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阁规规矩矩站起身来,从案上抽出三支香,点燃后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之中,又恭恭谨谨的回到蒲团上叩了三个头,叩头完毕,却发现蒲团边上有一块石头,半黑半白的挺好看,便顺手捡起来放进衣袋里。
一套程序走完,两人才退出厢房来。
出得厢房,日光耀眼,两人都感觉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出来一般,重新放松下来。
四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李君阁,说道:“来吧小子,去我屋里聊聊。”
两人出了祠堂,走进边上的大屋子里。
一进大屋子就是两墙的书架,上面全是书籍,一架是民国之后的,也没有分品类,都杂放一起,估计主人也是随性翻看。另一架全是古书,本数少很多,而且都规矩的按经史子集排列着,非常整齐。
李君阁一看,惊讶的说道:“哟!又收了不少啊!”
上河李家是耕读一路,所谓“纱帽八百顶”,以前家家户户都有不少老书,后来几经劫难,已经所剩不多了。四爷爷退休回乡后,四处收集整理,这才有了这小半架子。比上次李君阁见到的,这回却又是多出来不少。
四爷爷从古书架子上抽出一本,翻开一页递给李君阁,说道:“最近在研究李家沟的历史,你看这篇,讲的是改土归流的事情。这里讲述了这一带的土著,可以追溯到汉朝,当时诸葛亮征南时,孟获手下有一支精兵叫‘五溪蛮’,书中所说其居住的环境是不是跟五溪河一带很相似?”
李君阁阅读了书上的文字,再对比李家沟的环境,还真是相当契合。
李良储又取出一本,笑道:“再看这本,里面提到我们李家的发迹史呢。是个有趣的传说。”
李君阁细读了一下,也是忍俊不禁。
书中提到李氏宗祖李德茂在宋末为躲避兵乱徭役,从眉州辗转迁徙到盘鳌乡。盘鳌乡当时是一片蛮荒之地,李德茂就在这里结庐而居,开荒种地,过得非常艰辛。
一天有个人牙子带着一名女子路过,李德茂想着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就用一担谷子从人牙子手中把女子换过来,两人就结成了夫妻。
不想这女子是个傻子,啥都不会,每天就会除了吃和睡就是呵呵傻乐,满山遍野到处玩,家务农活都是李德茂一个人承担。
李德茂也没办法,就给了傻媳妇一个筐子,告诉她每天出去闲逛的时候顺便打一篮子猪草回来。
有一天李德茂回家,傻媳妇已经先回来了,正在屋檐下发呆,猪草筐丢在一边。
李德茂就准备喂猪,将猪草一倒出来,却发现里面夹杂着两个亮晶晶明晃晃的东西。
那是两个银元宝。
李德茂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元宝捡起来,拉着傻媳妇就进了里屋,悄悄问道:“这两个东西你从哪里得到的?”
傻媳妇也不知道那是啥东西,只是觉得好玩,便说道:“山上有个洞,我每天中午在那里睡觉,里面这东西多得很。”
李德茂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立马背上背篓,对傻媳妇说:“快带我去看看。”
夫妻俩到了碧峰山上,傻媳妇找到那个洞,指着到:“喏,那不是。”
李德茂钻到洞里,妈呀,好几坛子的元宝。
当夜,等傻媳妇睡着了,李德茂来回了好几趟,把洞里的银元宝都搬到了自家。
李德茂的生活从此发生了逆转。
……
后来傻媳妇给李德茂生了慎勤公慎清公两个儿子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去世之后坟上莫名其妙生出两棵李树,一棵树上的李子结得多,但是味道一般,跟普通李子一样。一棵树上李子结得很少,但是非常甘甜可口。
大家都说这是傻媳妇在暗示李家的两支,老大慎勤公一支会子孙众多,但是没啥出挑的人才。老二慎清公一支会人丁稀薄,但是大多人才出众会出当官的。
后来果然如此。
再后来慎清公出仕,在江西做通判时,当地几个豪门联手开采铜矿,但是掘地之后始终采不到,于是请了高人算一卦,高人指点说他们还差一位八字里五行俱属金的人加入。
几个豪门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了此人,正是慎清公,于是送了慎清公两成干股算是挂名入股。
说来奇怪,慎清公入股之后,那批人一挖一个准,从此之后,银钱压在骡马背上,一队一队的来到了盘鳌乡。
李家从此真正的发达起来。
李君阁掩上书哈哈大笑,这故事家里老人曾跟他讲过,不过现在看到古书上用训雅的文辞写出来,感觉非常的滑稽古怪。
四爷爷说道:“这是李家一位先人写的读书笔记,里面有很多关于盘鳌乡的风俗典故民生的介绍。唉,李家沟的人文底蕴其实是非常丰厚的,只是没有发掘出来。所以我准备写一本书,把这些都收集进去,给族里留下一部家史,你说怎么样?”
李君阁说道:“这是好事啊!必须支持,不过您老岁数大了,身体精神可能吃不消,这事您看这样行不,您呢,就把当这事做消遣,先把大框架组织出来。这不再有俩月娃子们都要放暑假了嘛,到时候把他们都叫到祠堂集中做作业,做完作业就给您干点查找资料,抄抄写写什么的杂活,顺便也管着他们别一天到晚的疯玩。”
他这是顺手就把一村的娃子坑了。
四爷爷说道:“你脑瓜子就是灵,我正愁这事怎么弄,你这个办法好,娃子暑假每天上午来我这里拘着,就当开一个辅导班了。哈哈哈,老头我都九十四了,这回还又干一回老本行。”
四爷爷是四三年从南京教育学院毕业的,在校期间就加入了地下党,毕业后就在南京教书,同时从事地下工作直到南京解放,之后作为知识青年被抽调到刘邓大军参加解放大西南,在团政委位置上转业后一直在蜀都教育系统内打转。所以干教育还真是他老本行。
李君阁说道:“这事情还得给大伯说一下,他是村长,到时候让他大喇叭通知一下。”
四爷爷说道:“干脆现在就去,我也懒得做饭了,就在你大伯家吃午饭。”
爷孙二人溜达出门,不多会来到大伯李思成家门口,大伯正在地里收豇豆,大婶宋广菊出来招呼:“老叔,皮娃,赶紧坐。”一面拉着李君阁说道:“你这孩子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来让大婶好好看看!”
大伯见在地里远远看见家里来了一老一小,知道是四爷爷跟李君阁来了,也停下活计,挑着摘下来的豇豆往家里走。
大婶拿着几张席子出来铺在坝子当中,大伯回来就将豇豆扔到席子上,过来跟爷孙俩打招呼。大婶一边将豇豆铺开晾晒,一边说道:“今年都不让坐船了,没法进城卖菜,只有先晒成菜干,再做几坛子酸菜泡菜什么的。”
四爷爷皱眉说道:“这事还有点麻烦,再过两个月荔枝熟了,那玩意儿树上摘下来放一天就变色,没个出路不好卖啊。”
大伯一边给两人泡茶,一边说道:“可不是咋的,前段时间去打听了下政策,说是现在的客船必须吃水二十吨,五十客位以上才让下河,还得要配备管理人员,驾驶人员,还要有各种证件。不光麻烦不说,光这这船就得五十多万。现在周边乡镇全通了汽车,还都挺方便的,所以客船也没赚头。就我们盘鳌乡,隔着一个碧峰山,走旱路实在困难。”
三人坐下来闲聊,李君阁看大婶在往鸡圈走,连忙说道:“大婶中午就别搞这么复杂了,就搞几个蔬菜,整盘腊肉就行,我可想大婶家的腊肉了。”
四爷爷也说道:“侄媳妇你就别忙活了,就按皮娃说的来,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客气。”
大婶眼看着大伯,大伯挥挥手说道:“就按老叔跟皮娃说的办,再煮点豆子花生给我们下酒。”
大婶这才去了。
第十章 大伯
第十章大伯
三人坐下喝茶,聊起家常。
大伯李思成今年六十五了,这是他最后一任村长。
大儿子李君伟今年刚四十,跟老婆刘晓慧在县城开了个小饭馆,交通不便也有大半年没有回来了,儿子李雨宁今年十四岁,在县城读初三。
老二李君安在外打工多年,找了个外地媳妇叫万佳,得等今年春节才能回家,女儿李雨多跟着大哥李君伟,也在县城上小学。
老三李君华还留在村里,不过也分家出去另过了,刚刚大婶也给他打了电话,叫他跟儿媳妇一起过来吃饭,顺便见见李君阁。
李君阁接上先前的话题问道:“大伯,今年交通不方便,刚刚四爷爷说的还真是个事情啊,不光李家沟,整个盘鳌乡都要受到影响吧?”
荔枝,桂圆跟青橄榄是整个夹川县的特产,也是重要经济作物,因为纬度较高,成熟期比广州福建的要晚熟两到三个月份,因此价格比较好,李家沟好多人家都靠这三种果子赚足一年的家用。
李思成说道:“唉,为这事几个乡长村长头发都愁白了啊,往年只要我们把荔枝拉到码头,好些进货的来收,根本不愁卖。今年麻烦了,往年包树的老板全都不来了,如果村里包船,前前后后得弄一个月,这费用也吃不消啊。再说怎么发卖分账也是麻烦事。”
荔枝买卖往年会有城里的老板来看树看花,只要看定之后说好价格,交一部分定金给农户,这棵树就由你包了,以后结出的果子都是你的,成熟的时候结清余款就可以拉走,算是一种原始的期货交易。
今年这水路一断,包树的客人也不来了,一个村的荔枝都没办法往外出。
三人谈论了一会,也没有啥好办法。
聊到快中午,李君华跟他媳妇陈晓亚也过来了。李君华今年三十五了,个子不高但挺精神的一个汉子,媳妇陈晓亚是个农村妇女,儿子李雨松今年刚八岁,在盘鳌乡上乡小,中午在学校吃饭,所以没有来。
他们见到李君阁非常热情。
一家人坐下准备开饭,陈晓亚去厨房帮忙,不一会就摆上一盘腊猪蹄,一盘腊味拼盘,一盘盐水毛豆花生,几个凉菜,招呼男人们先上桌,她跟婆婆再搞齐几个热菜。
大伯让四爷爷坐了上首,自己坐了左边,正要招呼自家儿子挨着自己坐下,李君阁把李君华拉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小堂哥就挨着我坐吧,打小我就是他的跟屁虫,咱哥俩好好聊聊。”
李君华笑道:“哎哟我可不敢叫你当跟屁虫,你是大学生,又在大城市上班,你小堂哥我可还是个泥腿子。”
李君阁笑道:“可不是跟屁虫咋的,那时一到暑假就跟着你上山抓鸟,下河摸虾,我这游泳的本领还是你教会的呢。”
大婶端了一盘蒜苗炒腊肉进来放下,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咋的,君阁小时候可真是个皮娃,两人偷割我家腊肉去河边烤着吃,怕我发现还拿灶灰把腊肉刀口抹上。俩娃没想过刀口那么齐整,大人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桌人哈哈大笑。李君阁笑着说道:“又学到一招,等我以后有了娃,我一定告诉他偷腊肉要斜着切。”
见到大伯在挑酒,李君阁道:“昨天在家刚喝了梅子酒,大伯我看那橙子酒不错,要不我们中午喝这个。”
大伯就将橙子酒抱出来倒了一大碗,再往大家碗里匀。
大婶跟堂嫂动作麻利,很快又弄出几个素菜,一盆酸菜苦笋汤,两个女人坐在下首,这就齐了,大家开始动筷。
大伯端起酒碗来,说道:“来来来,君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们大家一起走一个,就算接风了。”
大家喝了几圈,大伯说道:“君阁啊,大伯我年纪也大了,干完这届村长也干不了了,我们这辈都是老人,只知道地里刨吃食,也搞不出啥来钱的门道。这些年还算好,有荔枝桂圆撑着,加上年轻一辈的出去打工,家家都还过得去。唉,就是这最后一年水路断了,这事儿有点闹心。算了,不管咋说,接下来得看你们这辈的了。”
李君阁道:“当年大伯组织大家种果树这事是对了的,那个时候下河李家还嘲笑我们村来着,后来还不是赶着赶着的跟我们着种,这些年村里日子好过,大伯你功不可没。”
大伯摆摆手说道:“你大伯现在是狗肉包子——上不得席面,现在好几个村都是大学生村官主事,有些还是干得好的。有想法,有冲劲,有知识,脑壳里头道道多得很。唉,就是我李家沟太偏僻,人家也不愿意来,你要是不想在外面混了,回来做个村长倒是妥妥的。”
李君阁连忙摇头:“可别可别,就我这惫懒性子,不是那块料。不过乡亲们的事情我是责无旁贷。梁丫头不是在盘鳌乡当着副乡长嘛,她这周末要来我家吃饭,对了还有王从军,就是以前常来我家那个王八婆,他现在是县府办副主任了,水路的事情到时候我再打听打听。”
大伯一听笑了:“这小名怎么取的,比你的二皮还难听。”
这就又从村里的大事扯回了家长里短。
李君阁又对大伯说道:“对了还有个事情,四爷爷想给咱李家作一本家史,把祖上从德茂公开始写到现在。”
大伯一听又喜又惊:“哎哟这可是我们族里的大事啊。”说完又看了看四爷爷:“老叔,你这身体吃得消不?”
李君阁说道:“这事情工作量很大,所以我想着由四爷爷来负责掌总,先拉出一个头绪来,然后再慢慢搜集资料,这不娃子们都要放暑假了嘛,把翻书抄写的这些活计交给他们来做,一个暑假也可以弄些东西出来了。”
大伯听得很高兴:“这主意不错,一放暑假满村都是娃,没大人管束天天光知道调皮捣蛋,今年我把他们全赶祠堂去,四爷爷拘着他们,谁敢炸毛,黄荆棍儿使劲招呼!”
大伯是老辈人,信奉的就是“黄荆棍儿下出好人”那一套。
四爷爷笑了,说道:“你这套教育方式可不行啊,我是这样想的,在祠堂腾出三间房来,按年龄大小分三段,早上先做两个小时作业,然后看书帮我查资料,我还可以顺便给孩子们辅导辅导。中午过后就不管了,各自回家。这样既能学,又能玩,娃子们不至于暑假回来就放羊。”
大伯笑着说:“这些我不大懂,总之是好事,你们咋说我咋办。”
在大伯家吃完饭,将四爷爷留下跟大伯聊天,李君阁跟李君华在大伯家柴山上瞎转悠。
蜀都山乡每家每户除了有自家的水田坡土之外,还有大片的柴山,勤快人家在山上种植竹木果树,懒散些的就是原生的杂木,老时间里是家里烧柴的来源。
李君阁跟李君华并肩走着,李君阁看到一片荔枝林,约莫有六七株,都是老树了,枝繁叶茂,树梢上都是指甲盖大小的青嫩小果子,果壳上一个个小小的突起,便对李君华说道:“哟,今年果子结得不错啊。”
李君华叹气道:“往年包果树的春天就来下定了,每年这几颗树也得有四五万收入,今年估计得打饥荒了。”
李君阁安慰道:“这不还有两三个月嘛,总会想出办法的。”
两人接着往山上走,经过一小片厘竹林子。
李君华笑着指着厘竹林子道:“皮娃,这个还是你种的,看看,长得多好。”
厘竹又叫茶杆竹,野苦竹,刚竹,直径三到五厘米,竿高最多可到十多米,竿形通直,材质坚韧,粗度均匀,节长适中,回弹力强,不易虫蛀。厘竹以广东怀集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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