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看向陪审团：“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八十岁了，丈夫早早去世，唯一的儿子五十五岁时突发脑溢血死亡，只有一条狗和她相依为命，老太太和她的狗，靠着贩卖旧废品一起度过了十二年。”
她缓缓呼气，压制鼓噪的情绪，声音愈发低沉：“十二年……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十二年后，她不得不……再次送走自己的狗，然后呢？她还剩下什么？”
“刚知道这案子的时候，我其实没打算理会。”慕紫吸了口气，抬起头淡淡笑了笑，“实在不值得，对吗？一条狗而已。
可是那真的只是一条狗吗？其实我们都清楚她受到的伤害，却要装作视而不见，这很奇怪，不是吗？那只小狗，有名字，有主人，有自己的家，而被告明知道这一切！他还是做了！因为他也觉得只是一条狗而已！”
慕紫愤然，声音里带着难以克制的怒焰：“我们总在抱怨这社会变得多么冷漠，为什么偏偏在残忍的事情发生之后，连眼皮眨也不眨一下，无视这个老人遭受的痛苦？！她失去了亲人！而罪魁祸首只需要轻描淡写说句对不起，然后支付五百块，这样就完了？结束了？
暴行得不到严惩，无辜者饱受痛苦，这是我们想要生活的社会？”7
第1152章 辩护
慕紫深深呼吸。
也许是怀孕了变得容易情绪化，这次庭审，她的情绪几度起伏，有些浮躁。
慕紫抿了抿唇，再次缓缓开口：“世界上已有100多个国家制定了《禁止虐待动物法》——
德国，伤害动物将处以罚款，情节严重可追究刑事责任，最高将判处有期徒刑3年；
加拿大，虐待动物最高处罚监禁5年；
日本，滥杀和任意伤害动物要处一年以下徒刑，同时处以100万日元的罚款；
还有俄罗斯的《民法典》，第137条规定，不允许以违背人道原则的态度残酷对待动物，在动物受害赔偿的问题上，要注重动物的生命价值，不能单纯地以动物的市场价值来界定赔偿标准。”
……生命价值。
这个词在慕紫心里掠过，留下一丝窒闷感。
动物保护法在全世界范围内是大趋势，但是很可惜，这部分在华亚国仍处于空白区。提其他国家的法律，虽然有引导作用，可也显出这件案子的最大关键处——没有相关法律可以支持。
慕紫看着陪审团成员们，眼前这一张张面孔，似乎有所感动，可是这点感动能持续多久？
当他们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封闭的陪审室里，展开激烈的争论，也许理智会逐渐占据上风……
“各位，我……”慕紫迟疑了片刻，语气沉沉，“我不是非要他在牢里呆上七八年，我只是觉得，在发生这种极端事件之后，必须……必须有人为此负责，我们的审理才有意义。”
慕紫回到自己的位置，缓缓坐下。
一片鸦雀无声中，辩方律师站起身，神色很不轻松。
“我不否认，徐麟先生杀害了一只无辜的小狗，非常残忍，非常不道德。”律师说道，“我也不否认，检方对动物保护的倡导，但是，我想引用检方司徒小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律师看了眼慕紫，继续说道：“法庭，不是治疗社会疾病的地方。当初，司徒小姐为她丈夫所经营的赌场辩护时，这句话一直令我记忆深刻，我想同样适用于本案。这些心理扭曲、病态的，将虐待动物视为压力发泄的人们！令人作呕！我也痛恨他们！可是他们有罪吗？”
律师的目光，缓缓从陪审团成员们的脸上移过。
“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这种行为不道德，但是没有罪！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认定这种行为有罪！也许将来某一天，会增加动物保护的法律，但那是将来，不是现在！”
律师略作停顿，微微笑了下，“司徒小姐刚才还说，她原本没打算理会这个案子，后来她看见了狗的主人，改变了主意，我不禁想问，这是为什么？
是同情心吗？啊……万能的同情心，难道我们的同情心已经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吗？
我这么说或许显得冷血，可是请大家想象一下，如果老太太的宠物是只老鼠，或者……蟑螂，司徒小姐还会站在这里，为所谓的动物保护摇旗呐喊吗？”
说到这里，律师微笑着望向慕紫：“这很虚伪，不是吗？”
他回头，再次注视陪审团：“所谓的生命平等不过是个笑话，当我们在这里，因为一条狗而去谴责被告行为时，世界上多少牛羊鸡鸭被屠杀？有人因此被告吗？城管部门定期捕捉流浪猫、流浪狗进行集中处理，犯法了吗？被告了吗？”7
第1153章 输赢
律师站在陪审团面前，缓缓摇头。
“恕我直言，我们今天之所以在这里，不是因为有条狗死了，而是因为我们纯洁正直且充满爱心的司徒慕紫小姐，碰巧遇到了一位可怜的痛失爱宠的八十岁老人，她的同情心难以自控，所以我们在这里因为一只动物，去审判一个人类！”
“请大家看看我的当事人。”律师大步走到被告身边，“这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有父母、有妻子、有朋友，他待人友好，工作负责，很快就会升职加薪，生活会越来越好，或许以后再也不用借酒消愁，可是现在，我们要因为一条狗而毁了他的人生吗？”
律师最后一次重申：“不管检方的陈述多么富有情感，我们都必须清醒的认识到，那是一只狗，一只动物，仅此而已！”
双方陈述结束。
法官请陪审团成员退席，进入陪审室开始讨论。
慕紫心头沉重。辩方的陈述理由非常有力，庭审果然如她所料，胜诉的希望渺茫。
她侧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垂着头，手里捏着小狗的照片，一直无声的流着眼泪。
慕紫想安慰几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老太太要么以泪洗面，要么独自发呆，多年的寡居生活，使老人缺乏倾诉的能力，平日里就连话也不多说。
慕紫不禁想，老太太以后该如何生活？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会越来越差，而每年能拿到的救济金只有九百……也许可以送去慕容承扶持的养老院里？
但是，那些养老院都在异地，老太太会愿意离开故居吗？
……
约莫等了一个多小时，陪审团有了结果。
这个时间比慕紫预计中要快很多。
所有人重聚法庭，等待宣判。
陪审团成员代表手举意见书，一字一句念道：“被告徐麟，以极端手段残杀家养动物，我们认为，符合损坏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这一罪行，裁决赔偿精神损失费两百万。”
法庭上响起尖叫声！
惊呼！
沸腾！
接着是感叹与凌乱的掌声！
全乱了！
所有人都因这结果震惊——两百万！徐麟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两百万的代价！
就连慕紫也错愕，她眼眶发热，两百万足够老太太安度晚年。
而老太太则是怔怔的，似乎没反应过来。
法官重重的敲击法槌：“肃静！肃静！！！”
回声震荡，人们终于克制住激动，逐渐安静下来。
法官说道：“我很遗憾，陪审团成员们做出了极为不理智的判决，我宣布，两百万赔偿金削减至两千。”
所有人愣住了。
这结果简直是大起大落，众人连表情都不知该作如何调整。
怎么会这样？两百万，变成两千了？这和五百有什么分别？
慕紫的心，同样狠狠往下一坠！
法官拥有自由裁量权，当法官认为陪审团在事实或法律理解上有问题，可以推翻判决！
“但是……”法官再次缓缓开口，“被告的行为，无疑是残忍，且有违良善社会风气的，若是忽视这一点，将会为我们这个社会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所以，本庭判徐麟缓刑一年，拘役3个月，立即执行。”
法官看向徐麟：“希望这一年里你能好好表现。”
这意味着，徐麟在这一年中若是再次虐待动物，将会被真正收监，蹲监狱。
反之，表现良好则不用坐牢。
慕紫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这结果，究竟算赢，还是输。7
第1154章 聪明
赔偿两千，根本无法弥补老人受到的伤害。
缓刑一年，相当于虚刑，除非徐麟行为不妥，否则根本用不着服刑。
这样算下来……
似乎是，输了。
慕紫在保镖护送下走出法院，一路沉思着。
不断有记者在她身边追问——
“司徒小姐！请问您对法庭的宣判是否满意？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次庭审是否算作您第一次败诉？会带给您什么样的影响？”
“您有预计过这样的结果吗？司徒小姐，请你说一说败诉的感受……”
眼前豁然明亮，外头的光线照进眼睛里，慕紫下意识微微眯起眼，须臾，适应之后，她发现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天空格外开阔，一丝云也无。
法院门口乌压压站满了人。
慕紫发现他们全都望着她，也许是错觉，她甚至觉得他们怀里的猫猫狗狗，有那么几只也望着她。
“不是这样的……”慕紫喃喃。
她声音小，记者们唯恐听不清，倏地全静了。
话筒无声的争夺领地，努力的想要离慕紫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时，她又说话了。
“不是这样的。”慕紫的声音变大了点。
她看着外面的人群，心情莫名平静下来，像是有了一股无名的力量，踏实极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次失败。”慕紫平和的说道，“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一次胜利。
首先，我们争取到了精神赔偿，虽然金额不多，但这意味着宠物遇害不再仅仅是财产的侵犯，更是对人性的侵犯。
其次，被告因其行为而获刑，虽然是缓刑，但被告将会受到一年的严格监督，至少这一年内，他不能再伤害任何家养宠物，这一点，意义重大。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任何事情，第一步是最难的，而现在，我们已经稳稳迈出了第一步，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慕紫说完，场面有一瞬静。
随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赢了。”
像星火燎原，飞快的蔓延开来——
“赢了！”
“赢了！”
众人欢声如潮。
“赢了！！！”
法院门口这一幕，被人拍摄下来，上传到网络上。
有人为慕紫疯狂点赞，也有人质疑，认为慕紫输了官司，为了保住面子才会说出这些话。
慕紫看到这类评论，一笑了之。
输了又如何？赢了又怎样？
她只是觉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不应该说丧气话。
无所谓了，人总要有点希望，不是吗？
……
昏暗的室内，只有电脑屏幕幽幽发着蓝光。
小女孩趴在电脑前看得专注。
一只手伸过来，毫不留情的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棠棠，该睡了。”慕则宁提醒道。
小女孩撅起嘴，满脸不乐意，“可是我不困！”
“你不困，但是她困了。”慕则宁淡淡说道，“如果想让这个身体用久点，你该对她好点，八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睡吧。”
她不高兴，眼中立即流露出戾气，血红血红的幽光。
慕则宁面无表情看着她。
僵持了会儿，她撇撇嘴，觉得没意思，眨了下眼睛，眸中的凶光消失，仍是一副天真稚气的模样。
棠棠爬到床上，说：“慕紫又赢了官司，她为什么总是赢？”
慕则宁给她盖上被子，淡淡道：“因为她聪明吧。”
“比我还聪明？”棠棠又问。
慕则宁没搭腔，只对她说：“睡吧。”
转身准备离开，小女孩冰凉的小手猛地抓住他。
“喂，你看见没有？”棠棠笑着道，“她怀孕了。”7
第1155章 永远玩不够
慕则宁看着棠棠，“别闹了。”
“没闹呀。”她笑盈盈的。
慕则宁沉默。
片刻后他在床边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吸入肺腑，又吐出淡淡薄雾，缭缭绕绕的。
她爬过来，扒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去捞空气里的烟雾，有些无聊的自娱自乐。
“你上次失手，慕容承不会没有防备。”许久之后，慕则宁开了口，“你很聪明，但是人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对付，再出事的话，未必能全身而退。”
弹落灰烬，慕则宁说道：“等你玩够了，我送你回村子吧。”
扒着肩的那只手倏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慕则宁略微皱眉，垂眸看了一眼，没言语。
“没玩够，永远不会玩够！”小女孩眸光阴沉，恶狠狠说道。
慕则宁却轻轻笑起来，拉开她那只手，而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是我已经养不起你了，棠棠。”
鬼太贪，想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养鬼本是为了给自己行便利之事，然而现在方向偏了，慕则宁驯服不了它了。
他起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床上的小女孩静静注视那扇门，四周寂寥无声，良久，她喃喃说：“我可以养你啊……”
……
翌日清晨，慕则宁醒来。
睁开眼睛后，没有立即起床，只是静静望着天花板，想着这一天又一天过去，几时才是尽头。
……索然无味。
如往常一样起身，更衣，洗漱，下楼时路过棠棠的房间，房门大开着。
慕则宁望了一眼。
拖鞋东一个西一个，被子胡乱堆叠，床上没人。
慕则宁走进去，站在空空的屋内，静默良久。
“又顽皮了。”他淡淡说道，像在叹息，“什么时候才会学乖……”
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慕则宁轻叹一声，收拾行李，准备出门。
他拖着皮质行李箱，缓步走出院门。
慕家的保安和佣人早已里里外外换了一批，保安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二小姐的朋友，没有在意。
离开慕家不过十来步，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慕则宁停住，转身望过去，见慕灵急匆匆追来。
慕灵一气跑到他跟前，气也来不及喘，问道：“……三、三叔，你要去哪？”
慕则宁略微挑眉，静静看她。
慕灵抿住唇。慕则宁要去哪里，怎么会告诉她？
她不甘心，又问：“你还回来吗？”
慕则宁笑了笑：“这不合适吧？”
他是一个通缉犯，留在慕家，万一暴露行踪，会连累慕灵和慕芸。
何况，他从来没打算把慕家当做自己的固定居所。
慕灵眼眶泛红，她知道慕则宁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可是他多留一日，慕家多一个人在，她便觉得这个家仿佛还没有散。
“怎么会变成这样？”慕灵喃喃，“咱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慕则宁抬眸看向眼前的高墙深宅，脸上笑容浅淡，“不知不觉，已经变成这样了。”
曾经在青江举足轻重的慕家，十几年风云变幻，到如今，只剩两个年轻女人勉力支撑。
慕则宁垂头，目光落在眼前的慕灵身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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