口,料想这些人又是来搬弄是非,便对张奶轻轻叫了一声“娘”,招呼过后,恶恶地瞥了众人一眼,便转向厢屋,走时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挡在道上的媳妇,女人趔趄一下,竟不知如何对付这般嚣张,张了眼去望张奶。
“水——蓉!”张奶低低唤住水蓉的脚步。
水蓉愣了一下,望着张奶肃然,便慢慢走回,默默站在张奶面前。
“水蓉,你说俺张家待你如何?”
“……二十年,爹娘待我恩重如山。”水蓉在城里念过学堂,说话极少说“俺”,咬文嚼字地说“我”,媳妇们听来一致撇撇嘴。
“孝慈呢?”
“也不差,是夫妻的情分他都尽了。娘,你今个儿咋啦?”
“那你为啥不守女人贞守?”张奶阴沉中忽然透了冷笑。
水蓉脸儿挣红,急急地叫着:“娘……”
“跪下!”张奶忽然拍了一下桌子。
水蓉惊呆,正愣间,几个女人上前把她按在地上,水蓉也没反抗,柔顺地跪在张奶的三寸小脚下。
“我问你,那个姓汪的狗东西占过你的身子没有?”
水蓉蓦地周身战栗,泪水夺出眼眶:“娘!”
“说!”
水蓉仰着泪面望了许久张奶,张奶没有半丝动容,眼睛鹰隼般的逼她。水蓉哽咽许久,低低答道,“……占过!可……”
“呸!”张奶气得颤巍巍站起,扬了手要打,却又浑身抖个不停,几个媳妇忙扶她坐下。“好……好,你做得好!水……水蓉,人总得讲……讲礼义廉耻,天地良……良心呀!”张奶说着,不由老泪满面,哽气断断续续,“这贱货,交给……给恁了,打死归俺。”
众人像是期待已久,张奶话音刚落,便一拥而上,乱撕、乱抓、乱拧、乱踢,好一阵痛快。水蓉蓦地尖叫,愤怒地挣扎着踢蹬,可不一会儿便被打在地上,软软地任人宰割。
“小婊子,今个儿也尝了老娘的厉害。”
“看你还洋臊包,浪了不浪。”
“扒她的衣服,丢人索兴让丢够。”
“对,看她这身贱肉咋个勾的男人。”
女人们说着,七手八脚地撕扯下水蓉的衣服,在扒净水蓉衣服的一瞬间,女人们大多都震栗了。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白嫩的身子,浑身上下光洁得透明,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贞光芒和馥郁的肉香,每条柔滑的曲线都仿是淫浪的眼波,每个腻脂肉涡都是撩逗的笑靥。乡下女人很少洗澡,只有夏夜,寻个僻处三五结伙在河边擦了身子,谁也对谁不甚了了。夜来做爱,做丈夫的也从来不知详暇女人的身子,急急事毕,昏昏而睡,做个儿孙满堂的美梦。突然看到另一个女人身子,而且是这般美妙的身子,她们一时都眩目了,像是各自抚到自己或光或糙的身子。
女人们贪馋垂涎这般身子也是难怪,人人都仿佛看见汪助理,还有自家的男人在如痴如醉地玩味这光洁如玉的身子。这身细肉怎地就偏偏生在她的身上,女人心底滋起一般切肤铭骨的嫉恨,一种强烈地毁坏欲念,疯而似的拥上去,用柳枝、扫帚拼命抽打水蓉,把以往对肉体浑浊无觉压抑的欲念,把男人日常对自己粗疏的冷淡所激起的仇恨一股脑宣泄在水蓉身上。不知是谁乘乱,偷偷抄起一把剪刀,朝水蓉那只高高隆起的乳房上扎了一下,水蓉惨叫一声,昏了过去。眼前的血,倒更激起了女人们的畅意,鲜红的血流在雪白的乳胸上,给她们带来满足的欢乐。
女人去嗜女人的血,倒更是女人的本能。
见了水蓉不再呻叫,女人们歇了手,张奶嘱人把她抬到村头仓房,她怕脏了自家。女人去抬时,她又低低地吩咐:“给她穿……穿两件衣裳。”说过,让人搀了,进厢房歇息。出了这样羞辱不堪的事情,张奶的确心力交瘁。
女人胡乱给水蓉套个汗褂儿、短裤,将她拖扯出去。村里的男人都在堤上,只有一些孩子跑前窜后地兴奋得直号,算是给这些婆娘“执法”政绩的喝彩。
父亲纪事 第六章 4(2)
把个水蓉扔进仓房后,有个年轻妇人忽然想出个绝妙主意,把个汪助理的尸首也移置在这里,看她水蓉的趣戏。大家听罢,不由一致夸那年轻妇人,不愧是初小生,识得字,便比别人聪明,怕是和男人睡觉也有绝技。说得那年轻媳妇满面羞红,佯嗔乱去揪人。
大家乱着、笑着,还是推搡出几个泼皮胆大的把汪助理的尸首移到仓房里,就了近旁的木柱,把昏软的水蓉捆在上边。
完了,大家掩门而去,各自回家烧饭,奶孩子了。一忙乎,有几个女人竟把这茬事儿给忘了。
晚间,张爷从堤上回家,听得张奶讲来,不由勃然变色:“你,你咋敢这样?”
“咋啦?这是家事,婆诫媳过,千古的道理,谁也管不得。”
“那是啥社会的道儿?如今啥时候了,新社会,人人都得服共产党管。”
“服共产党?共产党的官儿让你扒堤,你咋抗哩?”
“那是为村里千把口子,为咱庄户人家的地、房子,你他娘的那是啥?”
张奶今天也没示弱:“俺这也不光是奔私,也是为了村里。水蓉是啥子鲤仙、狐女的我不信这个,可坏了家风,也是祸水。儿媳偷人,你老公公有啥光彩?”
张爷霍地站起,扬起手掌,不料张奶也迎了上前,直戳戳地要让他打,张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许久,才放了手,“既是家丑,咱们自家整治,你那样张扬弄啥?去找人弄回算啦。”
张奶也不再吱声,算是应允了张爷。
雨色灰暗,张爷掌上了灯,坐下来正待吃饭,几个小伙子踩着雨水,慌张跑来,说是县里人到,还带的有当兵的,要在这儿破堤分水。张爷听过,满脸愤然,掼下碗,二话没说,随那几个小伙子直奔堤岸。
父亲纪事 第六章 5(1)
父亲他们赶到张桥时,已是天黑时分。
半道上,他遇到被驱赶回来的船,那是下午县委会议后,事先打电话给公社,让他们做好疏散搬迁工作的。洪水分过之后,由张桥经庙儿湾,入沙河、竹竿河,以及那一带的沟渠,减弱水势,流入安徽。这一线可能危及的村庄都基本上疏迁完了,可唯有张桥死硬了不让决堤。
张桥人撒凶野之气,爸爸也是想得到的,听过之后,却还是不由得瞪眼骂娘,急急催船前赶。
船儿张今天却似霜打的秧,蔫蔫的,不唱,也不卖命,摇橹儿的手下得虚虚的,却又夸张地做出吃力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