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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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低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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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2月7日,你在金茂君悦的中日外交晚宴上击毙赵自强,随后解剖尸体的法医被附在赵自强身上的太岁控制,留下‘等待亡者归来’的字后失踪。虽然我没再打听过后续怎么样,但你们肯定追查过这名法医的去向。现在我想知道,你们追查的结果是什么,这个号称亡者的太岁是死是活在哪里!”

其实在过往的几年中,我有好几次忍不住想向郭栋打听。但我总觉得,如果何夕知道我打听脑太岁的下落,也许会有些想法,毕竟在她的体内就曾孕育了一个太岁。关于太岁的话题,向来是我们之间的禁区。好吧,也许她并不在意,只是我自己在画地为牢。

“现在你总想起来了吧?”我问。

“如果我说我还是想不起来呢?我压根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盲音,我愣了。郭栋居然把电话挂了。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我甚至有了身在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正视平行世界的假说,而在平行世界假说中,也细分出许多种。有人认为有无穷无尽的平行世界,每个人在每一刻的每一个动作《奇》都会分离出新世界,比如一个是在肯德《书》基点了咖啡的世界,一个是在肯德基点《网》了可乐的世界,当然也有没有进肯德基的世界。选择是无穷的,意味着任何一刻都会分离出无穷的新世界。说是平行世界,也可看作是无限庞大的树状结构。

这样的假说其实极其主观,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真正意义上改变世界。当然,可能松鼠的一举一动也会产生新的分枝世界,谁知道呢。

科学的最前沿对常人而言,往往与妄想无异,但关于平行世界……记忆中,我确实去过另一个世界,在七年前。那是和都江堰铁牛有关的另一段历险,那是一个和这个世间有九成相似的地方,也有一个我,一个已经结婚的我。

这个世界常常离奇到像在看科幻小说,但不论如何,我明白刚才的这一闪念只是错觉。可是我也不相信郭栋真的会把这么大一件事情忘记,否则他就该入院治疗健忘症,而不是升任特事处正处长了。

见鬼!他为什么要否认?

“嘿!”

“小心!”

我扭头往发声处看,却发现他们正看着我,确切是在看我头顶上。

我没来得及再做出任何反应,左手的咖啡纸杯就被重重砸了一下,连着手背也磕到,疼得我呲牙咧嘴。

咖啡当然撒了,腿上湿了一大滩,幸好已经不是很烫。我咝咝吸气,看清楚那是小半块红砖。要不是被咖啡杯挡了一下,恐怕我的左手就得伤筋动骨,现在虽然痛,应该没什么大事。

但天上怎么会下砖头。我抬头往上看,三楼的窗口,正有人伸头出来。

“谁,怎么回事?保安呢?”那人怒气冲冲地喊叫,直接把我的火气憋回肚里。

怎么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几个保安的态度立刻强硬了许多,然后我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往楼上扔了块碎砖头,准头不好被窗框弹回来,误伤了我。

没人来管我伤没伤,我这狼狈的样子只能证明我不是那个扔砖头的。保安神情严肃,让扔砖头的自己站出来,否则就要叫警察来。其实没东西砸坏我也没伤残,警察来了也不能干什么,纯粹吓唬人。

回应保安的是沉默,没人站出来承认。聚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是张臭脸,看起来谁都有可能扔石头。而且站在这里意味着和政府部门叫板,力量强弱对比明显。弱势群体容易抱团,哪怕和扔砖者不认识,也会保护他不被抓出来。

对抗的气息浓厚起来,保安火气上来,双方推推搡搡,局面有点混乱。

“干什么干什么,动手是不是,你们现在敢动手,明天早上就见报。你们试试看,你们试试看。”

最近和媒体交道打得多了,报纸上撑腰的文章不断出来,这些抗议者胆气一天比一天足。话放出来,保安手上立刻缓下来,朝四周张望,好像要看看有没有记者在。

记者又不会在脸上刻字,但还是有些狐疑的目光在我脸上盘旋。因为和那些抗议者比,我的神态过于平静。我耸耸肩,向他们笑笑。于是他们的动作立刻更轻柔了。反正只是块砖头,被砸到的也只是我。这样的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保安们的观察力更强一点,想找出谁扔了砖头并不困难。刚才我被砸到的那一刻,在人群里的某处形成了一个目光焦点(我的狼狈像当然是另一个),我只来得及瞥到一眼。不过在保安问话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那儿偏。

所以考察人们做什么,要比说什么更有价值。

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实上当有了这么多线索之后,我还是确定不了打翻我咖啡的罪魁祸首。因为那个人的形象,实在和想象中怒气冲冲的抗议者太不一样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扔砖头?我挠了挠脑袋,走过去。不是为了找她算帐,而是……要真是她扔的砖头,也许会有一个足够让我写篇深度报道的故事。

这是个穿了身碎花公主裙的女孩,黑色裤袜白色的圆头皮鞋,圆脸圆眼睛小翘鼻子,细看有点小雀斑。称不上有多漂亮,但顶着个BOBO头,看起来很可爱。以我这双毒眼,她该有二十三四岁,不过这样的打扮,一百个有九十九个以为她是十几岁的九零后。

这样一个女生怎么会站在这里?她会是黑车司机,打死我都不相信。

女孩咬着下嘴唇,神情有些不安,视线和我相交的时候,她错开了眼神。发觉我走过去,她更是侧了侧身,十足一个做错了事不敢面对的小孩子模样。

我见她双手捏着拳头,紧贴在裙边,心里还在想她会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并没有,反而看我走到近前,大概是知道总逃不过去,她又把身子转回来和我道歉。

“对不起。”她微低着头说:“不知道会砸到你,真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奇特,一字一句,清楚得有些铿锵,和她的外形打扮完全两种感觉。

“哦,你把砖头扔出去,总会砸到些花花草草的。”我开了个玩笑,希望能拉近距离。

我目光打了个转,却发现在女孩的脚边,有面硬纸板做的牌子,有字的那面朝下,不知写了些什么。

我弯腰去捡,女孩先一步拾起来,高举过头。我退开一步,看清楚了纸板上的字。

“还我宝宝!”

我皱起眉头。还我宝宝?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聚在这里是为了抗议钓鱼执法,怎么会有个女人跑来要孩子?咳,瞧她打扮,还真看不出她已经是孩子妈了。

她举起牌子后,就不再搭理我,奋力向着三楼开着的那扇窗口晃动纸牌。窗边的人看了一眼,就缩回了脑袋。

到底怎么回事,哦等等,也许是我搞错了?

“那个,打听一下,你们聚在这儿是为了什么?”我问旁边一个穿着牛仔衬衫的平头男人。

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你不是记者?钓鱼呀,我们都被钓了罚过钱的,执法队的人太黑了,我们得把钱要回来!”

“那……”我指了指把“还我宝宝”来回摇动的女孩(好吧,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唿她,她的确不像个母亲):“她这是?”

平头耸了耸肩:“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她男人也是干我们这行的。”

说到这里,他又耸了耸肩。他的确是个开黑车的,也就是无证运营。他并不避讳这点,之所以来这里抗议,是因为执法队的执法程序不合法。就像这些天里许多媒体评论的,用假装乘客的方式钓鱼,是违法手段,照理他从前交的那些罚款,都得退回来。原本这世上不照理的事情很多,可现在执法队输了第一宗钓鱼官司,被淹在网友和媒体的唾沫里没了还手之力,让他看见了退回罚款的希望。站在这儿的人,差不多都是和平头一样想法的黑车司机。

所以他的意思是这女孩的老公也是个开黑车的。

女孩在这里站了好些天,早上来傍晚走,中午吃自己带来的饭盒子,一点都不合群。有人问她话,也爱理不理。昨天有记者问怎么回事,具体情况平头没听见,但那记者和她说了没一会儿话,就跑开采访别人去了。

“好像是说,她男人被抓了。里面的人就没理过她,可是……没听说执法队会抓人呀。可能是她搞错了,这傻丫头老倔的。唉,搞不太清楚,搞不太清楚。”平头耸耸肩,示意他所知道的就这么点。他已经耸了三次肩,看上去很喜欢这个动作。

男人被抓了?我又看了眼“还我宝宝”的牌子。她的男人就是“宝宝”?

可就像平头说的,城管是无权抓人的啊。

这事情透着蹊跷,记者喜欢的就是蹊跷。

我道了声谢,转回头再去找女孩说话。

打了两声招唿,女孩却不理我,只顾摇着牌子,看都不往我这儿看一眼。

我摸了摸后脑勺,看来这女孩儿可不太好打交道呀。从怀里摸了张名片出来,递到了女孩面前。她这才转头看我。

瞧瞧我,又瞧瞧我手上的名片:《晨星报》首席记者那多。

看清名片上的字,她一把接过名片,神情和刚才大不一样。

你是记者?她问。

因为说得急促,语调又怪,我并没听得太清楚,但想必就是问这个,便点头。

“哦……啊。”她发出了两声揉杂了讶异和喜悦的感叹,薄薄的脸皮立刻涨红起来。这年头碰上个记者能激动成这样的太少见,看上去满腹冤屈只等向我倾诉。

然后她飞快地说了几句,因为心情,她原本怪异的语调被放大了,让我完全听不明白,只好请她慢慢讲。

“哦,对不起。”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好让我听请楚。

我认真地拿出采访簿,打算把关键部份记下来。几个保安远远看着,没有一点儿妨碍采访的意思,让我颇为奇怪。眼角余光扫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不屑和轻慢。是对我吗,还是对这女孩?

我的采访簿却是白拿了。

听了十几分钟,我一个字都没往本子上记。同时也明白了保安为什么这样悠闲,而前些天那位同样采访过女孩的记者,为什么很快就没了兴趣改找它人。

女孩的名字叫张岩。所谓“宝宝”,果然就是她的先生,名叫刘小兵,有辆金杯小面包车,干着无证运营的营生,也曾被城管执法队放倒钩罚过钱。

前几天,刘小兵开着车出去做生意,却没有回来。张岩等了一夜又一天,不知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她向邻居挨家挨户地打听,门口杂货店的老太太就说,听说最近黑车打得严,准是让城管抓了去,从前就被罚过,屡犯是要蹲大狱的。

所以张岩就跑到了这里,和其它要城管还钱的黑车司机们混在一块儿,想要城管部门把“宝宝”放回来。刚来的时候,见了纸牌上的字,楼里还有人问她怎么回事。后来就再也不理她了,张岩激愤之下,就有了刚才的扔砖之举。

“唉。”我长长叹了口气,说:“这事儿你该找警察呀。”

“但是冯奶奶说,准是让城管逮了,城管可坏了。”张岩说。

我只好又叹口气,这女孩儿真是没一点生活常识,听风就是雨,看这模样还特别倔。我瞧她才像个“宝宝”。

于是我只好给她解释,城管部门是没有拘留公民的权力的,这么多天和刘小兵失去联系,这叫“失踪”,得立即报警。

“真的?”她狐疑地看我。

“真的。”

“那会不会就是警察抓了宝宝?”

“你先生又不偷又不抢,只是无证运营一般警察是不会拘留的。就算他因为什么让警察抓了,也不可能不通知家人呀。你啊,还是快到警局去报失踪案吧。”

“通知家人……那会不会……”张岩欲言又止,然后问:“我该去哪里的警局报案呢?”

“你打110呀。”

“我不能打110的。”

“110怎么能不会打?你要不打电话,就去你住那儿的派出所,你去问那冯奶奶,她准知道。”我有点被她烦着了,口气不耐烦起来,旋即反省,这女孩儿虽然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但人家老公失踪了,自己这语气不妥。

“这样吧,你先去警局报案,万一再有什么困难,你打我名片上的电话,要是能帮上我就帮。”我补了一句。

“我也没法儿打你的电话。”张岩朝我笑笑。

我还没捉摸出她笑里的意味,就听她说:“我听不见。”

“啊?”

“我听不见!”

我愣了几秒钟,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她是聋子?

她听不见声音的?

不对呀。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那你怎么能和我说话?”我问。

张岩指了指我的嘴唇。

是唇语。

怪不得,她只有在看着我的时候,才能知道我说什么。怪不得,她说话的语调这么奇怪。绝大多数的失聪者是哑的,不是声带有问题,而是因为听不见别人说话,自然就很难学会说话。像张岩这样能说话的,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学会。

呵,我竟然在和一个听不见的人说话,当记者这么多年,头一会碰见呢。

“宝宝教我说话的。我一定要把宝宝找回来。”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儿说,带着让我懔然的坚持。

我想我有种幸运或是不幸,平常人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的古怪事情,却屡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像这次,我原以为就算留了联系方式,也只是礼节性的,过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换名片么只是做做样子,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虚有其表,但这个表也很重要,它构成了社会。结果呢——这么快又碰面了——并且是以如此离奇的方式。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颇有点装腔作势。何夕性格略有些冷僻……好吧许多人认为是性情古怪,在她身边我总是不自觉地做些活跃气氛的事情。如果在其它场合,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不过与何夕单独相处,只要惹得她微笑,我也会很开心。人总是备着多副面具,我现在是戴着面具还是没戴着呢?我也不知道。

此时我们刚吃完饭。从进贤路拐出来,在周围的小店间游荡。何夕对逛街并不如其它女人般热衷,只是慢慢走过,随意洒落目光。有时候她对旁边石库门的幽深巷子更有兴趣,随着她的步子,我们走进一条上海里弄。弄口的匾模煳得看不清名字,我瞥见砖墙上有块铜牌子,想必这片街区是市保护建筑,风雨里吹打百年了。

弄里窄得只能停些自行车,灯火比街上黯淡,正合适我的故事。我在向何夕说那段和“六耳”有关的经历,迄今华山医院还保留着他的病历——不明原因引起的突然返祖,药石罔效。故事从他逃出医院和我见面才开始,背后的原因当然不是返祖这么简单。

我把开场白讲完,就要和着弄堂里的烟火气息,把后面的光怪陆离一一道来,却忽然卡壳。瞬间我有点疑惑,自己经历的奇怪事情太多,也不知向何夕添油加醋地说了多少个故事,现在这个故事,我到底有没有讲过呢?

我瞧了眼何夕,她往旁边窗户里看着,像是并没认真听我白唬。窗那边正有个洗着碗碟的中年妇人在打量着我们。旋即她转过脸来,问;“那么你觉得遇见我是种不幸啰?”

“怎么会,你觉得自己很古怪吗?”

“不是吗?”

“呃……你是不是听我讲过六耳的事了?”我岔开话题,心里暗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实诚了,这种时候该握紧小手深情凝视坚决否认才对吧。

“听过两遍。”

“哦,啊,那个……”我搓着手,有点尴尬。

何夕这时却笑了,把冷冰冰的手放进我掌心,往弄口走回去。

“我是有点古怪,所以谢谢你。”她说。

“谁叫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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