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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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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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命吧。这号事,世上也有哩。”兰兰闹离婚,老顺撇嘴道:“好男儿采百花,好女儿嫁一家。还是头餐面好吃,忍一忍,就是一辈子,离啥?”就这样,每次,他都以长辈的口气教训兰兰,从没问过:“你咋想?”老伴一骂,老顺就想:“对呀,她心里咋想?心病还得心病医。”就充满希望地来谈心。谁知,热屁股溻到冷炕上了。
  他最气的,是兰兰的冷漠。毕竟是父女,折了的骨头连着筋呢。况且,父女俩不见面,也有些日子了。自那次,兰兰一甩袖子,进了金刚亥母洞,老顺只在梦里见过兰兰三回,一回是侧面,两回是背面。虽不能说梦萦魂绕,但那“想”,是肯定的。老顺钢牙铁口,宁叫“想”在脑里捂臭,也不叫它左右了脚。这回,推金山,倒玉柱,老子给你下话来了;老子厚了老脸,自打嘴巴,见你来了;老子前趋三步,你也该迎来两步;老子下个跪,你也该还个揖;老子塌塌架子,你也该低低脑袋,可瞧她,连个眼皮儿也没抬。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儿妈笑了:“你叫啥?真死了,你的鼻子都拧歪了。”老顺叫:“老子才不呢。那号无义种,连老子都不认,白来人世一趟。”
  老顺把莹儿给他的包儿扔进洞里,转过身,下了山。一股风吹来,黄叶和纸片儿啸卷着,还有尘土和一种说不清的臭味。这些,都进心了,心就糟透了,似乎比听到大儿子患癌症时还坏。那时,只有悲痛;现在,还夹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天毛了,心也毛了。
  “早知这样,当初生下,一屁股压死,喂狗。”他想,“还是计划生育好,生得越多,越烦恼。”
  身子没一点力气,倚了那小树,老顺看看天。满天的云在翻滚。那声吼,把体内所有的能量耗尽了,也把对兰兰的怨恨泄了大半。
  “丫头瘦了。”他想。
  他发现,自己竟又牵挂那“无义种”了,不由“呸”一声,想:“我真是个没起色的货,人家都六亲不认了,你还挂牵啥?”
  他恼恨地晃晃脑袋,晃走脑中不该有的念头,又摇晃了身子走。“回吧,管她呢。”他想,“人家都不认你。你想她干啥?无义种。”
  远远的,大丫拽了北柱的胳膊走来。大丫仰了脸,对北柱笑语着。
  老顺很羡慕北柱,想:“瞧人家,……人家咋养的姑娘?是不是人家命好?”一想命,他又想起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儿来了。他发现,那事儿,真像排了队似的,一个没完,一个又来了。但想想村里人,才发现谁家也有事儿,还有比他更坏的……
  他想,望前瞭,不如人;往后瞭,人不如。
  这一比,老顺心里才轻松了些。
  3
  老顺身上的肉嘣嘣嘣跳了一夜。根据经验,那肉一跳,准没好事。他怕丫头听了那句“死了死去吧”后想不通,真寻了无常,次日一大早,就和老伴去金刚亥母洞。
  兰兰先看到了妈。妈老了,鬂角的头发白了,眼球跌进崖里,鹳骨高突,皱纹密布,鼻洼里汪着清涕。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向来注意形象。那清涕,就很扎眼。
  爹垂了头,坐在椅子上,没望她。从感觉上,兰兰觉得他还记恨自己。但兰兰理解爹,爹是个老实人。爹即使在恨铁不成钢时,仍会爱自己。有多恨,就有多爱。
  兰兰很想扑入妈怀里哭。这镜头,在不经意时,就会在脑中显现。可现在,兰兰的心里木了,木得像没有黄毛柴的沙洼。那哭的念头也没了,就垂下眼,等妈发话。
  听得妈说;“你瘦了,吃得饱不?”兰兰说:“能”。妈问:“睡呢?挤不?”兰兰答:“不挤。”
  妈却说:“我们想通了,那婚,你想离,就离。天下的好男人又没叫霜杀掉。离了,你嫁人也成。不想嫁,妈养你个老丫头。家里又不缺你一碗两碗的饭。”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虎关》第十六章(4)
老顺望着脚尖,也说:“我想通了。你们的事,老子不管了。老子又不能跟你一辈子。我想通了。”
  兰兰觉得很怪:这话题,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觉与己无干。但爹的话,是对自己离婚最开明的态度。爹已向自己妥协了。怪的是,她心如死水,不起一点波纹。
  老顺又说:“丫头,你瞧,想通了,回去,重打锣鼓重开展,好好过日子,想咋就咋,老子也不逼你。”
  妈高兴了,说:“对,那金刚亥母,心里有就有,也不在形式。”老顺没说啥,但那堆皱纹动了动。
  兰兰说:“你们先去,叫我想一想。”
  她转身进了洞,心里突地悲了,想:“我想不通,我行个善,修个行,碍了别人啥路?”泪哗地流了一脸。
  4
  兰兰哭了一阵,把心头的淤积泄了,心空荡了许多。她一有了牵挂,安详氛围就没了。这修炼,需要出离,要是掺了别的情绪,觉受就成了日光下的霜花儿。咋修,心也静不了。
  亥母,救救我。
  自见了爹,兰兰没了宁静,没了空灵,没有那笼罩在心头的神秘氛围。诸般烦恼,趁机袭来。
  神婆也按爹妈的心意劝她。说不清从何时起,神婆的狂热也渐渐退了。也许她发现,当人们真正信金刚亥母时,就不信她了。“神婆”生意是越来越淡了。她的舌头像安了轴承,话也由了她的需要说。兰兰想,神婆虽当了神婆,看来并不信神。那神婆,仅仅是个职业而已。
  金刚亥母洞失去了以前的清静。三个女人一台戏,多了是非。每日里,都为些鸡毛蒜皮闹别扭。那原本人迹罕至的岩窟,现在成了传闲话的所在。兰兰和黑皮子老道的闲话就是从那儿传出的。
  由信仰而生出的那晕圣光没了,人们都露出了本来面目。修行者已分为几派,为争一些小名小利,各派间常生事端。打七也停了,每天只是应卯似的修上一座。多数时辰,都在闲聊。
  兰兰想,人真是怪物,高尚时比啥都高尚,卑劣时比啥都卑劣。前些时,谁都是节妇烈女,都庄重了脸,虔诚了心,只差向亥母剖腹表忠心了。那高贵一旦倒塌,却一个比一个龌龊。
  新奇感一过,诸般热恼趁机袭来。月儿妈第一个生了退转心,并开始影响别人。她不想吃的饭,一定要撒进沙子的。也许她想:要是真有报应的话,也是法不治众的。
  众人既生了疑,后来的修炼,就感觉与以前不同了。念那心咒,也全无感应。凤香悄声说:“那感觉可没了。想来金刚亥母怪罪了,把功收了。”月儿妈说:“人家金刚亥母,才不在乎呢。人家成佛了,再在乎,就跟俗人一样了。”
  兰兰暗笑,想:她是为自己铺路呢。她很想说:“人家金刚亥母,当然不跟你一般见识。可那护法神说不准,稍稍使个坏心,你这辈子就完了。”这话,以前神婆老说。哪知,这次,神婆却说:“那话儿,看咋说。佛法讲究一切随缘,也没见哪个不信的着了祸的。”
  兰兰明白,她要打退堂鼓了。想当初,神婆接受灌顶,并不全是信仰,只想借此谋些福来。兰兰想:亥母呀,看看你的弟子们,咋是这副嘴脸?心突地悲了。
  兰兰想,这信仰,说牢实,比铁牢实。说不牢实,一风就卷倒了。但扪心自问,自己竟也泄了底气,不由长叹。……瞧,洞里的一切都扎眼了。当初,金刚亥母占了心,荆棘窝也成了净土。现在,人不顺眼,境不顺眼。霉味时时旋来,空气也很潮湿,黏乎乎带点儿腥味。这空气,不知在月儿妈们的肺里旋出旋进多少次了,一想,兰兰就反胃。看来,与其说是亥母度人,不如说是人需要亥母。有她心里实落,没她心里空荡。那是心里的大树呢,大树底下好乘凉。心里有了亥母,烦恼就没地方放了。
  现在,一切都变样了。
  月儿妈问神婆:“亲家,你天眼开,你说实话,有没个金刚亥母?”这话,若在以前,是十分的大不敬。神婆沉呤道:“这话,看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说没有吧,人家的香火燃了千年。说有吧,谁也没见过。”
  月儿妈来了精神:“谁也没见过?”神婆抿抿嘴唇,又说:“也有人见过,或在禅定里,或在梦里。诚心念那心咒,倒有不少灵验,有病的病愈,求啥的应啥。可不应验的,也多。这事儿,我也嘀咕呢。”
  兰兰的心灰了。这些日子,亥母已成为生命支柱,苦也由她,乐也由她,生也为她,死也为她。是她,给了宁静,给了超然,为她惨白的生活添了色彩。为此,她感激神婆,视神婆为导师。可如今,神婆竟说出这号话来。若是连神婆都“嘀咕”,别人会咋想?
  兰兰流出了泪。那泪,泉一样涌,咋擦也擦不尽。
  5
  老顺打发猛子来接兰兰。兰兰梦游般出了洞。她步儿发飘,心里空堂堂的。她想:“要是真没亥母。一切都没救了。”她有些后悔上回对爹的态度。那天,爹一定气坏了。现在想来,不该。她很想见爹,又怕见爹。见了爹,她不知说啥好。这辈子,多次伤爹的心了。老是内疚。可越内疚,就越把自己包裹紧了。这循环,也成恶性的了。
  一出洞,兰兰就望见了很蓝的天。
  猛子默默地望兰兰。兰兰发现,猛子瘦了,黑了,嘴唇上有了胡茬。那模样,越来越像爹了。这一发现,很使她难受。她不知道,他的未来,是不是也跟爹一样苦呢?
  村里变了好多。白虎关的热闹到处传染着。噪音扑了来。以前虽有噪音,但金刚亥母在心头坐着,圣洁的光熨着心,也熨着眼中的世界。这会儿,一切都灰塌塌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那是人家的世界。空气倒很清新。这是唯一叫她感到清爽的东西。
  迷迷瞪瞪,踏上回家的路。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当初,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时,最先熨心的就是这感觉。毕竟是家乡,那独有的味儿,早渗入血液了。
  孟八爷、花球和那个病恹恹的媳妇正在修渠。兰兰装着没看见。
  孟八爷却远远叫了:“兰兰,你爹来瞭过几回呢。那老崽,嘴硬心软,见你来,怕成撒欢的骡子了。”
  兰兰低了头,急急地过了。
   。。

《白虎关》第十七章(1)
“阴间的闪电阳间的雷,惊走了摧田的布谷。”
  1
  莹儿和兰兰牵着骆驼,出了村子。
  莹儿想给自己挣赎身钱。她说,爹妈也有难处,等挣够哥的媳妇钱,妈就不会逼她了。兰兰说,那赎身钱,也有我的一份。天塌一来,咱姑嫂俩顶。开始,莹儿想挖獾。兰兰说,挖獾虽能弄钱,但两个弱女子,肯定挖不过逃命的獾,而要是爹们一搭手,钱就进妈的眼了。莹儿又说,那就捋黄毛柴籽吧,但兰兰说她坐月子时,染了麦毛子,一碰柴灰啥的,身上就出红疙瘩,能痒死人呢。
  姑嫂俩又想了好些法儿,都需要本钱。女人的身子虽也是本钱,但她们都不想变坏。兰兰就说,一勺子舀一疙瘩金子的事,也别想了。……要不,我们到盐池去驮盐?乡里人贪便宜,都吃那盐呢,一碗盐换一碗麦子。天长了,日久了,馍馍渣就能攒个锅盔。……因为花球媳妇老歪了脖子在村里晃,兰兰也想某个“眼不见为净”的营生。莹儿就说,成哩,走一站算一站吧。
  老顺却不放心。他说,沙窝里有坏人哩。要不,叫猛子跟你们去?兰兰说,算了,自己吃饭自己饱,自己修行自己了。我们做的业,还是叫我们自己消吧。兰兰明白,要是猛子一掺和,钱又成“家里”的了;就说,放心,丢了骆驼,由我们两个大活人顶当呢,我们剐了肉,卖了骨,不信还换不上个骆驼钱?这一说,爹就叫煮山药噎了似的,干张了一阵嘴,再也不好说啥了。
  姑嫂俩的“家”,就驮在驼背上。因为来时要驮盐,“家”很简单:不过是灶具、被窝、水和吃食而已。为了一次多驮些,莹儿吆自家的驼,兰兰也借了峰驼。她本想多借几峰,老顺说,成了,这一次,就当去探路。又说,以前驮盐,只要给看盐的几只兔子,人家就会给你装一驮子,现在说不清了。你们预防着带些钱。姑嫂俩就进了城,卖了獾油,作为本钱。莹儿想,这钱,就当是借婆婆的,等卖了盐后,再还给她。
  出了村子,东行数日,就能到沙漠腹地。盐池也是海子,就怀在沙漠的肚子里。不定哪年哪月,这沙漠想来是大海,后来,地壳变了,有的海水搬到了别处,有的就叫日头爷吸光了,盐就晶在海子里。――这是兰兰乱想的,不知道对不对?兰兰想,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世上好些事,你咋想,就会成咋样。比如那佛国,谁也没见过是啥样子,你可以由了性子想,你喜欢它成啥样,它就能成啥样。佛说,万法唯心造呢。
  很小的时候,兰兰就跟了爹去盐池。记得,她陷入驼峰后,沙山就忽而俯了,忽而仰了,随了驼峰,梦一样恍惚着。恍惚一阵,兰兰就真的入梦了。有时,枯黄色的梦里,也会响起三弦子的声音。那声音很苍凉,仿佛沉淀了太多的苦难和血泪,总能引起心的疼楚。它承载着痛苦,盛满了血泪,孕育着希望,向往着未来。那未来,虽隐入黄沙间隐隐升腾的雾气中,海市蜃楼般缥渺,但那向往本身,却总能感动兰兰。
  步行一阵后,姑嫂俩骑上骆驼。驼行沙上的感觉缓慢而厚重,沙坡的波动更明显了。驼毛暖融融的,很像母亲的怀抱。巨大的安全感在心里洇渗开来。莹儿想,骆驼真好。它甚至比妈好,比婆婆好,比生活里的人都好。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它给了自己一份安全感。莹儿想,兰兰想到金刚亥母时,想来也这样。人一生下,就被抛入了陌生和孤独。谁都需要一份安全。她自己,不也在守候那份依怙吗?
  莹儿老喂骆驼,跟骆驼有了感情。骆驼很乖,每次喂它,它总要亲莹儿的手。它的眼睛很清澈,那儿盛满了理解,盛满了慈祥。它望莹儿时,目光显得那么忧郁。莹儿明白,它真的读懂了自己。在有时的恍惚里,她也会将骆驼当成那冤家。她就跟它对望。那深如大海的眸子,仿佛要将自己吸入。莹儿真想融入其中。
  骆驼好。沙漠也好。沙漠很大,那起伏远去的黄色的波纹,仿佛轻柔的风,总在抚慰灵魂。自跟那个冤家闹混之后,莹儿常想到灵魂。她明白,当一个人想到灵魂时,痛苦就开始掂记他了。记得当姑娘时,她混混沌沌。虽有梦想,但很恍惚,那时她不懂灵魂是啥,灵魂也自个儿安睡着。她当然想不到,日后有一天,灵魂会醒来,搅得她六神无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虎关》第十七章(2)
沙岭扭动着游向未知,也如梦魇般的漫漫长夜。驼铃被漠风扯成了绸丝,一缕缕远去了。近的是驼掌声,沙沙沙响着,梦一样虚矇。兰兰时不时斥一声,因为驼总是抡头甩耳,想挣脱羁绊。但主人煣成的榆木圈很厉害,它穿入鼻圈,拴着缰绳。猛一拽,疼就直溜溜窜入驼脑,拽出浊泪来。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那群龇着獠牙的豺狗子,会躲在命运的陌生里,正阴阴地瞅它们。,
  2
  所谓驼道,其实是一块块绿洲间的那条线,它可以划在车马走的路上,也可以划在没有人烟的沙漠里。沙漠里的驼道多是阴洼。风将浮沙卷进阳洼。阴洼里的沙子,不定沉积多少年了,踩上去就瓷实些。见阴洼宽了些,兰兰扯了骆驼,跟莹儿并排了走。她的鼻尖上有了汗,眼角里显出了隐隐的皱纹。记得以前,兰兰是很受看的,妈才答应换亲的。妈觉得两个女儿差不了多少,谁家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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