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未尝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们都会有自己的一生,或者平静如水,或者波澜壮阔,或者幸福安稳,或者颠沛流离,但更多的是兼而有之。这里面会有许多经历,组成每个人不一样的人生,未来在哪里不可预知,我们将去往何处也未必就那么重要,只要自己觉得心安,一切都好。”
耶律敏茫然的看着李从璟,眼眸里带着迷惑,她一时还不能理解李从璟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她却知道,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沉默了良久,耶律敏拿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她喝的急了些,咳嗽了几声。放下酒杯,她盯着李从璟,鼓起勇气问:“李从璟,我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位置?”
“当然有。”李从璟回答。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因为饮了酒的关系,耶律敏双颊飞起两抹桃红,她直愣愣的盯着李从璟。
或许是因为人生聚散无常,李从璟忽然有些感慨,他默然片刻,道:“大概我会一直记得,曾今在西楼城,我抱着一个浑身是水的女子,跑了好几条街。”在耶律敏睁大的双眼前,他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无论你是选择留在卢龙,还是选择浪迹天涯,亦或是回到契丹,都没关系。”
耶律敏又怔在那里,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她举起酒杯,展颜道:“干?”
“好!”
之后某个时候,说起耶律敏归契丹这件事,莫离曾问李从璟,当初为何没有劝耶律敏留下,为何就放心已经成熟的耶律敏回契丹,难道就不担心耶律敏日后会对大唐有害?
李从璟告诉莫离,耶律倍哪怕在西楼会战后得偿所愿,但未必就能稳赢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联手,让耶律敏回去帮耶律倍,有利于契丹局面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然而此时的李从璟并不知道,当夜他让耶律敏展颜的那番话,对耶律敏有多么重要,又会对日后的草原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就像李从璟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当初耶律敏问的那句“我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位置”,对耶律敏而言有何等的分量。
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的人信仰财富,有的人信仰权势,有的人信仰功业,也有的人仅仅是希望活下去、活得好一些。还有一些人,他们的信仰是另外的人。
多年以后,耶律敏跟耶律倍说过一句话:只有李从璟,才能让天下真正太平,远离战争,百姓安居。所以一定不要跟他为敌
这一日,耶律倍亲自来到幽州军营地,与李从璟签订合议。
面对契丹文武,李从璟居高临下,神态睥睨,以不容商量的口吻道:“契丹妄起战火,屡屡攻伐邻邦,冒犯天朝威严,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实叫人神共愤,王师因此来伐。然天朝有仁德之心,我本礼仪之邦,不欲使战事长久延续,以毁尔等家园。但天地不可辱,万民不可欺,不轨之徒不能不严惩,尊卑秩序不能不谨守!今要使战争停止、王师撤军,契丹必须满足大唐三个条件。”
“第一、称臣!”
“第二、纳贡!”
“第三、赔偿战争损失!”
合议签订之日,草原诸部酋长于幽州军主帅帐前聚集,大拜称谢。
面对四夷之臣服,李从璟知道,自今日始,大唐在草原将重塑权威。
在李从璟身后,莫离轻摇折扇,神态自若,折扇上一方山河若隐若现;王朴怀抱长剑挺胸而立,眉宇轩昂;杜千书神色微动,双拳紧握,尽显扬眉吐气之态;李绍城、李彦超等诸将,则按剑肃立,甲胄森然,面无表情。
阳光明媚,春日正好。
李从璟想起许多事。
幽蓟边界摆茶摊的老卒刘老汉,一身伤痕,每遇变天便浑身疼痛;平州城里宁愿埋没一身才学,也不事贼的赵钟鸣,那日夜里官衙前跪满一条街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营州城外为递回军情、掩护袍泽撤离,而被契丹游骑追杀至死的斥候将军孙二牛;蓟州北境父兄皆战死的军堡戍卒周小全,被马怀远带领吸引契丹军而死伤过半的蓟州军;死守泊汋重伤不下城头,战至力竭而死的何君来
在卢龙边境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中,有无数人像杜千书一般,家破人亡,也有无数人的感情像他和刘细细一样,坠入无边深渊。在卢龙九州,有无数百姓在这场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有十万儿郎十万军,战死边疆裹尸还。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卢龙已经付出了难以书写的代价。
护边击贼,几代人梦想兵越长城、马踏草原。
而现在,他李从璟终于让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得以结束,带领卢龙儿郎一雪前耻,达成夙愿。
四年前,当白发苍苍、身染重疾,却要为中原戍守北疆、忍受苦寒的李存审,问及李从璟的打算时,他说有朝一日,要北上幽云,马踏草原,破契丹数十年之势,不使其有贻害中原之机。
现在,他做到了。
在这个中原诸侯你攻我伐,彼此内斗不休的年代,他李从璟为汉人守稳了北疆国门!
“结束了!”莫离上前一步,站到李从璟身旁,望着西楼,重重吐了一口气。
李从璟点点头。他拔出横刀,插进草原,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他双目澄澈而锐利,道:“天下再无契丹贼,唯余契丹奴!”(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章一 为国征战不惜身 欲为忠臣不可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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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钟山烟雨起苍茫
章一、为国征战不惜身,欲为忠臣不可得(上)
同光四年三月甲辰,帝命蕃汉总管李嗣源统亲军赴邺都,以讨赵在礼。壬子,李嗣源领军至邺都,营于西南隅。
三月丁未朔,李绍真收复邢州,擒贼首赵太等二十一人归,与李嗣源会师于邺都。李嗣源令斩赵太等于邺都城下,以慑敌胆。
甲寅,李嗣源进营于观音门外,下令诸军,诘旦攻城
帐中灯火通明,李嗣源正与李绍真商议次日攻城事宜。此番攻魏州,李嗣源代李绍荣为帅,其所领兵马以亲军与李存勖调拨的一部从马直为主,李绍真所领五千镇军为辅,李绍荣则屯兵万余于城南。
军议后,诸将散去,李绍真未急归营,因时辰已晚,李嗣源遂置酒菜招待李绍真。
“邺都生乱至今已历多时,李绍荣领兵至此也已日久,却未能撼动城防半分。总管戎马多年,鲜有败绩,乃国之重器,今总管来,未发一兵一卒,而邺都乱卒已现畏惧之态。破城平乱,还得仰仗总管之威。”李绍真道,“若是陛下早遣总管至此,邺都之乱何至于如今日之盛!”
面对李绍真的恭维,李嗣源只是摇头,“王师两月间平定两川,*此正我朝兴盛之相,若能君臣齐心,天下太平可期,奈何逆臣贼子骤然作乱,陷中原大地于烽火之中,叫人痛恨。自古凡有兵祸,必是黎民遭殃。嗣源别无他念,唯望早日平定乱事,也好让百姓少受些罪。”
“总管宽仁大义,让人敬佩。”李绍真拱手道。
李嗣源自嘲道:“将军谬赞了,我起于微末,不过是多知道一些民间疾苦罢了。”
“依总管看,平定邺都之乱,需要多少时日?”李绍真眼珠转了转。
“战事未起,敌我不曾交手,此时我也不敢妄言。”李嗣源言语谨慎,神色间却自有名将自信风采,“然则我等奉旨讨逆,只要将士齐心,乱贼虽势众,要平定料来也不是难事。”
“总管此言甚是。”李绍真点头赞同,随即感叹道:“我听说卢龙节度使现正讨伐契丹贼子,如今已兵临西楼,让耶律阿保机狼狈不堪,此事真是叫人振奋中原内乱多年,契丹常年犯边,而边军不能制。此番卢龙出兵草原讨贼,真是叫人佩服!今有卢龙节度使在外为国击不臣,而总管在内讨逆,共同匡扶社稷,此情让人神往,青史必有总管父子之名!”
闻听此言,李嗣源终于露出笑容,“从璟这小子,就是能折腾!”
“哈哈”李绍真哈哈大笑。
两人谈得投机,忽听帐外骤起喧哗,不时乱声渐大。李嗣源微微皱眉,起座叫来帐外亲卫斥问:“明日便要攻城,此时谁在喧哗?”
亲卫立即奉命前去查看,他方才走出不远,便有军士慌忙前来禀报:“从马直军士张破败聚众作乱,杀都将、焚营舍,直逼中军而来!”
“什么?!”李绍真大惊失色,“从马直缘何作乱?”
李嗣源面沉如水。前些时日,邺都乱起,李绍荣作战不力,李存勖本欲亲征,因有从马直乱宫门,遂罢,这才令李嗣源挂帅出征。不曾想,今日从马直竟又作乱!
李绍真望着纷乱的大营,心知其势已大恐已不好控制,忙问李嗣源:“总管,乱兵焚营,声势颇大,如之奈何?”
“高行周,你去联络李绍荣将军,让他前来助本帅平乱!”李嗣源抬脚就向营外走,“余者随本帅去稳住乱兵!”
待李嗣源率亲军出营,以张破败为首之从马直百千人,已涌至营前。李嗣源拦住乱众,大声斥责道:“营啸兵变,尔等可知军法?张破败,你意欲何为!”
乱众嚷嚷道:“将士们跟随陛下多年,征战无数,方得天下。今贝州戍卒思家,陛下却不让我等回去。从马直几人喧闹,陛下便要尽除从马直。我等本无意叛变,只是迫于时势,不得不死中求生!”
李嗣源黑着脸呵斥道:“胡言乱语!”
张破败这时方道:“我等意欲与城中将士合势同心,请陛下称帝河南,令您称帝河北,请您不要推辞!”
李嗣源顿时色变,他不仅惊愕于张破败要迫他称帝,更惊愕与张破败此言,竟是像与城中乱兵早有合谋!
当下李嗣源苦劝众人,软硬兼施,奈何从马直乱卒始终不肯听命,反而将李嗣源围起来。
李嗣源焦急万分,心想李绍荣为何还没过来,从马直势众,仅凭其部亲军断难将其杀败,必须得李绍荣相助。此时为免被困于乱兵之中,于是道:“尔等不听本帅之言,本帅无能,不能奈何你等,尔等想要从贼,便随尔等,本帅自回京师就是!”
见李嗣源欲走,张破败拔刀上前,挡在李嗣源面前,面色狰狞,“总管欲往何处去?倘若您不见机行事,便要遭遇不测!”
李嗣源被乱兵包围,仍旧不肯答应称帝。李绍真见张破败等随时会动手,便偷偷踩李嗣源的脚。李嗣源灵机一动,转身道:“既然如此,且先进城!”
张破败等以为李嗣源就范,大喜过望,忙招呼部众,既是拥簇又是挟持,裹挟李嗣源涌向魏州城门。
到得城下,张破败等向城墙大喊:“我等意欲与尔等合兵,共拥李总管称帝河北,同拒朝廷兵马,尔等速开城门!”
赵在礼匆忙爬上城头,见城外军士甚众,黑压压一片,不由一惊,听闻张破败之言,虽然疑虑,却是大喜,正要开门,被皇甫晖制止,他道:“焉知这不是李嗣源使诈?他见我城防坚固,自忖难以强攻,便出此诡计,倘若如此便被他骗开城门,我等岂非自寻死路!”
赵在礼大惊,难以决断,问皇甫晖:“这可如何是好?”
皇甫晖正欲再言,城下忽起惊变,只见李嗣源趁张破败不备,突然夺刀发难,向张破败砍去!
张破败正眼巴巴与城头交涉,不料李嗣源有此一手,被一刀砍了脖子,顿时鲜血横流,惨嚎倒下。见张破败遭祸,从马直众人无不大惊,李嗣源和李绍真趁机大打出手,“我李嗣源一生忠于朝廷,一世英名,岂能毁于尔等贼子之手,便是战死,也不留千古骂名!”
城墙上赵在礼目瞪口呆,皇甫晖却双眼放光,当机立断,举刀大喝:“敌军内乱,此正破敌良机,打开城门,随本将杀出城去!”
魏州守卒蜂拥而出,杀出城来。从马直乱众来与魏州合军,却不曾想遭遇此等境遇,顿时大乱,被魏州守卒杀得溃不成军,狼狈四逃。
李嗣源与李绍真本想趁乱而逃,却困于乱军中难以脱身,却被魏州守卒捉住。再看己方大营,经由从马直乱众、魏州守卒冲击,已是毁于一旦,亲军将士,更是在夜里狼奔豕突,四散逃命而去。
听闻李绍城被捕,赵在礼连忙出城相迎。李嗣源随处于军士围困中,但昂首挺胸,器宇轩昂,一身正气,毫无惧色,风骨让人折服。
赵在礼在李嗣源面前行礼:“将士们有负于总管,今赵在礼并魏州守军,愿听从总管号令,助总管称帝河北!”
皇甫晖让军士放下兵器,带头下拜,“我等愿听总管号令,助总管称帝河北!”
先前皇甫晖作乱,自知威望不足以号令全军,遂胁迫赵在礼为首;赵在礼能统领魏州,却只能困居一隅自保,无威望更进一步成就大事,遂索性依了张破败之言,要助李嗣源称帝。
李嗣源不发一言,与李绍真一道,被赵在礼、皇甫麟拥簇着入城。当即,赵在礼设宴款待,席间奉承无数。皇甫晖等都心知,困守魏州非是长远之计,而若拥李嗣源称帝,事成之后自然荣华富贵,非今日可比。
李嗣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与众人饮酒。
酒过三巡,李嗣源渐渐放开手脚,酒酣之际,众人登上城楼,畅谈形势。李嗣源终于道:“此城坚固,易守难攻,可为根基之地。然则城中兵马不足,我等必须招兵买马,方能成事!”
赵在礼、皇甫晖等以为李嗣源终于肯答应举事,大喜之下纷纷附和,“总管所言甚是!”
李嗣源遂道:“我部亲军乃百战精锐,多年来随本帅南征北伐,堪为中坚。方才乱战,我部亲军却多溃散,且待本帅出城,召集各军,如此我等才好举事!”
赵在礼、皇甫晖等不以有诈,俱都赞同。
在他们看来,如今中原烽烟四起,天下又是大乱之象,李嗣源乃国之重臣,为朝廷立下无数功劳,却饱受猜忌,此时趁乱而起,正好称帝建业,既然答应就断无他念。
当日,李嗣源与李绍真出城召集溃兵。
行至魏县,却也只聚拢百余人,且这些军士都在溃逃中丢弃了兵甲。幸亏李绍真麾下之五千镇军,因不曾与李嗣源同地扎营,未遭受大乱,将士完全。
李嗣源戎马一生,却还经受过此等大败,数千亲军竟然一战而只剩百余,不禁悲从中来,念及此战失利,虽成功脱身,但罪责难免,一世英名毁于乱军之手,更是心碎,他对李绍真道:“国家患难,竟至如此田地,我已无颜归朝,唯有归藩待罪,再图后举!”
李绍真忙道:“总管此举万万不可!总管为三军统帅,今遭横祸,只不过因乱兵劫持。李绍荣当夜不救总管,事后又不战而退,为推卸责任,必言总管叛逆。总管倘若归藩,便是割地邀君,岂不证实其言?依在下之见,总管不如回朝,向陛下当面澄清!”
李嗣源当夜邀李绍荣共同镇压从马直叛乱,李绍荣却按兵不动,以至于李嗣源陷入困境。事后李嗣源被赵在礼等胁迫入城,李绍荣便从城南撤军。
李嗣源思虑良久,也觉只能如此。
随后,李嗣源南下相州,一路收集溃兵。后得马坊使康福予战马两千匹,李嗣源这才让部众恢复一些模样,不至于归朝时太过难看。
当此之时,李绍荣已退回卫州,果急报李存勖,言说李嗣源已叛。
李嗣源得知消息,惶急万分,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