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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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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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冰回来时,哥哥老样子地在柜台后算账,郑云苍就坐在最靠近柜台的桌上画图,手边放了壶茶,些许糕点。店里这会儿下午,客人不多,两个伙计靠着墙眯着。徐冰进来了,徐济才抬眼看她,唤来伙计,替她先将行李拿上去。

    “你今天回来得倒早。”

    “老师有事,最后一节课就让我们回来了。”徐冰在桌子边坐下,看郑云苍画的认真:“云苍哥,你们布庄又要出新衣服啦?”

    “城里秦公馆家的太太小姐,不知从哪知道了我们那个小布庄,接了活自然也要做啊。”郑云苍边答,手下也不慢。他画的都是旗袍上的图案,花鸟都有,煞是好看。徐济才见郑云苍正与妹妹聊,就没出柜台,继续算手里的账。徐冰喝了茶,又吃了郑云苍的糕点,伸了个懒腰:“你那裁缝的名号早飞出咱们县城了。谁不知道流云布庄的巧匠郑云苍呀。再说,你和我哥是这方圆百里最俊的两个单身汉,想不出名都难。”

    “哎,你女孩家的,说话也没个把门。”郑云苍抬眼瞪她,见她又伸手来他碟里吃食,将碟子往旁边一挪,“就冲这个,要吃自己去后厨拿去。”

    徐冰遭了嫌,连忙卖乖的喊道:“嫂子,嫂子!小姑子给你赔不是了!”

    “徐济才,你管管你妹妹。小丫头片子,嘴皮子那么厉害,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徐济才看着两人无奈地笑笑:“行了,徐冰,云苍哪里说的过你。”

    “行行行,我不说。你们俩都一起上了,我能讲什么?”徐冰倒了杯茶,换了话题:“来的时候瞧见了兵哥。怎么,有军队过来?”

    徐济才理完了帐,由柜台后走出来:“前几天驻扎下来的,也不知哪的部队。说是维护治安。”

    他过来了,郑云苍也就停了笔,给他倒茶。看的徐冰是无奈笑笑,想这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呢。他哥和郑云苍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妹妹的却是一清二楚。两年前,娘给大哥说了一房媳妇,也不管大哥愿不愿意,做娘的自作主张地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徐嫂觉得大儿子不娶亲,是叫这茶坊耽搁的,说什么也不听徐济才推拒。定了亲的姑娘姓刘,十七,是邻村一户木雕匠人的女儿。长相好,性子也温婉。单是看两个定亲的人,的确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女方家对此满意的很,男方家,除了徐嫂,却是没人满意的。徐冰那时已经在学校里上课了,那日适逢休息,她坐车回家,沿路老远便看见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着。近了,才发现是郑云苍。徐冰忙把人接上车,见他面色又异,忙问:“不是怎么了?不是病着吧?”

    郑云苍摆手:“我无妨。我,就是想去见见你哥哥。”

    但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脸却是煞白。到了家,徐济才迎出来时见郑云苍这样,二话没说将人抱进了房间,又叫了伙计赶快请郎中来看。郑云苍到茶坊时,人已经烧的有些糊涂了,徐济才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不管他说什么胡话,通通都认真的应着。那几日徐嫂在县城里照顾桃桃坐月子,并不在茶坊。徐冰现在庆幸她不在。她若在了,听见大哥与郑云苍之间的对话,非得跳起来不可。

    郑云苍说:“济才……你不成亲……不成亲,好不好……”

    “好,我不成亲,不成亲。”

    “济才……济才……”徐冰站在一旁,看着郑云苍红了眼眶,捏着自己大哥的手,“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不该来碍着你的。可是我熬不住了……济才……我想忍着……真的……我想忍着。可我熬不住了……”

    大哥皱着眉,他擦拭掉郑云苍眼中涌出的泪,又一遍遍理他额上的发,眨了眨眼,像是强撑着什么:“傻,熬什么呀?熬不住,咱不熬了。我不成亲,啊,你放心,我不成亲。”

    这时候去请郎中的伙计已经回来了。徐济才恋恋不舍松开了手,郑云苍心中本惶惶不安,经由他那两三句话,便松开了手,看着他将位子让给老郎中,自己退到一旁。徐济才站到一边时,又想起方才妹妹还在,便开口:“三儿,咱们去院里聊聊吧。”

    徐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她看见哥哥和郑云苍这样子,心里已猜到七八。她心里隐约知道这事是有哪儿不对的,但她只要一想到郑云苍红了的眼眶,近乎绝望的语句,心也就跟着抽痛了起来。

    兄妹两个都出来,站在院子里。入冬有几日了,院里落了一地的老槐树叶子。徐冰想了想,开口问她哥:“你和云苍哥……是我想的那样吗?”

    徐济才没回答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这些年不成亲,是因为……”

    徐济才不等她说完,便答了一句:“是。”

    “你、你让娘,让郑家怎么办?”徐冰一时有些急了,“你们两个,这……这不对的。大哥,哪有像你们这样的?”

    “道理我们自然是知道。可是三儿,你说,云苍那样,我能抛下他吗?”徐济才苦笑,“你看到了。云苍只要我。我也只要他。除了他,我谁都不想娶。刘家的闺女,我不能娶。我心里有人,不能白白害了人家姑娘。”

    他把话说的那么死,那样认死的倔强竟然叫徐冰莫名的心慌。做妹妹的也迷茫了:“那。你们俩。改呀,改了你不就能娶吗?”

    “若能改,早改了。何苦受这份罪?”徐济才望了眼屋内的人,长叹了口气,“你且替我瞒着,好吗?我想想办法,我想想办法。”

    “大哥,你们这样不对的,改吧,大哥!改吧!”做妹妹的也红了眼眶。徐济才却只是摇了摇头:“三儿。你还小。等你哪天碰上这么个人,你就知道,所有人觉得你错了,但只要他在,你就是对的。你不懂。等你懂了,你就能理解哥了。你就帮哥一次,就一次。”

    便又走了进去。

    徐冰那是便在想,得是熬得有多苦才能这样彻底崩溃抛开一切,说一句“熬不住”。她想他哥和郑云苍都疯了。不然怎么能为一个男人弄成这样?简直什么都不顾上了。难道那就是爱吗?那爱像是能耗尽郑云苍的命!他们疯了,疯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可徐冰怎么能不替他们瞒着?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爱笑善良的云苍。这两个都是她所敬爱的人。虽然他俩疯成这样,总有一天的会被别人知道的。徐冰真怕他们两个有一天会疯的没了命。

    那一次郑云苍是心中有郁结,又受了风寒,忽然害了病。徐济才不愿娶那刘家的姑娘,私底下托人去办这事儿了。他不好出面毁亲,不然人家姑娘的名声就坏了。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姑娘自己提了。那时郑云苍的病已经养的七七八八,知道这事儿以后,病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场亲事不了了之,徐嫂是彻底拿大儿子没法子,也就随他去了。老寡妇甩下一句话来:“不乐意便不乐意,人还能活在别人嘴里不成?等你真有看上的姑娘再说吧。”

    病好了以后,郑云苍同徐济才一块找徐冰私底下谈了,做妹妹的才晓得这两人在一起已经八年了,也就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能在一块和和美美地过八年,放谁身上去都不容易。又想起郑云苍红了的眼,无奈的话,也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像她娘一样道了句:“算了,人还能活在别人嘴里不成?你们俩要这样乐意,就这样吧。”

    郑家那边也想给郑云苍说亲,但郑云苍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郑老太太做了几回亲都不了了之,索性也不管了。云秀那个时候已经改嫁,郑老太太想着,要郑云苍实在不想娶了,孩子大不了从本家过继一个过来,好以后继承家业。徐寡妇也是这么想的,怎么的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又或者同她一样,捡了孤儿来养,也不是不行。

     

    ☆、六

    茶坊的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客人来了又走,马厩满了又空。那水涨涨退退,田里的稻与油菜一年四季兴复始来,年年循环。那山渐青渐红,那树愈长愈高,那路,落了雪白,开春便裸露出黄黄的土地。时光在这县城与这县城周围的村庄里不紧不慢的走着。徐冰十八那一年出嫁了,嫁的就是那军队里的营长。后来要打仗,军队拔营,徐冰死犟着要跟她丈夫一起走,家里谁都拦不住。走就走吧,剩了个两岁大的女儿。毕竟去的地方危险,徐冰就把孩子给两个兄长留下了。对老娘的说法:“不是说说要过继吗?那大女儿就当作是我过继给大哥的了。我们反正还能再生。”

    对大哥和郑云苍,徐冰临走前却这样说的:“我知道自己这一去不定回不来了。我那女儿,从此就是你们俩的女儿,给你们俩养老,送终。”顿了顿,看着郑云苍和哥哥担忧他的眉眼,忽又笑了,“你们也莫要劝了。我是一定要走的。哥,你当年说,若我碰上一个人,便能懂你为什么那么疯。我现在懂了。我也疯了。我拦不住你们,你们也拦不住我。”

    徐济才抱了抱自己的妹妹。

    徐嫂也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拦不住,索性也不拦了。听孙女喊徐济才一声爹,看三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冰走了以后,徐嫂的精神也差了一些,茶坊不怎么顾了,悉数交给大儿子打理。桃桃常带着一双儿女回来。她现在也不怨大哥当年的推拒。年日久了,自然是对现在的丈夫满意的那是她娘、她哥都说没错的人。她也还是喜欢她哥,但这喜欢已同她娘对大哥的喜欢一样了,只是盼着他好,盼着他能幸福。她也喜欢郑云苍,她盼着他们两个幸福。郑云苍与他大哥的事,两家几年前都知道了。还是因为郑家老太太终于回过了神,拉住郑云苍一番询问,知道了他和徐济才的事。郑老太太可被气得好歹,徐济才知道郑云苍被罚跪祠堂,知道这事终于抖出来了,不知为何,他不怕,竟有些轻松。在家里和他娘说了,他娘虽诧异,竟也松了口气似得。他娘说,他们徐家,开了茶坊,毕竟不是有祖宗祠堂的门户,用不着担心传宗接代。如今知道了这回事,好歹徐嫂也不担心,自己儿子三十几岁不娶亲,是不是有毛病。徐嫂当年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见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接受了。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路是他自己选的,人是他自己挑的。若人十几岁时,尚且能说他年纪小不懂事。都三十好几了,还能算年纪小不懂事吗?徐济才过了他娘这一关,郑云苍却是苦了,又是跪祠堂又是挨家法。郑家虽是从本家分出来的小门小户,却好歹在这儿年数久远。郑云苍的事一出,郑老太太天天捂着胸口,心绞痛。徐济才也被吓得够呛,他扶着亲娘上门找人的时候,郑云苍跪得腿都僵了,却死活不肯服软。那是已过立冬,天寒地冻,郑云苍在祠堂外面跪了一宿,半条命快去了。

    徐嫂只好亲自去找老太太,好说歹说,一面劝她这事张扬不得——虽然他们徐家不怕这个,但既要脸面,这么罚孩子,不是巴不得别人都知道。一面又说两个孩子十几岁就在一块,熬了快二十年,咱们这些做大人的何苦为难他们。若是担心子孙,叫亲戚那过继一个就是。莫要说不是亲生的养不熟,我家的桃桃济才,又有哪个是从我肚子里来的?这么好言好语地劝着,总算是叫老太太暂时松了口。徐嫂便道,既然您还气着,不如我们先接了云苍回去疗养,在您跟前放着,又是心疼又是心恨,可不是折磨。老太太答应了,徐嫂便让大儿子叫了车把人接回去。

    郑云苍被接到茶坊疗养。他那日跪在祠堂前,看见徐济才进来,见他娘肯去找自己亲娘好好求情,心里松了口气,徐济才扶他的时候,直接昏倒在了他怀里。在他床上睡了两天才悠悠转醒。徐济才每日照顾着他,有一日扶他喝药,忽然问他:“那日你娘罚你跪祠堂,你认个错就好,何苦那么苦捱着?你身子不好,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郑云苍喝着苦药,抬眼看他,“认错,有错才认。我没错,跪着就跪着。况且,”他望着徐济才的眼,“咱们俩偷偷摸摸十几年了,好不容易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就是叫我跪死了,我也愿意。多少,我死了,我娘,你娘,知道你想娶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我。”

    郑云苍想,那碗药可真苦。落了眼泪进去,再吞进肚里,从喉口过的时候,莫名又感觉出了一丝甜。

    事情过去以后,徐嫂常常上郑家与老姐妹聊,无非是些贴心话语。大家同为人母,谁愿意天天看着孩子愁眉苦脸,倒还不如将苦事变喜事。再说,情爱这点事上,他们替孩子做不了主。如若能做主,那时候桃桃喜欢老大,她就可以叫两人成一双好事。可她不能叫桃桃忘了老大,也不能叫老大爱上桃桃。情爱是最自由的事,别说爹娘管不了,皇帝也管不了。那是人心的事,人心,有时候连人自己都管不住。

    郑云苍倒是自此在茶坊那件独门独户的院落里住下了。他把西边半间仓库清出来做了他做裁缝的地儿。郑云苍虽是叫他娘给赶出来的,却不好不回家。他爹走以后,布庄生意都是他在维持。郑老太太嘴上虽然骂他,被徐嫂天天磨着,心里早就不怎么计较了。老太太喜欢小孩,郑云苍便常带着徐冰那女儿英英上门。英英嘴甜,一口一个奶奶叫的老太太心花怒放。又过了两年,英英七岁,她爹和她叔告诉他,家里要多个弟弟。那便是郑家老太太从亲戚家找来的孩子,郑云苍给他去了个“骋”字。

    有时候,徐济才想起他和郑云苍年轻时想的,熬一年,再熬一年。那时候他俩从没想过能够熬出头,只是想着,再多熬,多熬两年,就多两年相处。熬了二十多年,总算熬到那么一天,早晨一醒来,就能看见郑云苍谁在自己身边。有时候他还觉得这是梦。甚至觉得,做梦都没那么美的。

    那黑瓦白墙的茶坊就这样静静的坐落在山与水之间,长长宽宽的路边,坐落在田野水稻和油菜花的分界线上。你若去了,可以点杯茶,吃些点心,还能尝尝他家煮的面条与大肉。你听那马厩里有马儿的响鼻,后院有小孩读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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