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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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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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很有名,但那是历史的事,猛子也懒得打听。
  那黄土岭,年代久远了,听黑皮子老道说,这儿曾有龙脉,能出皇帝的。对皇帝那玩意儿,除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宫女外,猛子也不羡慕别的。听说,只那每天大清早的上朝,就是个头疼差事。猛子信爹的话。爹说:“不信皇帝吃山珍海味,会比老子吃野兔肉香。”
  据黑皮子老道说,沙湾的龙脉,到了该出皇帝时,却叫皇家斩了。说是那皇帝心虚得紧,总怕别人沾龙气,就设个“钦天监”,天天望气,见哪儿有龙气,就斩。龙气是啥样儿?谁也没见过。黑皮子老道说,那龙气,里面红,外面黄,有五种颜色,有的像龙,有的像凤,有的像龟,有的像大伞,有的像巨人,垂了手,立在太阳的西面。那气,能直透天庭呢。老天怕沙湾的龙气叫皇家望见,就派个乌云狗来,癞皮,脓疮,在坟上拉屎,一堆,又一堆,终于盖了坟头,龙气就隐了。一天,有人发现狗竟在祖坟上拉屎,就一棍子打死了它,清理了坟上的狗粪。这下,不好了,哗,坟中龙气,直射天空,把天上的紫微星也冲进了北斗星的斗口。皇家这才发现了,派人来斩。听说,白日斩,夜里长,人山人海,折腾了一月,却连个土皮也揭不了。某夜,一人来取忘下的洋镐,听到山中有人说话:“哼,除了红谷子糠黑狗血,他连个屌也斩不了。”第二天,就边斩,边撒红谷子糠黑狗血。终于,挖出了一个芦芽。一锨下去,滋――,一股黑血,冒到了几十里外的一口井里。清末,那井主人的后代里就出了个大官:两江总督牛鉴。猛子在历史书上见过这名儿。洋鬼子的炮声一响,他就夹起尾巴,跑了个一溜风。他留下的,除了这传说,还有“牛家花园”,在凉州很有名。
  据说,那芦芽就是龙脉。据说,是龙脉的芦芽都有血。据说,斩龙脉的那夜,沙湾人的第三十二辈祖先生下了一个丫头,是正宫娘娘。同时,家里的骒马也生了匹金马驹儿。龙脉一斩,金马驹死了,正宫娘娘也死了。
  还有许多“据说”呢。
  月下的黄龙山黑黝黝的,仿佛大了许多。夜真好,月也好,多寻常的东西,叫它们一修饰,就神秘了。这不,月下磅礴的那条游龙,在昼间,不过是一道土岭,黄苍苍,光秃秃,半土半石。那龙头所在,有一道豁口,据说是皇家斩下的。
  忽然,猛子脑子一动。
  对了,斩坟!
  沙湾人都知道,双福发财,是因为他爹的坟好。那坟,四面高,中间低,坟四周,环绕着一圈芦芽。一到夏天,芦芽就窜出许多彩旗似的芦叶,在风中招摇得忽喇喇响。
  那就掘他个驴撵的坟!
   。 想看书来

《白虎关》第五章(1)
“侧棱棱睡觉仰面听,听不见阿哥的骆驼声。”
  1
  月儿要跟莹儿学“花儿”,莹儿答应了。从一份报纸上,月儿看到了一则消息:省城兰州的“花儿茶座”需要会唱“花儿”的女孩子,她就想学点“花儿”。说不准哪一天,她还会出去。
  对灵官的出去,月儿深以为然。她对莹儿说,在这个狼都不拉屎的沙旮旯里,只有两条路:要么憋死;要么像父母那样觉不出憋而幸福地活着。
  灵官的归来,成为莹儿最美的期盼。怪的是,灵官并没许诺啥,莹儿却相信灵官会回来。村里人也相信灵官会回来,见了老顺,谁都问:“灵官快回来了吗?”老顺就欢欢地答:“快了快了。”
  “快了快了。”这是莹儿最爱听的词。
  莹儿在教月儿“花儿”的过程中反刍着过去。一曲曲回肠荡气的花儿,勾起了一次次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唱音,有种动人心旌的魅力。那是带泪的倾诉,含笑的哭泣,顿悟时的超然,惨痛后的微笑。唱不了几首,莹儿眼里便溢满了泪。用不着解释,月儿也能感受到莹儿心里的那份真情。这便是“花儿”的魅力。它仿佛是一只神奇的手,从心里抓出那份生命的感觉,全部的放到了听者的心中,引起她灵魂的共振:
  绳子拿来背绑下,
  柱子根儿里跪下。
  刀子拿来头割下,
  不死是这么个做法。
  桂花窗子桂花门,
  老天爷堂上的宫灯,
  杀人的刀子接血的盆,
  小妹妹没有悔心……
  唱这类“花儿”时,莹儿便成了世上最坚强的人。那份执著,那份坚强,那份为爱情宁死不屈的坚韧,仿佛不是从那柔弱的身子里发出的,而是来自天国。月儿被深深地感动了。她读过许多小说,小说里有许多坚强的人,说过许多坚强的话,但给她灵魂的震撼,远没“花儿”强烈。“浑身打下的青疙瘩,不死老这么做哩。手拿铡刀取我的头,血身子陪你睡哩。”这仿佛已不是爱情了,已成为信仰,成为宗教,成为人生唯一的慰藉。这就是“花儿”,是西部独有的歌,是灵魂的诗,是贫瘠的人生中繁衍绿色抵御风沙的芨芨草。在莹儿如泣如诉的歌声中,月儿咬着嘴唇,闪着泪花,灵魂被那夺人魂魄的韵律荡出一阵阵颤栗。
  两人唱一阵“花儿”,都沉浸到“花儿”独有的艺术氛围里。溢在心头的,是扔下重负后的轻松,是淋漓痛哭后的酣畅,是呐喊后的释然,是求索后的欣慰。
  奶过娃儿,哄他熟睡了,给婆婆安顿一声,莹儿和月儿出了庄门。月儿想叫上兰兰,莹儿知道她正在“修炼”,就在嘴上竖了根指头。
  两人唱着“花儿”,到了村外的沙丘上。这沙丘,便是莹儿的感觉中送灵官渐去渐远的那个。在那株黄毛柴旁,她站成一道风景,并感动了自己。一条灰线似的小道,蜿蜒远去,通往一个更大的世界。那沙道上,应该有一个人,在她的凝眸里渐渐远去,融入遥远的地平线里。她便唱那首“眼泪花儿把心淹了”的歌,在这黄沙掩映的世界里,唱出了一抹醉人心弦的风景。
  沙丘上,是芨芨和一些沙生植物。此外最醒目的,便是鼠洞。那黑洞到处都是,鼠们也四下里窜着。月儿惊叫着抱住莹儿。莹儿却淡淡地笑笑。先前,她也怕老鼠,后来,她经历了丈夫的死亡,就啥也不怕了。就是。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吗?若有,便是自己的心了。
  月儿肩上有只蠕蠕而动的虫子,弓着身子,一窜一窜,好个嚣张。沉浸到花儿的境界里,两人模糊了外部世界,没留意树下蛛网似交织的虫子,虫子便趁机游上了月儿。莹儿没惊动月儿,轻轻弹下了它,又发现自己裤腿上也有只小虫正放肆地上爬,也弹下了它。
  莹儿发现,她已不是先前的她了,仿佛明白了许多,心灵已到了一片很大的开阔地。究竟明白了啥?不知道,只觉得明白了,看开了以前看不开的事。先前,心不属于自己,老叫一种情绪牵了去。比如,先前她最怕虫子,一见那绿绿的毛毛的虫子,汗毛就立起了。现在,她“明白”了,虫子不吃人,不咬人,真没个啥好怕的。再比如,先前,她最怕和灵官分离,一想,就觉得没活头了,真像“花儿”唱的那样:“哥哥走了我配瓜,手拿瓜花儿灰塌塌。”现在,心也“灰塌塌”过了,便明白了“灰塌塌”后的心还会温馨,还会灿烂。一切“怕”,终究没啥大不了。也许,这是一种进步。那么,谁使她进步的呢?她当然明白,是死亡。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白虎关》第五章(2)
丈夫死了,虽不爱却朝夕相处的丈夫一下子从生活里消失了。死亡是最好的老师。明白了死,才会明白生。
  莹儿眯了眼,望着梦幻中的灵官走向外面世界的那条小道,坐下。透过黄毛柴棵,回望村子。和背后巨大的沙漠相比,院落显得很稀落。在黄沙的映衬下,村子也“灰塌塌”了。靠沙丘的这边是一大块地。地里有一头牛,一个人。人赶着牛,正在犁地。地头上是麦草垛,和几只刨食的鸡。就这样,大漠、庄子、人、 牛、鸡、麦草……还有身旁时不时乱窜的黄毛老鼠,构成了她生存的世界。
  近年来,这简单而局促的世界,随了她的经历和情感,时而丑陋,时而美丽,时而浪漫,时而凄惨,终又归于平淡了,真应了那歌中的话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瞧,这就是家乡。”月儿停止了吟唱,撇撇嘴。
  莹儿皱皱眉。月儿身上,有许多叫她喜欢的东西,唯独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月儿向往外面的世界,该;但相应否定了沙湾,不该。很奇怪。莹儿自己也嫌这沙旮旯闭塞,却听不得月儿口中吐出的类似内容。沙湾是小,是穷,是贫瘠,可这是她的家乡,是灵官的家乡,是娃儿――想到娃儿,她的心一荡――的家乡。这儿,养育出了灵官,才使她的生命有了最耀眼的一段绚丽。月儿,你不该嫌的。城里好,那是人家的。但莹儿只是皱皱眉,啥也没有说。她觉得奶子很胀,就敞开怀,滋滋地挤了一阵。一线线乳白色的液体射到黄毛柴上。
  西天上抹着很红的一道霞。那红,沁到心里,暖融融的。落日是最美的景色,美得叫人直想落泪。那美的红,均匀地洒上沙丘,洒上柴棵,洒上村落,也洒上那个叫“生活”的词。月儿,你是否觉出这美?这是大自然的“花儿”呀,你觉得到吗?你呀,这无声的“花儿”,都荡进心了,听,都荡出奇异的旋律了。莫非,你真是“松木杆子柳木桶,千提万提提不醒”?月儿,觉不出这些,你只能成“花儿”歌手,却成不了“花儿仙子”。“仙子”是啥?“仙子”就是“花儿”的出口。那口,不是她的,是大自然的。口一张,“天籁”就流出来了。
  2
  莹儿这才明白,她和灵官之间为啥能产生那样一段恋情。而且,她相信,月儿和灵官不一定能。月儿很清纯,很漂亮,很灿烂,唯独缺少的,是那种心灵的默契和共振。许多时候,面对大漠,面对星夜,或面对一些触及她灵魂的现象,奇妙的感觉才产生,灵官就说出了它。比如现在,若换了灵官,面对这黄昏的落日,面对这辉煌了或萧条了的大漠,灵官定然有许多感慨。那感慨,恰恰也是莹儿想说的。而月儿,却着意用“向往”和“理想”的噪音,干扰了大自然最美的音律。
  莹儿给月儿讲了“花儿”的种类和格律,如“单套子”“双套子”等。月儿听得很认真。但莹儿感觉到,月儿学“花儿”是为了“用”,而自己唱“花儿”是因为“爱”。这是最本质的区别。前者,只能成为歌手;后者,才能成为“仙子”。“爱”是大海,“花儿”是浪花。只要有“爱”,“花儿”就自然流出口了――
  河里的鱼娃离不开水,
  没水时咋么价活哩;
  花儿是尕妹的护心油,
  不唱是咋么价过哩。
  烟洞的山上兵来了,
  刀杀了众百姓了;
  手提着大棒打来了,
  要花儿不要命了。
  瞧,“花儿”比命贵哩。
  讲阵“花儿”,唱阵“花儿”,那感觉,又在心里浓了。莹儿便借故撒尿,到远处的沙洼里。沙洼里草多,被霜掠过,干唰唰响。一纹纹沙的涟漪波荡开来,与天接一起了。天的那边,有灵官,有那个叫她梦萦魂绕的冤家。冤家,你可知道?此刻的我,正想你呢?“想你想得吹不灭灯,灯花花落下了多半升。”你的名字,是我心里最好的“花儿”。灵官,我的冤家。灵官,我的“挨刀货”。灵官,我的剐你千万刀也解不了心头之恨的冤家呀。你在干啥呢?你是否忘了这个“狼都不拉屎的沙旮旯”?你是否忘了还有个把水灵灵的眼睛都望成干窟窿的莹儿?天凉了,你可要添件衣服。你知道不?我最不忍心听的,是那道《小男儿出门》呀,……“刮了一场冷风下了一场雪,谁知道我小男儿的冷和热。”知道不?这几句,是利利的小刀儿,总在心上剜呀剜的。你个冤家。

《白虎关》第五章(3)
知道不?你的儿子会笑了。一笑,鬼鬼的,可像你啦。一见他,谁都怪怪地望我。望就望,我才不管呢。只是,本该叫你“爹”的,却只能叫“叔叔”了――噢,叔叔是城里人的词儿,沙湾人叫“佬佬”呢――将来,他会“佬佬――佬佬――”地叫你,像你妈叫猪一样。可笑不?
  莹儿笑了。脸上虽是泪花闪闪,但她确实笑了。
  3
  奶丢了。
  莹儿回了家,一喂娃娃,却发现奶没了,挤也挤不出一点。妈问:“你泼过奶没?往外面。那奶,可不能乱泼。”莹儿说:“没泼过。后晌和月儿出去,奶胀得慌,在沙丘上挤了一阵。”
  “这就对了。”妈说,“奶丢了。知道不?那娃儿吃的奶,乱泼不得,一泼就丢了。得拾。走,你带我去。快些拾来,夜里要挖獾猪呢。齐神婆摧着叫猛子订婚,可没钱,挖个獾猪儿,多少变两个钱。”
  莹儿问:“谁收獾猪?”
  妈说:“不收獾猪,收獾猪油。专治积食,牲口结症,消化不良。一吃就好,一两十块钱,一斤就是一百。一个大些的獾猪,刮七八斤油哩。”
  又说:“现在的獾猪,正肥。等冬上,獾猪就瘦成猴儿了。挖了,也没几两油。那东西怪,冬眠时,围个圈,一个的嘴对一个的屁股。肥的就能把能量传给瘦的,才能维持到春上。”
  两人边喧,边去那个沙丘。莹儿感到好笑,就那样挤几下,奶就丢了?莫名奇妙。可真丢了,胀胀的奶子瘪了,充足的奶水没了。娃儿吮一阵,吮不出啥来,就哇哇大哭了。真是好笑。
  喧一阵獾猪,婆婆又开始别的唠叨,叫她少和月儿那“货”在一块儿搅,你瞅那眉眼,能是个好货?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狐眉狐眼的,哪像个规矩人?跟好人学好人,跟上龙王打河神,一块儿呆久了,熏也把你熏坏了;叫她少在人面子上说笑,“憨头刚走,你一嘻嘻哈哈,人还当你有外心了,熬不住了,说啥难听话的都有。”
  莹儿微微笑着,由了她说。婆婆老说:“能给媳妇个好心,不给她个好脸。”有好心就行了。她听得出那是好心,由了她说去。
  妈又说,有些地方不干净,煞气小的人去不得,一去就着祸。沙丘那儿,六零年饿死的人都埋在那里,死了一茬又一茬,埋了厚厚一层儿呢,是有名的“饿死鬼”地方,你的奶肯定叫“饿死鬼”偷了。先前,那儿安过个场,怪得很,庄稼再好,也亏。值夜的社员老看到有人偷麦子,可抓不住。麦堆上的印子也好好儿盖着,没见人动过,你说怪不?有天,我去值夜,见孟八爷前头走,就喊,可他低了头,直往前走,咋也追不上,追着追着,就不见了。到家里,孟八爷正和那老贼喧呢,他说哪儿也没去过。你说怪不怪?那是个乱葬岗子,不丢奶,还能饶了个你?
  莹儿仍是笑。这些,她都听过。可怪,和月儿去那儿时,咋没想起这是个乱葬岗子呢?丈夫一死,她的胆子奇怪地大了。凤香曾偷偷问:“憨头可是个小口呢,可没老人那么安稳。你怕不怕?”莹儿答:“怕个啥呀?”连她也觉得奇怪,先前的“怕”溜哪儿去了?
  “怪,奶咋能丢?”莹儿笑道。
  “咋不能丢?别说奶,水也丢哩。你过门的那年,家里就丢水了,挑着满满的一缸水,忽然不见了。神婆说赶紧找,不然,一家人会缺水,会渴死,就找。哎呀,膀筋都跑断了,才在西山坡的牛蹄窝里找到了水……一勺儿,就那么一勺儿,找来就没事了。知道不?毛旦家也丢了水了,没找到。后来,一家人死得只剩下毛旦了,都发烧,都喊口渴,嘴都烧成个黑壳壳了。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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