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孩走出工作室,才发现天空掉落细雪,纷纷洒洒,无边无际。
岑野伸出手,接了几粒,握在手心。其他人却早已缩紧脖子。天黑了,更冷了,周围的高楼渐次亮起温暖灯火,离他们这样的人,依旧遥远。可今夜,男孩们却莫名地兴奋起来。
“啊——”岑野最先扯嗓子大吼一声,吼亮了好几栋楼里的感应灯,然后是张天遥、赵潭……个个歇斯底里地鬼叫着,在小区保安赶来制止之前,他们撒开腿跑进夜色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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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子不卖
现如今许寻笙的生活很规律。孩子们大多周末或晚上来上课,白天就谱谱曲,练练琴,种种花草。有时候会上山采些果子、茶叶;有时候也会接点表演挣外快。收入不高也不低,但足以让她生活得很自在。
也有大学同学,提起她,会说:许寻笙啊,她有勇气,过的是人人向往的生活。
也有人说:许寻笙大学专业课那么好,就是有点不求上进。
许寻笙全都一笑置之。
她的父母也全不在意,给她付了这套房子的首期后,就放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时候父亲还打电话来,问她种花经验。两父女能在电话里讨论半天,直至母亲在那头催:“菜都凉了!”顺带抢过电话,叮嘱许寻笙几句,务必要踏实生活,认真工作,专业提升也不可放下。那时许寻笙就靠在工作室的摇椅上,一边伸手去触碰阳光,一边慢吞吞的一一承诺了。
把训练室租出去后,朝暮乐队并没有马上来训练,许寻笙也没太在意。紧接着是个周末,她的一个古琴学生要去参加学校文艺汇演,家长希望她到现场指导鼓励。许寻笙自然满口答应,也没有提任何费用要求。
小学的汇演在江边的一个大广场上。许寻笙到时,看到到处是黑压压的学生和家长。前方搭起了舞台,一群孩子正载歌载舞,歌曲还是挺劲爆的流行音乐。许寻笙站在后方,看了一会儿,噗嗤笑了,就觉得孩子们特别有精神,特别可爱。
她的学生表演安排在比较靠后的顺序,一看到许寻笙到了,孩子特别高兴,家长也满意。许寻笙蹲下,和孩子说了一会儿话,鼓励一番,又指点了她平时爱犯的错误。孩子满口答应下来,临上场时,整个人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小孩表演得也很不错,最后拿了个二等奖。家长欢天喜地地带着孩子走了,许寻笙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表演,眼见汇演散场了,所有家长和孩子几乎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空荡荡的舞台,和丢着一些垃圾的广场。还有些工作人员,开始搬离设备、椅子等等。
许寻笙抬头,看着江边阳光正好,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家方向走,顺带从地上拾了个袋子,看到垃圾就捡起来,顺手而已。
走了一段,正弯腰捡两个饮料瓶子,旁边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拖着一排塑料椅子。许寻笙立刻退了两步,给他们让路。却听到一个不紧不慢,清清亮亮的声音说:“你一直都这么闲吗?”
这嗓音,听过一次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许寻笙抬起头,看到岑野只穿了件t恤,下头是休闲裤,一身都是黑的。中分头依旧那么随意地搭着,眼睛里懒懒的,亮亮的,仿佛藏着冬天的太阳。讲出话时,脸旁边却即刻呼出了一团雾气。
许寻笙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有点吃惊:“你不冷吗?”
岑野看着她穿得像个团子的样子,不过依然是只清新脱俗的团子,他忍不住笑了,手扶着那排塑料椅,说:“干活,冷个屁。”
许寻笙有点不太适应他的讲话习惯,但没说什么,转头望去,果然看到几个人看着像他的乐队同伴,也在前方搬东西。
“你在干什么?”岑野盯着她手里的垃圾袋。
许寻笙也低头看了眼,说:“反正我闲呗。”
岑野点点头:“那倒替我们省事了,待会儿还要打扫卫生。”
许寻笙平平缓缓地问:“你们白天打工,就是干这个?”
岑野伸出长臂,又从旁边扯了把椅子过来,叠上去,漫不经心地答:“也不全是吧,有什么零工打什么。”
“哦。”许寻笙也没什么可以和他聊的了,便侧身站到一边,让他先走。岑野推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椅子,也不看她:“走了。”
许寻笙:“再见。”
哪知话音未落,就有人跑了过来,是张天遥。恤,长发今天束在脑后,倒显得眉眼干净俊朗。
“许寻笙!”张天遥很惊喜的样子,一下子站到了岑野前面,他俩中间。张天遥问:“你怎么来了?”
许寻笙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直沉默的岑野忽然插了句:“我看到她的时候,正在一个个捡地上的垃圾。”两个男孩都笑了,许寻笙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张天遥冲她一竖大拇指:“服了,你果然是个神人!”
许寻笙想了想,也笑了,见两个大男孩依旧杵在自己跟前,便好心说:“注意不要感冒。”张天遥答:“不会,太小看我们了。找这个活儿,也是小野说要锻炼身体,搞音乐的,必须有个好身体,尤其是主唱和主音吉他手。是吧小野?”
岑野轻轻“嗯”了一声。
许寻笙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考虑得挺长远的。
她挥了挥手:“那再见。”张天遥却又开口:“许寻笙,我们下周三晚上在黑咖酒吧有表演,你要不要来看?”
许寻笙愣了一下,张天遥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岑野却低声笑了,说:“你邀请她干什么?她看起来像喜欢地下的人吗?你他~吗又不是贝多芬!”
张天遥有些失望,却依然不死心,说:“来嘛,你现在也算是赞助了我们。小野,我,辉子,坛子,都会去。我们是表演嘉宾,可以有几张免费门票,你也可以带朋友来……”
阳光下,两个男孩意外地看到她轻轻一点头,眼睛也微微一弯,光芒流转,似笑非笑。
“好,我去。”她说,“不用你送票,我会自己买,给你们捧场。毕竟……我不光只听贝多芬。”
岑野一怔,张天遥却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岑野的脑袋,然后说:“哇靠,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有品位的女人!那天我一定一把吉他,燥翻全场!”
许寻笙慢悠悠地走了,正如她慢悠悠的来。两个男孩这才继续干活。别看跟许寻笙聊天时,两人仿佛极为轻松放肆,实际上搬搬卸卸一整天,早已浑身酸痛,疲惫不堪。拖着老黄牛似的身体,好容易把剩下的活儿干完。别人开车把设备全拉走了,两人这才套上外套,毛衣也懒得穿了,一屁~股坐在广场的一个花坛旁,看着不远处的江面,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张天遥摸出半包烟,自己点了支,又丢了支给岑野。两人吞云吐雾。这时张天遥显露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沉默神态,抽了一会儿,才问岑野:“咱们好不容易获得在黑咖的表演机会,你觉得下周……咱们能爆吗?”
岑野用那修长的手指,深深吸了口烟,说:“怕毛?我们什么时候不屌爆全场过?”
张天遥哈哈大笑,似乎心中那一点不自信也一扫而空。他眯着眼,说:“我没想到许寻笙真的会来。”言语中颇有欢喜之意。岑野斜瞥他一眼:“你不会对她动心了吧?我靠?有病啊你?”
张天遥淡淡地说:“动个屁心,我逗逗她不行吗?”
晚上8点半,两人准时赶到一家酒吧。这家酒吧虽然不如黑咖知名,但给他们的报酬也还不错。辉子、赵潭都已到了。键盘手张海,照例迟到。
还没轮到他们表演,几个人就在舞台后的休息间坐着,抽烟,聊天。岑野照例摸出手机,沉迷于游戏。赵潭端了杯胖大海茶过来,放在他手边,说:“喝点儿,润润嗓子。”
“唔……”岑野腾出手去接茶。
这几个都是兄弟,但只有赵潭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跟着他从东北来到湘城闯荡的,虽然沉默寡言,平时对岑野却颇为照顾。
“靠!”岑野大吼一声,翻了个白眼,“老子被杀了!坛子你他~妈又不是我妈,老叫我喝什么茶!”
大伙儿全笑了,赵潭也不生气,淡淡地说:“你他~吗是主唱,嗓子不养好对得起我们吗你?”
岑野虽然还有点气,却不说话了,端起茶杯一口干掉,“砰”一声放下。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张天遥懒洋洋地应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染着黄发,戴着一双猫耳朵,短裙,浓妆,露着雪白长腿的女孩。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手里还抱着个很大的琴盒,探头进来,看到他们,就笑了。
男孩们看到她,都望向岑野。岑野看她一眼,从桌上拿起手机继续打。
“我们是不是得回避啊?”辉子不怀好意地说。
张天遥则低声说:“我说他招蜂引蝶吧?他~妈的长得好就是吃香,我们这才出道多久,几个女孩迷上他?!舒颜,需不需要我们回避?”话是对那女孩说的。
岑野头也不抬:“回避你妹!”
几个男孩便笑笑,等着看好戏。那叫舒颜的女孩也不羞涩,旁人见了,只觉得她整张脸、眼睛里都是光,那是女孩看心仪男孩时独有的光芒。她一个个跟他们打了招呼,大大方方的,然后走到岑野面前。
“小野。”舒颜说,“你上次说,喜欢这个牌子的吉他,我求了爸爸买了这个。是给你们下周在黑咖首演的礼物,送给你。”
眼睛里,言语里,全是期盼。
见岑野无动于衷,她笑了笑,打开盒子。几个男孩凑过来,全都惊叹出声:“我靠!舒颜你下血本了啊!”张天遥则一推岑野的肩膀:“小野,你还装什么装?为这吉他,都得亲一个啊!更何况舒颜长得还这么正!”言下之意,觉得岑野即使接受舒颜,欢好一场,也无不可。
岑野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吉他,又看看舒颜,笑笑。
他们乐队在长沙组建有几个月了,也表演过好几场,算是小有名气,也有了一些粉丝。舒颜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只要有朝暮乐队的表演,这个女孩几乎场场都到,场场都跟。岑野还真的有点烦。
“这把吉他,买下来得大几千吧?”岑野问。
舒颜眼中闪现骄傲之色。其他几个男孩看着岑野的样子,却知道不好了,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怕是生气了。
岑野慢慢地说:“这么贵,我干三个月活,也买不起。要是收下,那不得卖身给你啊?”
舒颜的脸微微红了:“小野你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岑野根本不听,打断了她:“不卖身呢,就得卖肾,两样我都舍不得。无功不受禄,这琴你还是拿回去吧,谁愿意要谁要。老子不白要女人东西。”
说完他往沙发里一靠,又笑笑:“更何况现在,老子已经有一把更好的吉他可以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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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唯我独尊(上)
在岑野的记忆里,家人几乎见到他的吉他就皱眉头。不光包括严厉而沉默的父亲,还有一向待他亲厚的大哥,甚至还有温暖柔弱的母亲。母亲会偷偷打电话给他,小声哀求:“小野,别干那个了,别再犟了,早点回申阳来,找份稳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对着父亲还可以愤怒的大吼,但对于母亲,却往往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那是一种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只能很烦躁地应付几句,有时候甚至发脾气,然后挂掉电话。
母亲问他要卡号,要补贴一点微薄的生活费给他,他也没肯。
每天深夜,23岁的岑野躺在跟赵潭合租的小房间的上铺,床边挂着一把并不算很好、却花光他所有积蓄的吉他,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远方。心里就像有个洞,永远也填不满。
好在,组建朝暮乐队后,在长沙已小有名气,只是表演机会还太少,参加音乐节和办巡回演出更是还摸不着边。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满信心,那只是时间问题。后年,甚至明年,他们一定会被大众赏识,甚至被专业制作人赏识,一定能混出个人样。
想到这里,岑野的胸口就热乎乎的,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烟,咬了一支,刚想点,躺下铺的赵潭就出声:“他~妈的别躺床上吸烟,搞出火灾我们赔不起。”
岑野答道:“老子还没点呢!”三两下滑下来,坐赵潭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手指敲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赵潭观察他的神色,问:“又想出什么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还仿佛停不下来般抖动。赵潭坐起来,手搭他肩上:“今天什么玩意儿刺激你灵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赵潭问及,他才意识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这才令他的心始终未能真正平静,令他的心在深夜里也躁动不安。
一幕画面一闪而过,女孩坐在琴边,面容安静,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动到达灵感高潮。”岑野说。
赵潭笑:“滚。”
抽完一支烟,岑野干脆爬起,披着厚军大衣——他们从市场便宜买到的,挺酷,还保暖——爬到房间里唯一一张小桌前,打开台灯,抽出几张纸和笔,开始写旋律。
赵潭玩了一会儿手机,眼见两点半了,说道:“喂,早点睡,明天晚上还有黑咖的表演呢。”
岑野头也不回,“嗯”了一声。赵潭知道劝不住他,自己干脆很快就呼噜声大作。只剩这低矮的楼房里,狭窄的一扇窗,一盏小灯,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彻夜明亮。
等到赵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看到那个削瘦的人影还趴在桌前,吃了一惊。“卧槽!”赵潭跳起来,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吗要不要身体了?又通宵?”
岑野这才慢慢往后一靠,那双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团黑眼圈,白皙的脸愈发的苍白,修长十指却玩转着铅笔,淡淡笑了:“老子这就去睡,写、完、了。”他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仿佛突然化身一只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轰”然倒下,几乎是下一秒就响起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赵潭没有办法,拿起桌上的几张纸,低声吟唱了几句旋律,眼睛里已渐渐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没办法睡太久,有活要干,还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于全部活儿忙完了,酒吧也已开始晚上的营业。还没到他们的表演时间,在热闹的音乐声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发上,呼呼睡着。同伴们知道他累极,也没喊他,想着在表演开始前,让他多睡会儿。
键盘手张海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只是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术一般,人脉却广。来黑咖的演出机会,也主要得他从中斡旋。张海今天很难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闪的皮夹克,嘴里叼了根廉价雪茄,生得糙皮满脸,干瘦却精神。他一看到瘫在沙发上的岑野,就皱眉骂道:“都要开始表演了,这小子怎么睡了?”
辉子其实不是他们的专职鼓手,还兼了另一个乐队的,这年头,一支新的、没有任何背景的乐队,想要找到每一个合适的成员,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不过每次练习演出,辉子都准时到,也算尽职尽责。此刻他就倚在张海身边,坏笑:“这小子不会昨晚上自己玩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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