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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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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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了。干你这号事儿,我也是老手呢。”他手伸进喉咙,哇哇哇吐几口,也没吐出啥来,就喘息道:“老子怪自己吃了你的脏东西。滚吧!老子不和你计较。正好老婆子打七,不然,她会啐你一脸唾沫星子。”
  徐麻子见老顺撕破了脸皮,索性也抹下脸来,说:“啐我干啥?我又没把丫头往人家怀里推,又没叫女人往男人窝里滚,啐我干啥?那黑皮子老道,可老的嫩的都想啃呢。你掏尽耳耵,去打问打问,谁不知道?那打七的把戏,骗别人还成,能骗了我?男的女的,没日没夜一块儿滚,棉花见了火,不着才怪呢,还有脸给人说?”说着,他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纸烟盒和剩下的那个猪蹄子,走了。
  6
  老顺气得身子都抖了,明知才吃了肉,生不得气,一生气可能得癌,还是忍不住发抖;但神志还清,知道吃了肉,生了气,得用酒解,就边生闷气,边喝闷酒。
  猛子进来,见爹一脸通红,正呼哧着粗气喝闷酒,问:“那徐麻子,惹你生气了?那老牲口,一出庄门,就一路冒怪声,胡传混说。看那样子,也喝醉了。”
  老顺软了舌头,说:“你快去,把那麻子的腿砸折,把那骨实砸绵,快去!你不去,就不是我做的。”
  猛子笑了,“爹,你少喝些,那酒里的话,梦里的屁,管他干啥?”老顺斜了眼睛问:“你去不去?不去,不是老子的种。”猛子取过来酒瓶,拧了盖,说:“你一喝点酒,就这样。妈的饭送了没?”
  他这一问,老顺心上给一粒石子打了一下,才记起老伴叮嘱过的事:叫他看好娃儿;才记起莹儿好长时间不闪面了,就说:“不好了,那娃儿,叫她抱走了。”猛子笑道:“人家,在庄门上哩。你悄些说,叫人家听见。”
  老顺出得门来,步儿也不稳了。脑中,有个东西猛砸脑膜,轰轰地响。好在有肉垫底,那酒却不上翻,心里也很明白。远远地,见徐麻子正指手划脚地嚷嚷,就吼:“呔!麻子,有啥屁,在老子的面里放来。”徐麻子见老顺踉跄而来,就踉跄而去。
  老顺想:“啥白虎带刺,狗屁。”又想,兰丫头,一点也不给娘老子长脸,脸往娘家门上丢。他觉得肚里的气腾地起了,很想揪住兰兰,抡圆巴掌,一下下往她脸上甩。长这么大,他还没打过丫头呢,可这会儿,却想打――不是想打,是真要打,丫头若在跟前,那脸,定然早肿了。不要脸的东西,听见没?那麻子,说啥来着?你干事,人家刷老子的脸……听,人家说啥?男的女的一块儿滚?棉花见了火?
  又想起,那兰兰,就是“打七”后变的。“打七”前,还低眉垂首,一脸温顺;“打七”后,就六亲不认了。……那“打七”里,莫非真发生了啥事?那次,兰兰倒真和黑皮子老道在一起。骚鸟。一想黑皮子老道,老顺心中的气开始鼓荡。此刻,若见了那黑鬼,他会扑上,咬住他喉咙,一下下咂,咂出腥热的液体来,像狼咂羊血那样。就这,还不解恨呢。
  又想到了老伴。这老妖,竟也去“打七”。“打七”?这会儿,一经徐麻子提醒,说这词儿,味儿就不对了。老顺努力地想跟老伴一块儿入关房的人:会兰子,是个骚货;还有谁,他没打听,但月儿爹也许有,他是啥人?不提别的,只“红头巾换驴笼头”一事,早名扬天下了,是地道的老不正经。他为啥趟这混水?莫非,真像徐麻子说的,往“着”里燃棉花?难说。这一想,月儿爹那张老脸突地现眼前了,渗出一股老不正经的恶心味儿,正望老伴呢。
  恶心。一股火腾地暴燃,在胸腔里啸卷。
  老顺呼哧呼哧地喷一阵气,很想捡个石头,朝那恶心的脸上砸。他费力地四下里寻,却发现有几人正望他。一个问:“顺爸,醉了?”一个说:“打个醉拳。”老顺想,胡说,我咋能醉?脑中那钹,仍在敲。耳膜上也添了面鼓,开始擂了。胸中的火气都往四肢上荡,步儿虽不听使唤,劲儿却显得很足。
  他捡个石头,摇摇晃晃,往前走去,一路大叫:“杀人!”
  路人笑了。一个说:“这顺爸,咋耍酒疯?”老顺说:“你才耍酒疯。”却发现,那舌头竟也大了许多。他扬扬石头,那说话的人,就吓得后退。这人很面熟,但脑子浆住了,记不起他的名字。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一个娃儿唱。
  老顺就踩了那调儿和节奏,走向金刚亥母洞了。
  “杀人!”老顺叫。
  没人理。没有护关的。那门上,有张纸片儿在风中荡,上面划些怪模怪样的字。老顺上前,一把扯了,狠狠一脚,踏开了门。一股齐整的诵咒声扑来。
  “杀人!”老顺又叫。他四下里一扫,就看到老伴们了,都睁大了眼。咒声也倏地停了,十几只眼睛诧异地望他。“你咋进来了?出去!出去!”老伴气急败坏地叫。
  “出去?”老顺想,“叫我出去?没门。”就说:“棉花见了火,哪有不着的?”他举了那石头,绕个圈,说:“你们,男人女人,一窝里滚,像啥?”腹里的火气虽足,舌头却不争气,发出的声音,软不拉沓的,竟真像醉汉了。
  “醉了,他醉了。出去!捞出去!”会兰子叫。
  老顺扬扬石头,会兰子赶紧住了口。老顺想,我才不往你头上扔呢,那脑袋,一下,就开瓤儿了。没劲。他费劲地四下里望望:一个平常的洞窟,几个平常的地铺,一个平常的唐卡,点着平常的灯,供些平常的水果……就这些?兰兰就叫迷了?老顺感到很滑稽,觉得有睡意袭来,他打个呵欠。
  “出去!出去!”老伴厉叫。那口气,像喝儿子。
  老顺想,偏不?他费力地想:自己进来,总该做些啥?提起手,望望石头,又打个呵欠。他很想睡觉,却想在睡觉前,把石头安顿个地方。他发现已有人朝他走来,一急,就把石头扔向供桌。圆石咕噜噜滚着,撞到了许多东西,竟将金刚亥母的牌位砸成了两截。
  那两人上来,才抱住他胳膊,老顺却跳入睡里了。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白虎关》第十六章(1)
“黄鹰黑鹰打一战,闪断了黄鹰的翅膀。”   
  1
  这天,兰兰很早就醒了。她奇怪地梦到了老顺。爹远远地望她,眼里淌几行泪。这图像很清晰,很抓心,就醒了。天还很黑,洞里常有的潮湿味没了。她发现。人很容易被骗,啥地方,进去腌一顿,就不辨香臭了。刚来时,还觉得洞里的潮湿味很浓。几个时辰后,啥味也没了,这就好。但爹的脸,老在脑中忽闪,心就噎了。对爹,她有太复杂的情绪。自小儿她亲近爹,爹对她,比兄弟们疼爱。她后来答应换亲,除了不忍叫憨头打光棍外,还不忍看爹的愁脸。那些日子,爹老叹气,爹偷偷望自己的脸,可又不逼她,她就想:“算了,为了爹,把这辈子豁出去。”才点头的。
  后来,在生活的教育下,她成熟了。她发现,爹并不像她小时候想象的那样高明。爹很愚,老做些很愚的事,老说些很愚的话。好些话就不入耳,心就不由自主地抵触了。没法。兰兰不想抵触,心却要抵触。比如,爹叫她和白福凑合。她想,凑合就凑合吧,可她想凑合,心却一点儿也不想凑合;再比如,爹不叫她信金刚亥母,兰兰想,不信就不信,又不中吃,又不中穿,可心却说:不信她,再信啥?一辈子没个信的,也活不出滋味来。而且,那信也上瘾:开始不信,然后半信半疑,后来信了,再后来,按爹的话说,就“信出一头疙瘩”了。对兰兰的变化,爹觉得意外,觉得不可思议,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有啥奇怪的?人总会成熟的,心总会长大的。有冬眠,就会有惊蛰;有种子,就会生芽儿。那心,不时时在变吗?心变了,人就变了。
  可兰兰终究不能从心里抹去爹。爹的影儿,在心上刻二十几年了,想一下子抹去,也不现实。那影儿,一显出,心就凄酸,老觉爹养大了自己,白养了。没叫他好好享几天福,自己不配做女儿。可这世上,配做女儿的又有多少?自己也是精屁股撵狼,连块遮羞布也没有。连生存,都自顾不暇了,老叫逐在身后的生活车轮,撵出狼狈的惶恐来。只有在遇到金刚亥母后,才算为自己活了几天人。至少,心是宁静充实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荡,不再茫然四顾无有依止。可爹你流啥泪?
  两行泪悄然流下,被兰兰悄然抹去,再咽下涌到喉间的哽咽。这情绪,近来少有。别人眼里,自己一定是六亲不认了。可那认六亲的前提是听话,一听话,兰兰就不是人了,就成了六亲们叫她充当的角色了。在那个既定的生活磨道里,兰兰已转了千百圈。那时,她多听话,可生活也没因她的听话显出它该显的艳丽来。现在,兰兰不求艳丽,只想宁静,宁静到啥也不想。经历了暴风骤雨,她只想找个宁静的港湾,静静地歇一歇。爹,你哭啥?
  梦里的爹带来的情绪渐渐远了,兰兰又恢复了平静。据说,那六道里的众生,在无休无止的生命轮回里,都当过自己的父母。修行得道后,就能把众生父母都救度出来。为了生生世世的父母,就委屈一下现世的父母吧,连那佛教的多少宗师,也六亲不认呢。
  兰兰心里诵着咒。这样,走过漫长的路,却没走;经了好多事,又没经;听到许多声音,又没听;说过啥话,也没说。这样好。一诵咒,许多东西都退远了。经的东西都成了描空的彩笔,虽也一下下划,那天空里,却无一点儿影子。
  兰兰喜欢默诵心咒。诵久了,心就飞向一个开满桃花的岛上,身边是轻柔荡漾的海水,耳旁是温馨吹拂的清风,那水和风,就化了身心,把“我”融入了辽阔的江天。
  这生存的所在,就随即变了。潮湿没了,零乱没了,烦躁没了,多了平和,多了宁静,多了超然,多了清凉。那祖师咋说来着?“安禅不需佳心水,灭却心头火自凉”。这觉受,被称为“禅乐”。
  如果说兰兰的最初修行,仅仅是绝望了现实,想在虚幻中追寻寄托的话,到现在,已变为贪禅乐了。这禅乐,非言辞所能形容,非凡欲可以体验,非金钱可以购买,非权势可以索取。至此,修行者有乐无苦。听说,有人把宗教比为鸦片,这是行家之言。那禅乐,确如吸食鸦片般飘忽,迷离,甜晕,不过多了份清凉和宁静。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白虎关》第十六章(2)
有人把修行人当成了符号,而妄加分析,而忘了她们首先是人。是人,就有精神。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世界。这世上无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无两个相同的人。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有分析,都显惨白。治万般心病,得用万般良药。但这话,兰兰存在心里。是非以不辩为解脱,你有你的千般计,我有我的妙消息。
  她闭了眼。眼皮是世上最大的东西,一合,就把世界盖了。盖了好,那入眼的,多烦恼之诱因。那入耳的,入鼻的,入舌的,触身的,都是烦恼。《西游记》上,那猴子打的六贼,便是这六个。《心经》不是说五蕴皆空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那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触,都会引起贪心。有求皆苦,无欲则刚。兰兰就无求了,那爱情,不可得,我便不求;那富贵,无踪迹,我便不想;那理想,已成空,随它去吧。而我,弃了小爱换大爱,取了小贪换大贪,爱那金刚亥母,爱那六道众生,贪那空行佛国,贪那永恒的涅槃之乐。
  一股浓浓的悲袭来,热浪随之涌上心头,涌出眼眶,脸上就凉刷刷了。这感觉,每每在极静时涌来,淹了心。据说,这意味着悲心大发。那观世音菩萨,就因悲众生之苦,常洒泪珠。无数泪珠,化为无数度母。那唐朝的文成公主,就是绿度母的化身。又据说,许多大成就者,每想众生受苦,多痛哭流涕。按这说法,兰兰便是进步了。但这悲,却老是搅心。兰兰于是知道,自己的悲,并不是大悲,而是发自心底的某种情绪。那情绪里,老晶出爹老树般的身影,心顿时就乱了。
  兰兰这才知道,自己六根没净呢。
  2
  自老顺坏了那次“打七”的缘起,村里说闲话的多了。有的说,那金刚亥母,连自己的牌位都护不住,叫老顺一石头砸成了两截,咋能保佑村里人?有的说,那护法神,连个关也护不住,咋能挡住末日的火风和猛兽?大头也三番五次进洞干涉,动员人们不要迷信,要劳动致富。好些人的心,就叫白虎关引了去。毕竟,那儿有黄灿灿的金子。“打七”者明显少了。洞里常住的,只有兰兰和几个女人,但多数时分,女人们都在闲聊。
  这天,兰兰正在持咒,凤香进了洞窟,悄声说:“你爹叫你。”兰兰不应,自那次出了家门,她怕见家人,虽也想,可怕见。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出来了,死在外面,垫狗肚子,也不想进去看人家脸色。嫁出的姑娘,泼出的水。而且,自己又是灰头土脸地进门,又土脸灰头地出门。那爹娘的影儿,虽时时在脑中忽悠,但总叫兰兰晃没了。只有在不经意的恍惚里,爹妈才偷偷袭来,拽出她满腔的酸热来。
  “你爹叫你。”凤香又说。
  兰兰说:“你带个话,就当我死了。”凤香说:“人家好心来看你。去,见一下。”兰兰说:“你说,就当我死了。”凤香冷笑道:“没见过这号当女儿的。你修个啥?难道有不孝的修行人吗?”
  兰兰打个哆嗦,才慢慢起身,出了洞。远远地,就听到土地庙传出爹的声音,心中有股奇怪的情绪涌动了。她很想哭,却听到父亲的话了:“我养了她的身子,养不了她的心。就当我白养了。”
  听到这,兰兰心头涌上的酸热突地没了。
  兰兰极力不去望爹。她垂下眼帘。她感觉到爹射向自己灼热的视线了,听到爹熟悉的气管的咝咝声。听得爹说:“丫头,回家吧。北书房给你收拾好了。”
  兰兰木然了脸。她很想看爹的脸,不知他是否瘦了?这是老萦在心头的问题。但她又提醒自己:“挺住。你一望,心就软了。心一软,就得听爹的摆布。……那白家,是死也不能再进的。”她于是木木地站着,心里诵起心咒。心咒一诵,爹没了。爹虽在前面站着,但爹没了。爹鼻孔里的出气声却分明粗了,利利地扎她的耳膜。平常时分,一有这预兆,家里准有人遭殃,多是妈。兰兰很怕爹。心咒虽刷子似急急扫着,把关于爹的讯息扫了出去,但兰兰还是很怕爹。要是她看到爹的脸,说不准会流泪的。于是,她硬了心,转过身,说:“我进去了。”
  身后,传来老顺的怒吼:“你死了死去吧!”
  老顺气坏了。

《白虎关》第十六章(3)
为这次会面,他准备了许久,主要是感情准备。老伴也劝了他多次。老伴说:“你捂住心口子想一想,你当了回老子,对丫头做了些啥?”老顺就“捂住心口子”想,才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是。别的不提,至少,他没和丫头谈过心。换亲时,丫头哭,老顺说:“哭啥?哪个女的不嫁人?姑娘生下,就是嫁人的。”结婚后,白福打兰兰,兰兰一哭,老顺就说:“嚎啥?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哪个女人不挨打?你妈,还悬乎乎叫老子一脚踢死。”孙女死了,兰兰一哭,老顺就劝:“也许是那丫头的命吧。这号事,世上也有哩。”兰兰闹离婚,老顺撇嘴道:“好男儿采百花,好女儿嫁一家。还是头餐面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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