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沝华的拇指敲击着扶手,没有言语,我正好奇这沉默意味着什么,刚刚出去的陈医生突然折返回来,让我去医务室跟他包扎,我犹豫了会,便跟着去了。
隔天,秋风微凉的正午。
“什么,今晚就回?”加长的林肯车里,我无比惊讶道:“这么急…”
“对,是有些匆忙。”乔沝华大手包裹住我的小手,正视前方淡淡的回应:“就算我欠你的。等过段日子处理掉某些事,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好吗?”
“不…”我紧忙摇头:“只是…。是因为我吗?”
“当然没有。”
乔沝华断然否定,我心里面。却依旧有些沉重。疼惜的将他绑满绷带的手,放进怀里。
车开过繁华的北城闹市,绕上高速,最后在南岭墓园停下。
我抱着花束点心,朝楼梯往上沿路找去,反复几遍始终没看见有哪块墓碑带乔字,自会却反而看见乔沝华,在一块很不起眼的土包前,停住了步伐。
“妈。”他很重的唤了声,目不斜视的盯着那一块镶地墓碑。从我手里接过花束,徐徐的跪下去:“我来看你了。”
话落,再就没了下文,他仅是那样一动不动的跪着、看着,骨节分明的大手,一遍遍在墓碑上抚着。我惊讶的看见,碑上连名字都没有,仅刻着一副挽联。
“慈母大人名垂千古,不孝孤子侍奉无状。”
“这怎么没有…”
“别说话。”
阿东蹙着眉头将我拉远了点,眼神沉重的忘了会乔沝华,才低沉道:“是夫人自己不让刻。”
“她走的已经早了,那时候,先生还在巴黎经营第一份产业。她去世的特别痛苦,医生说是心脏衰竭,沐瑶小姐说是中毒,走的时候,她特别想看先生最后一眼,可有人乘虚而入,从中作梗,操纵股票大肆攻击先生的产业。”
“先生二话没说,直接把那在巴黎三年的心血给卖了,赶回来,可没赶上。老爷同样因为乔笙煵母亲病重昏迷没回来。夫人最后咽气的时候,就交代沐瑶小姐,不准在她碑上写碑文,因为那会出现老爷跟先生的名字,一个她恨,一个她爱,却是让他记住她的恨,记住“乔”这个姓,终焉时对她的无情无义。”
“但先生实是最孝顺的人。”阿东点了支烟,有些闷得吸了口,道:“老爷跟夫人离婚后,怕夫人说小话离间父子关系、更怕她将一双子女待会英国娘家,所以严令禁止先生跟小姐去找她。可先生压根儿没拿这句话当回事。老爷的脾气,便会打他,甚至有时气急了,会直接将他倒吊着绑在老四合院那棵槐树上,用鞭子抽,有时候一抽一整晚,第二天起来整片树皮都是血红的。”
“可他抽的越狠,先生去探望夫人,便探望的越勤。我记得有天在后院里,我听见他在后院跟小姐交代说,要是哪天他被老爷打死了,就不要把自己灵牌放在大堂,因为那里迟早会摆上婉姨的牌位,他厌恶她;也不准告诉夫人,就说他被老爷送出国了,很久以后才回来…那时候。他好像才十四岁吧。”
阿东挠了挠额头,眸底愈发沉重:“十六岁的时候,婉姨有个贴身下人为讨笙煵少爷开心,掐紫了小姐的胳膊,先生放学回来后,当着婉姨面打断了他的腿,一巴掌抽碎了笙煵少爷的牙丢在婉姨脸上,老爷为此责怪,先生就直接抱着沐瑶小姐离开了乔家大院。”
“婉姨跟老爷,都对这事没上心,一个是了得如此,一个则心想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撑不住,结果两周后,却反而是听下人说看见他领着小姐在聚福祥吃甜品,原来是先生当了随身的金锁子,投给跑船的同学从广东倒卖了批彩电,暴利,足赚几千块。那时候的几千块,买下一套小民宅都够了。”
“那之后,老爷将先生找回来。就再也没打骂过,甚至特别为他跟小姐分了套四合院,但管教却是愈加严谨了,因为他知道,乔家当时三个子女,只有先生,往后能继承他的家业;先生本不愿意,那时就已经有了辍学独自经商的野心,可他知道老爷要强逼的话小姐跟夫人都得过苦日子,便只能屈服。”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夫人怨他不回来看自己,却不知道先生是为她过好日子,才抗下长子继承家业的重任。不然以先生的孤冷的性格,运营昌盛让邵婉约一家在老爷亡故后坐收遗产,你觉得他愿意么?”
我摇了摇头,心情有些沉重,阿东将烟蒂碾灭了装进塑料袋里,指着墓碑道:“那副挽联,别人还以为是老爷遵从遗嘱所做。实在太独特,让北城媒体那些年没少抨击先生自私不孝;但却是先生自己刻上去的,这世间人总是如此,正因为做错了事所以错的理直气壮,正因为本身就是没什么不对的人,所以才最感到负罪万分。”
话落,他转身离开了,我深吸口气,不着痕迹的将眼角一滴泪水拭去,蹲下来。担忧的掺住他胳膊:“可以了吧,沝华?墓地阴,容易得风湿。”
闻言,乔沝华的蓝眸才如梦初醒般有了神色。他怔了两面,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红着眼对我微微一笑:“好。”
他往前走了两步,就要踏上台阶时,却又停下。
眉眼深邃的望了眼虚无的天空,他回过头去,对着墓碑露出百花绽放般的笑容:“妈…我找到了中意的女人,叫月儿,你开心吗?”
“不开心,对吗?”
胳膊突然一紧,是被乔沝华握住,很用力,乃至有些疼。
他澈蓝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墓碑,声线庄严而沉重:“跪下,月儿。”
“叫妈。”
我鼻头一酸,眼泪,没有征兆的涌了出来。然后缓缓跪下去,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妈…”
…………
飞机起飞,已经是半夜九点了。
我看着恬睡的乔沝华,心里有些内疚,可等他脑袋滑动着靠在肩膀时,却又感觉甜滋滋。
他让我,认了婆婆。
对他而言,这恐怕是件比一纸婚约还要严肃认真的事吧?所以说,他真没骗过我,这段感情,他是认真的;莫桑榆,也该只是个故人,那债还清后,也就变成一个过客。
这样琢磨着,我伸手替他系纽扣,却摸到他怀里,有什么硬硬的。我心想可能是杂志,会搁得他难受,于是想抽出来,可只拿出半个角,就好像触电般缩回手来,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莫桑榆那张油画吗?
他为什么把这种东西,贴身带着…
这样想着,心情已经有些酸涩了,但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计较什么,抿抿唇,就要把油画原封塞回去。可从中间突然掉出来一封深红的证件,却叫我脸颊倏然失去了血色。
这、这是…
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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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69 对不起,你得了肿瘤(大章)
(全本小说网,。)
熟悉的厚度,刺眼的烫金大字…还有深红色的封皮。
那么红,红的就像块烙铁,狠狠地往我心脏里面烙。
我有些颤抖的将它捡起来,只来及打开条缝隙,看见里面莫桑榆的半页照片,就感觉心口一冷。
我抬起头,看见乔沝华已经醒了,他好像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纹丝不动保持那个坐姿。澈蓝的眸子,平静的似一汪湖水,好像我手里的结婚证,跟他无关似得。
我们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静静的对视着,好像没有任何目的,却又似是场无声的战争。最后,我紧咬着下唇,一寸寸将红本递过去;他接在手里,却受到了阻力。
他也没发劲,任由我攥着。我莫名对他这种好似负疚般的迁就恐惧,最后松开来,咬咬下唇。猛地侧过脸去,望着那乌压压云端里,一团迷惘其中的苍月;
乔沝华则静静看着有些被攥皱的红本,收起来,然后大手包裹住我的小手,一言不发,沉静的闭目养神。
下飞机后,已经凌晨了。
比我们早一航班的阿东已经候在机场,我们上了车,开到紫苑小区的时候再一同下去。他正要随我上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边回应,一边看着我,然后挂断,转身从阿东手里接过一副木筒,递给我。
“这是白马寺住持开过光的百年檀香,你昨天受了惊吓,可以用来安神。”说着,他勾起嘴角捏捏我的脸蛋:“但不要薰太多,檀香也是种补药,过多容易起反作用。”
我拿在手里,却心不在焉:“是林雅茜吗?”
“不,是桑榆。”他没有隐瞒,伸出双手,将我的衣领往里面拢了拢:“在医院急诊,需要照顾。”
照顾…
我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腕昨天被玻璃划出的几道伤痕,深吸口气,转而道:“你就不想解释下吗?那结婚证?”
“为什么要解释?”
“为…什么?”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的回答,哑然失笑:“你觉得这还需要为理由?乔先生,那我倒要问你为何觉得不必解释?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吗乔沝华…还是你的情商的确麻木到了这个地步??”
乔沝华微微皱起了眉峰,他示意阿东退下后,看了我一会,低沉到:“因为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月儿。”
“桑榆,是我欠下的债,债这个字,本身就意味着过去发生的往事。如果你是想知道我是否跟她结过婚,没错,她的确是我的前妻。我们第一年相识,第二年结婚,第三年正式分手,是法院起诉离婚,所以留下了这封结婚证。可是,我并不觉得你有必要了解这些事。女人的天性,患得患失,你拥有我的诺言,我一定会让你得到一切,这样,不够吗?”
“月儿。”他紧紧蹙眉,抚着我的脸蛋,眸底划过一丝无奈:“你何必逼我?”
不信任…
他看问题,总是一眼就那么透彻,引得我心底一酸,旋即头也疼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思绪繁杂,在脑袋的血管里膨胀了起来。
这样的疼,越来越剧烈,我紧紧咬住下唇支撑,听到阿东为乔沝华拉开车门的时候,下意识道:“陪我…”
“乔沝华,就当我患得患失,那些问题,我不会再提及,但我要你今晚陪我。”
“别走…”
乔沝华没有回声,我紧紧攥着拳头扭身望着他背影道:“对,就当我耍脾气吧,我就是故意的。她急诊,我昨天也受了很多擦伤,你陪她,还是陪我?”
他沉默了很久,我听见他说:“今晚不行。”
我不受控制的苦笑,就像一个明知是梦的梦被戳破了,漫天碎片叫人感到更虚无;他没有当即走开,而是默了半晌,很突然的开口打破寂静。
“你知不知道,桑榆曾有个舞蹈家的梦想,也几近实现?”
“但因为我,破碎了,而且永生不再可能。”
“你又知不知道,桑榆的母亲在哪儿?”
“在这里。”他指了指地面,声音显得嘶哑。
“我逼死的。”
什么??
他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留下我呆呆望着那远去的猩红尾灯,整个人都有些楞然。
他说,莫桑榆的母亲,是他逼死的??
我脑袋纠成了一团,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跟莫桑榆结过婚,她妈妈就是她的岳母!
可想起他面对公事时,果决霸道冷血的一面,我却又觉得并无可能;但那样,莫桑榆又怎么到现在,还会跟他在一起呢?
而不管怎样,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是让我更清晰的明白,他对莫桑榆的确是还债?
可她是债,我又算什么?我有什么?
对啊,时到今日。他好像为我做过很多事了,可我到底拥有他的什么?
心里陡然腾起股悲凉,在这黑暗中,将我一寸寸的吞噬。我靠在墙壁上蹲倒,从皮包里掏出那只随身带着的宝石昙花,酸涩而笑。
乔沝华,你问我够不够…不够!
就算你真会给我名正言顺,但如果你的债是这一生也还不尽,如果你注定不是我唯一拥有…
那我宁可瓦全,不为你这美玉而碎。
………
隔天正午,是沈晨东的电话。将我惊醒了。
他听说我请假了,有些焦急,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因为我从没有过这么早就备年货的习惯。我说没事,他沉默了会,说过几天他回趟乡下,帮我挖一些他家后院里的笋子,给我爸妈带过去,这东西年年都会有,而且比买的味道要独特些,他们已经吃习惯了。
我下意识拒绝,说这不是讨他妈斥责?他笑了笑,说没事,然后顾自把电话挂了。
我便是靠着床头,整整望着窗外细雨心里发酸。我总觉得,沈晨东变了,离婚那会儿,他就跟魔鬼一样,冲动、暴躁、阴险,就像那天在车里吼叫的,他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却又觉得并没有,我跟他婚姻三年,三年中他每天都是如此,好的事都会细声温柔询问我意见,然后无视我的意见;坏的事不会咨询我的看法,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做。
那是什么变了呢?时间吗?不…我突然意识到,时间并没有将人变得面目全非的力量,而是人的变化,总让时间定格后的那个画面无法逆转。
不是历史无法重塑,是人一旦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在屋子里休息到下午,我去了市医院。因为离上次过来,正好过了一周,医生建议过我做核磁共振。
直到在那大仪器里咸鱼似得“煎”个两面熟出来后,我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就像乔沝华昨晚说的,女人的天性,就是患得患失。
“柳小姐。”办公桌前,医生托托镜框,将我惊醒。他眉头紧皱着,让我心底猛然一沉。
“怎么了嘛,张医生?”
“没什么。”他笑了笑:“就想问问你。你父母都在本地吧?”
“是啊。”
“哦,那挺好的,不然一个人在这里打拼,听不容易。”他将病历翻了翻,又道:“那你是不是就近请他们也过来一下?我看你有肾衰竭史,这个病一般有遗传性,有必要做个检查。”
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僵硬着脸颊,有些结巴的道:“张医生,你…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成年人,如果我身上出现任何问题,我都可以承受。”
张医生的笑脸,也便倏然凝固。他眼神沉重的看了我半晌,伸手,将诊断书递给了我…
………………
哒~哒~哒~
我出了主任医师办公室,阖上门,这样一步一步行尸走肉般的挪动着,眼睛里,是灵魂出窍的空洞。我突然倚住了墙,双腿发软的蹲下去,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刚才跟张医生那些沉重到窒息的对话…
“你是不是长期的、并且非常频繁的加班工作?经常两点之后睡觉,吃饭也不按时按点。”
“没错,最近两年都挺忙的,而且因为一些事,心情也经常不好…所以有什么问题吗张医生?”
“嗯。有问题,而且非常严重…”张医生顿了下,严谨道:”你这个是动脉瘤。”
一句话,我脸颊瞬间惨无人色,脑海里空白一片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因为最后那个。瘤字。
我强迫自己冷静,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是癌症?严…严重吗?”
“怎么说呢,这个瘤,其实在医学角度上甚至不能归类到癌症,因为它并不一定会发作,但作为医生我有义务要告诉你,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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