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
“还好。”龙天涯淡淡地笑了,低声反问:“你呢?受得了吗?晋王不是说你有伤?”
这一次洪水,令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做为堤上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整个风陵渡镇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她居然不怕苦,更不怕累,整晚呆在堤上,顶风冒雨,带伤坚持守护着一群可以说与她毫不相关,素不相识的穷人。
这种女人,是龙天涯生平仅见。
他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人心,有南宫澈一个人在,就已足够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指责她半句,说她半字不是。
可是,她却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出一份力。
而她,再一次象在战场上一样,用她的实力,用她的智谋,让所有的人对她心服口服。
他不知道,她的那些抗洪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满堤数千个男人,都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突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嚣张跋扈得令人讨厌。
看着那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在堤上穿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地从心底滋生,挥之不去,如藤般缠绕。
“我没事,没干体力活呢。”方越抬手拂掉脸上的雨水,愉悦地笑了。
她并不是矫情。
以往每次抗洪,她都是扛着铁锹,冲在最前面,挥汗如雨,在堤岸上奋战。
这一次,她却纯粹做为技术指导出现,在身体上的确轻松很多。
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得多。
因为,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
她害怕,她的一个决策,会葬送了几万人的性命。
所以,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王妃……”夜影倏然而至,代表着另一处险情发生。
方越朝龙天涯抛了个抱歉的眼神,迎着夜影走了过去……
数千人肩挑手提地奋战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时分,雨势渐渐减小,最后停止。一缕霞光破云而出,才终于把险情控制住。
大家已累得人仰马翻,南宫澈下令,留下少数人警戒,余者散入镇上休息。
这一晚,他神出鬼没,一直不见人影,直到天亮时才突然现身,带着满身的疲倦,一身的泥污。
事实上,现在大堤上不分贵贱,每一个人都是满身狼狈,所以,方越也就不曾对他刻意注目。
站在堤边,在一片晓色之中她静静地暸望着渐趋平静的九龙江。
昨夜那翻滚的巨浪,咆哮着,如巨大的兽,张着獠牙,急欲将人吞噬的魔鬼,此刻如一只温驯的小绵羊,静静地流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那污浊的河水及水面上一个个旋涡,才教人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南宫澈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陪着她走在十里长堤之上。
霞光照射下的风陵渡,经过一夜风雨与洪水的肆虐,变得千疮百孔。
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方越把所有的险情纪录下来,大致计算了一遍所需土方,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没有任何大型的机械设备,也没有充足的防洪物资储备,甚至连到周边地区采购都无法满足要求。
再加上,古代不可能进行天气预测,通讯又落后,上游的险情无从得知。更无从谈起预告洪峰的到来,提前做好准备。只能被动挨打,等着查漏补缺。
正文 083 人力不可违
仅凭现有的人力与物力,如果洪水继续上涨,想要堵住,简直就是天方夜潭。
“小越。”
“南宫。”两个人同时开口。
方越一怔,不禁为了这份难得的的默契,与他相视而笑。
“你先说。”南宫澈展现出难得的风度。*
“南宫,”方越低叹一声,望向暂时转为平静的江水,紧锁眉头:“我估计,象昨晚那样的洪峰如果再来一波,风陵渡应该是守不住了。”
“所以,”南宫澈笑看了她一眼,接过话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灾民撤退到德阳?那边地势比这边要高一点。先保住人吧,只是可惜了这些田舍与房屋……”
他作为隘州最高行政指挥官,何尝不明白这一晚其实已把多年积累的物资消耗殆尽?
硬要负隅顽抗,是不智的。
看来,这一次,他们心灵相通,想到一块去了。
“南宫,”方越忽然打断他的话:“如果风陵渡决堤,大约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计?”
“九龙江若从此决堤,将一泄千里,怏及周边三县,二十几个村镇,数万人口将无家可归,上十万良田被毁。”南宫澈默算了一下,大致报了一个数字。
方越看着面色凝重的南宫澈,心情跌入了谷底。
难道,这一晚的努力与奋斗终究还是白费吗?
“走吧,先回去。”南宫澈缓缓地扫视一眼风陵渡,牵起方越的手,笑得洒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失去的,总有一天再找回来。”*
方越面带惊奇地看着南宫澈。
这一次,他一反暴戾浮躁的个性,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现在,他的豁达,乐观和自信,感染了方越,令她重新拾起了信心。
“或许,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方越沉思了一会,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冒了出来。
“你有办法?”南宫澈讶然地看着她。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越轻轻地摇了摇头:“得先看看地形才能做决定。”
“究竟是什么?”
“现在的情况凶险,关键在于水位居高不下,随时会漫过堤面。再加上堤面土质疏松,经不起长期高水位的浸泡,极易发生渗漏。而这两条,归根结底由一个原因造成。”方越望着河水,冷静的分析。
“说起来的确容易,只要水位下降,险情就可以得到控制。”南宫澈接过话头,抬眸看了看天色,露出苦笑:“除非龙王爷亲临,否则,谁有本事呼风唤雨?”
“要想水位回落,倒也不一定要劳动龙王爷的。”方越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难不成你真的有办法?”南宫澈诧异地看着她。
百里长河,河水滔滔不绝,可不是一口水塘,合几千人之力,将它舀干就是。
“试试看吧,”方越淡淡一笑,边走边问:“风陵渡周边有没有地势既低,人烟又极稀少之处?”
“你的意思……”南宫澈绝顶聪明,一点就透,眼睛蓦地一亮:“要挖开一个缺口,将河水分流出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方越微笑着点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大致的构想,倒是跟你说的差不多。”
“单凭人力挖掘,举数千人之力,花上一月两月挖开一条导流渠,未尝不可。”南宫澈低叹一声,眸光一黯:“可惜,风陵渡却没有办法等那么长的时间。”
“人力虽不可为,办法却并不是没有。”方越嘿嘿一笑,卖了一个关子。
“我记得风陵渡以下一马平川,人烟向来稠密。”南宫澈心急地加快了脚步,率先掀开竹帘进入了指挥所:“上游穿九龙山而过,深山绝谷之中倒是人烟稀少,只可惜,非人力可以开掘……”
“澈哥哥,”裴依如穿帘的乳燕,自椅子上跳了起来,窜入南宫澈的怀中,焦灼地大叫:“不好了,越姐她……”
“我怎么了?”方越紧随其后跟了进去,闻听她的大叫,浅笑着接过话头。
这丫头,大概以为她又失踪了,满世界找她呢。
“越姐……”裴依傻愣愣地看着一身泥泞的方越,捂住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你,你该不会整晚都跟一群男人们呆在堤上吧?”
“怎么,我不能呆在堤上吗?”方越微笑着调侃:“我又没有少只手或断条腿,他们能做的,我当然也可以做,不是吗?”
裴依惊得目瞪口呆,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只能讷讷地重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越的言谈,举止,气度和胸襟,一点也不象个公主。
她做的事,往往出人意表,超出常人的想象,却又那么独具魅力,让人想不佩服她都难。
“好了,”方越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别再解释了。”
“澈哥哥,”裴依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注意力移到南宫澈的身上:“你昨晚去跟人打架了吗?”
“什么意思?”南宫澈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是吗?难道昨晚真的有人来捣乱?”想到他突然消失了大半夜,方越顺着裴依的视线,目光落到了南宫澈腰间的长剑上,惊讶地低嚷:“你的剑鞘呢?”
那把雕着古朴典雅的花纹的剑鞘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那一泓秋水般泛着寒气的长剑斜斜地垂挂在腰间。剑身雪亮,剑刃上遍布细小的缺口,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斗。
“嘎?”南宫澈低头审视,似乎这才发现:“咦?丢在哪里了?”
“南宫,”方越瞧着他满脸的不自在,不禁心生疑惑。仔细地又打量了他一遍,骇然低叫:“你昨天晚上,伐树去了?”
正文 084 她比你可爱多了
难怪后半晚,调派人手的事,几乎全都交给了夜影和夜魅。
她还一度抱怨他神出鬼没的,不见人影,害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原来,他竟然躲起来,偷偷用他的宝剑当柴刀,砍树去了!
“老天?”裴依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望着他:“澈哥哥,你真的去砍树了?”*
霸道傲气的南宫澈放下身段,跟那些下人们混在一起,挥起刀剑砍的不是人头,而是树木?
这个画面,不论她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咳,好了,裴依你先回去吧,我们要谈公事了。”南宫澈轻咳一声,掩饰住不自在。翻出地图,顾左右而言他地下着逐客令。
方越做为一个女人都能夜上河堤抗洪抢险了。
他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都不过份吧?
她们两个干嘛大惊小怪?
有那条王法规定了,王爷不能砍树吗?
“澈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裴依不肯离去。
“不是!”南宫澈冷着脸,漠然地回答。
“那你的剑鞘怎么会丢了?还有,你身上怎么会这么脏?简直就象是在泥堆里打了滚出来!”裴依不依不饶地追问。
“恩,裴依你先回去。”方越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南宫澈解围:“如果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的话,不妨去帮帮那些难民们。”*
“怎么帮?”裴依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方越。
他们看起来的确可怜,但是人数实在太多,她就算想帮也帮不过来啊。
再说,她会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想到这里,裴依不禁有些难堪,脸微微地红了。
“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觉得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你就会发现,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方越象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温柔。
“最需要的?”裴依皱起眉头,小声嘀咕:“有些人没饭吃,有此人没有住的地方,有些人没衣服穿,我哪知道他们最需要的……啊!”她忽地大叫一声,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跳起来往外冲:“我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去吧,好好干。”方越微笑着目送她的背影飞一般消失在大堤之上。
“了不起,三言两语,居然就鼓动了这个刁蛮的丫头。”南宫澈含笑睇着她,淡淡地揶揄。
“裴依虽然娇纵了些,却不失纯真,”方越不以为然地驳斥:“在我看来,她比你可爱多了。”
“呀,我可是堂堂王爷,岂可与她相提并论?”南宫澈瘪嘴,怫然不悦。
牛牵到北京,果然还是牛!
刚刚觉得他有一点可爱,被他稍稍感动一下,他马上打回原形。
“是,全天下,没有人可以与你比肩,行了吧?”方越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王爷了不起吗,一天到晚挂在嘴边?
他不嫌累,她也听烦了。
“有。”南宫澈忽然定定地看着她。
“谁?”方越撇唇。
这可稀奇了,这个自大狂眼里居然还看得到人?
南宫澈但笑不语,默默地望着她,眼色明亮,神情温柔。
那望着她的热切的眼神,让方越的皮肤不自禁地轻轻颤粟。
她微微不自在,脸莫名的红了。
“咳,地图呢?拿来给我看。”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的目的很明显。
“说吧,你究竟想要怎么办?”南宫澈忍住失望,依言把地图铺到桌上,眼睛不看她低声道:“图我来研究就好,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都臭了!”
“真的?”方越在空气里嗅了嗅,再拉高了衣袖低首轻嗅,有很重的阴沟里的泥腥味道,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呀,真的好臭呢,熏到你了吧?”
他哪是真的怕臭?
跟她比起来,他只有更糟糕。
他是担心她好不好?怕她穿着这一身湿衣服,时间长了会落下病。
“恩。”他没有多说,轻哼一声,目光没有离开地图。
“好吧,我回去洗澡换衣。”方越爽快地应了一声:“如果可能,我想把河堤炸开,你仔细找一下,看看有没有比较薄弱的环节。”
“炸开?”南宫澈倏地抬起头,目光紧紧地锁住方越。
“是啊,上次在大周时,不是已试验过了炸药的威力?”方越嫣然一笑,不再卖关子。
“那要用多少火药?”南宫澈立刻想到实际问题。
风陵渡只是一个小镇,比不上隘州繁华,要在这里找到烟花作坊,不谛难于登天。
“不要紧,只要找齐材料,我自己可以做。”效果绝对要比那个烟花要厉害得多。
石蜡,松香,木粉,硫磺……方越胸有成竹,从案头抽了纸笔,弯腰刷刷地开了一张单子,递到南宫澈的手上:“好了,立刻派人骑马到周边县城里找齐这些东西吧,希望我洗完澡回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小越……”南宫澈望着她,神情复杂。
为什么她的脑子里,总装着那么多古怪的东西?
似乎不论他怎么努力,好象总是比她棋差一着。
那种既骄傲又自卑的感觉,真的令他很不爽。
“呀,我悃死了,”方越避开他研究的目光,伸直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很卑鄙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不陪你瞎聊,要去睡一觉了。”
“悃了?”果然,南宫澈不再追根究底,望着她疲倦的面容,一脸关切地把她往门外推:“那你快点回去休息。”
“恩,你也抓紧时间睡一觉,以后估计还有得忙。”如果真的要炸堤的话,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绝对没有松懈的地方。
“好。”南宫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