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行大唐- 第6部分

　　　　站在长安城的酒楼上，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婉儿第一次有了恍若重生之感，她曾经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像宫里人那样，小心谨慎、呼吸可闻，却没想到这宫外的世界，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明朗、放松。

　　　　而太平，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

　　　　很快，婉儿就知道她在看什么了，因为远远地走来了一队人，他们神情肃穆，押送着一个囚车，囚车里的青年仅露出一颗头颅，婉儿却看清了那张白净的面孔——武敏之，不，现在应该叫他贺兰敏之。

　　　　沉重的木轮缓缓滚动着，路边不时有人朝囚车扔菜叶和土块。贺兰敏之的脸上脏污不堪，可神情却十分高傲，仿佛身处的不是囚车，而是王辇。

　　　　“敏之，是我害了你呀……”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冲出人群。她跪在囚车前面，两手紧紧住木栅，脸上全是泪水。

　　　　囚车被迫停住了。

　　　　“敏之，全是我的错……”

　　　　贺兰敏之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杨兰舟，回去吧。”

　　　　“不，敏之，带我走，我要和你一起流放。”

掖庭有女初长成　32　前太子妃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认出了这个突然冲出的女子，正是武后为太子定下的未婚妻。（好看的小说推荐。9ku。us）

　　　　“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有利用，从不曾爱过你。”贺兰敏之口中冷冷的说，眼中流淌着的却是极其复杂的情感。

　　　　“不——！”杨兰舟不信，绝望地狂呼着。

　　　　押解的官员恼怒了，喝道：“快把她拉开！”立刻有差役上来拉她。

　　　　“敏之！敏之！要死我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杨兰舟居然挣脱了抓她的手臂，疯了一般扑向囚车，头颅“砰”地一声撞在坚硬的木栏上，鲜血喷洒在贺兰敏之的脸上、身上。

　　　　贺兰敏之望着她，惨然一笑。

　　　　很快，骡子拉着囚车继续前行。

　　　　婉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受到了莫大的震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望着那囚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太平也默默地看着，她突然想起贺兰敏之那双闪着秋水光波的明眸，想起他明媚阳光下粲然的一笑。

　　　　“公主，他是去哪儿？”

　　　　“岭南。”太平脸上突然带了一丝微笑，柔和地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温暖的阳光下，婉儿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她总觉得，太平公主有什么不一样了。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贺兰敏之的事情过去一个月，武后给太子李弘另择了裴居道之女为太子妃，大明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婉儿却还记得那个一头撞在囚车上满头鲜血的女子，她死了吗？如果没死，以后会怎么样？

　　　　大明宫里，除了婉儿，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太子妃不洁，另换一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会在乎原来的那一个去了哪里呢？

　　　　这一天，婉儿还在给周王念诗经，外面的太监突然回禀：“沛王来了。”

　　　　“婉儿，你去那边的屏风后面。”

　　　　这些日子以来，大明宫里的宫女们总是无比憧憬地说，沛王回来了。

　　　　沛王，是周王李显的哥哥，是武后第二个儿子。婉儿对他的认识仅止于此，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当她们提起皇子，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心潮澎湃。

　　　　说起宫里的四个皇子，太子李弘婉儿曾经远远看过几次，他是一个身形颀长、面色苍白的英俊年轻人。据说，他的脸和性情都与皇帝十分相似，唯独缺少了武后的刚毅性格。至于沛王李显和冀王李旦，婉儿还没有见过。

　　　　多少有点好奇，但婉儿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照做了。

　　　　……

掖庭有女初长成　33　俊美无涛

　　　　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门外走入，一寸寸、一分分，带来了一室的光明。（有什么好看的小说）

　　　　隔着屏风，根本看不清进来的男子什么模样，婉儿偷偷踮着脚向外看。

　　　　来人打量了一眼凳子上的书，说：“显，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敏之的事……。”

　　　　“这个我已知道，太平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也不太清楚，二哥，游学不是还有一个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李贤顿了顿，“最近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就像——”

　　　　婉儿稍微愣了一下。

　　　　这时候，李贤突然住了口，凌厉的眼神看向屏风的方向。

　　　　李贤停了大概有三四秒，待李显询问，他才说自己长途跋涉似乎有点累了，有些晃神。

　　　　李贤刚一到旁边坐下来，宫女立刻奉了茶。他淡淡喝了一口水，突然道：“出来吧。”

　　　　婉儿吓了一跳，李显笑了起来：“既然沛王发现你了，婉儿，你出来吧。”

　　　　婉儿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沛王一眼。

　　　　时间在这一刻停顿，婉儿的心跳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停止。

　　　　李贤的眼睛也正盯着她，瞳孔反射出淡淡的光泽，晶莹剔透，宛若毫无瑕疵的黑色宝石。容貌简直堪称完美，就像是精致的雕像，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像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品。让人在深深沉醉的同时，不由自主产生自惭形秽的念头，尽管如此，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紧紧相随。

　　　　只见他肩宽窄腰、四肢修长、身材匀称，穿着紫色大科绫罗常服，只束了一条玉带钩，轻柔的面料将他的身形很好地勾勒出来，流畅而又充满力度，引人无限遐思。

　　　　看清眼前这个男子，婉儿才相信了大家说过的话，沛王李贤的确拥有无与伦比的俊美容貌。莫名的，她就忐忑起来。

　　　　“沛王殿下，我叫婉，不，上官婉儿！”

　　　　李显有一些纳闷，这孩子以前说话可不带磕巴。

　　　　李贤似乎不感兴趣，此时只是斜倚在椅子靠背上，沉默着。片刻后，他慢慢地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里，隐约有一丝冷意。

　　　　望向他，婉儿更加紧张了，但她还是坚持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沛王殿下，请不要怪周王殿下，他是同情我……”

　　　　“所以呢？”李贤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婉儿吸了一口气：“所以他才将我从掖庭宫里面带出来。”

　　　　婉儿平日里很是伶牙俐齿，十分活泼，但不知为什么，婉儿热血的想要保护自己不受贤的责备，而二哥的表现却如此淡定，两相对比，李显莫名地更想笑了。

　　　　李贤看了他一眼，李显立刻收住了笑容，轻轻咳嗽了一声。

　　　　婉儿激动得双颊发红：“总之，都是我的错！！”

　　　　“婉儿。”李贤轻轻敲击着手中的诗经，手指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我知道你。”

　　　　婉儿愣住，李显也愣住。

　　　　“你的身世，我略有耳闻。”李贤继续说道。

　　　　婉儿更是愣得天昏地暗。

　　　　“像你这样原本出身高贵如今却沦为宫婢的人，每年都会出几个，其实并不稀奇，我也不关心。”李贤看着她，淡淡地说道，“还有，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看着小女孩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的模样，李贤甚至没有站起来，就把手中的诗经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掖庭有女初长成　34　再结仇怨

　　　　从出生到现在，婉儿第一次对一个人萌生强烈的怨愤。（有什么好看的小说。9ku。us）

　　　　尽管这个男人的脸好看到让人心颤。

　　　　可是此刻婉儿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却开始幻想如果手里有一块石头，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李贤打得头破血流。

　　　　不久，李贤施施然出去了，婉儿却依然气得理智全无。

　　　　她没想到，李贤竟是这样的人。

　　　　或许在你沛王的眼中，我是身份低贱，但每个人都有权利活着，你不能要求大家都跟你一样高高在上。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卑微的宫女太监，你还做什么皇子？你这样傲慢、自大、冷漠又歧视人，根本不值得被人那样喜欢！

　　　　……

　　　　晚上，婉儿偷偷跑去书库，自从到了周王这里，她唯一的爱好就是跑来宫中的书库。

　　　　只是出于做贼心虚的道理，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所以她鬼头鬼脑，疑神疑鬼地四下里看看。

　　　　还……还好……貌似是没有人……

　　　　手臂袖子蹭蹭额头的汗，她偷偷从窗户钻了进去。

　　　　只是宫婢而已，就算周王允许她来书库，但按照她看书的那种迅猛速度，别人也会嫌她烦的。

　　　　婉儿心里发虚，只觉得光线太暗，一切染着阴森森的色彩。

　　　　要被人发现，告诉李姑姑，她偷偷溜进书库，她十成十要用拂尘抽她。

　　　　想到李姑姑凶狠的眼神，婉儿不寒而栗，身上的鸡皮疙瘩直直竖立。

　　　　她三两步走到第一排大书架前，蹲下了身子，将最底层的一本厚书抽出来。

　　　　“派人去岭南照看敏之。”

　　　　突然，听到一道悦耳的嗓音，婉儿的手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摒住了呼吸。

　　　　“谁在那里？”那人突然厉声道。

　　　　这个人……

　　　　婉儿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书也啪嗒掉在了地上，冷汗“唰”地浸了一身。

　　　　一道高大的淡影笼罩她的头顶。

　　　　“……是你。”

　　　　“起来”李贤很冷静地说。

　　　　婉儿感到不明原由的紧张，迅速站了起来。

　　　　谁知刚站起来，后颈处的领子就被人拽住，拖着前进了几步。一下子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坐在地上、眼冒金星地晃晃脑袋，手中的书被人夺走。

　　　　“竟敢跑来偷听，不要命了么！”李贤冷冷说道。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份，婉儿已经出离愤怒了！

掖庭有女初长成　35　用心良苦

　　　　她咳了两声：“哼。（有什么好看的小说。9ku。us）”

　　　　“你哼什么？”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忘记说了一句：“我没有偷听，是你自己偷偷摸摸、做贼心虚。贺兰敏之是皇后亲自下旨流放的，太平公主也说过他永远不会回来了，说明他必须老死岭南，你是皇后的儿子，却让人去照顾贺兰敏之，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和皇后对着干，哼！”

　　　　其实婉儿心里也没底，这些话大半是猜测的，可是——竟然被她猜对了。

　　　　李贤愣了愣，冷笑道：“贺兰敏之是母后的亲侄子，知道我这么做，她也不会说什么。你是罪人之女，应该不会以为靠告密就可以翻身吧。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

　　　　李贤那张完美却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婉儿有一些动摇。但一想到眼前的人无比可恶，她就无比从容地说道：“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最心爱的儿子居然背叛她，挑战她的权威，就算她不这么想，其他人呢？沛王殿下的这种做法或许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哟。”

　　　　看着李贤依然一脸无所谓，婉儿开始底气不足了。而且，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无比卑鄙，就像那个曾经向人告密的韦氏姐妹一样可恶。

　　　　她开始感到后悔。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明明自己最不屑那种人了啊！

　　　　既然都做了，就不能后悔！非得让他担惊害怕不可！婉儿扶着墙壁站起来，还假装坏心眼地笑道：“忘了告诉你，贺兰敏之曾经刺杀过皇后，沛王殿下要帮助这种人，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她以为在自己走出去的时候李贤会反悔，但至始至终那个人都只是站着，冷淡地看着她离去。

　　　　……

　　　　太平公主来的时候，周王为了沛王的无礼，正在试图安慰婉儿。

　　　　婉儿没有把所有的事全部说出来，仅仅告诉了李显，她觉得自己很失望，没想到沛王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听到婉儿居然用这种粗俗的词汇来形容二哥李贤，李显竟然莫名感到愉快，禁不住感慨地默默摸了摸婉儿的脑袋：“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能全怪他。你想想，这世上想要接近皇子攀龙附凤的人太多了，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你要他一直笑脸对待所有人确实很难。他不相信你，只是因为不了解你。”

　　　　“可我根本没有招惹过他啊”，婉儿懊恼地垂下头去，“……真是太过分！”

　　　　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平突然说话了，“婉儿，你有没有想过二哥是为了激励你才这样不客气？”

　　　　“啊？”

　　　　婉儿呆呆地看着太平，她一双白白细细的手捧起茶杯，不时用指甲咚咚地敲着杯身。

　　　　“如果你刚说的那些都是他的原话，他应该是希望你振作才对，只是口气比较严厉吧。他也说了，罪人之女多了，他都习惯了。真的毫不关心，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

掖庭有女初长成　36　威胁沛王

　　　　“但他当时的口气真的很过分！”婉儿用力说道，“况且我一直很努力啊！”

　　　　“你努力的话也不会一直甘心情愿窝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小说。9ku。us）”太平一针见血，“显哥哥将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在他的保护下心安理得地做你自己的小宫婢，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真是太浪费你这个天生聪明的头脑了。你要是真的努力，就该让母后注意到你，让她喜欢你、欣赏你！这样你就能出头了！”

　　　　“太平！”李显却突然生气了，二哥下午所说的话他也明白，只是不愿意去点醒她！他喜欢留在自己身边的婉儿，可是如果婉儿离开这里去了更高的地方，将来会发生什么呢？婉儿还会是如今的样子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现在连韦家的两个女儿都敢欺负你了，你是上官家的孩子，多高贵的血统，怎么能被她们羞辱！或者你是指望我或者显哥哥一直这么护着你？！难道你只会躲着吗，当初你帮助我的勇气都去了哪里？”太平腾的一声站起来，说完最后一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太平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还是个孩子心性。”李显这么说。

　　　　不，太平不再是个孩子了，自从贺兰敏之的事情过后，太平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婉儿也不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变化，只是觉得，太平公主和以前，不同了。

　　　　婉儿若有所思地从周王的大殿走出来，迎头却撞上了一个人，她一抬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想问问你关于昨晚的事。”李贤的口气还是一片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婉儿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却竭力维持住平静：“哦，怎么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意思？”

　　　　“肯定是有想要的东西，才会威胁人不是么。你想要什么？”

　　　　婉儿差点一头撞在墙上，真不知该说李贤太迟钝还是太冷静，都过了一天了才想起来问这个。

　　　　“本来我不想招惹沛王您，没料到你太冷血无情，不仅侮辱人，还摔了我。过了一天，你才想起来这件事吗？”

　　　　李贤的音调没有丝毫起伏，却藏着隐隐的怒意，“你说。”

　　　　“第一，立刻道歉。”

　　　　他的眼中升起一丝疑惑，却好像松了一口气：“可以。”

　　　　“第二，从今以后你看到我不可以再说我是罪人之女，更加不可以贬低我、侮辱我。”婉儿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