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黄枯槁的脸上堆积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岁月痕迹,被病魔摧残侵蚀的身体日渐消瘦,失血苍白的薄唇因痛苦而轻颤,佝偻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不断抽搐,她嘴里呜咽被她强忍在嘴边,消失在枕间。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炼狱中不断挣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与她纠缠在炼狱中,看不到救赎。
他僵直着身体,不敢上前,抬起的手在光影中临摹着她的轮廓,似乎这样便能感受到她身体颤动的频率。
忽然,她咬着唇,嘴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的双脚情不自禁向前迈出,抬起的手渴望触及,却因她回头间的那抹笑容定格。
她在阳光中笑得灿烂,却因额头上的细汗显得苍白无力,他在站一米之外,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她弯弯大眼,嘴角的牵强让人心碎,她用轻快明媚的嗓音叫着他的小名,“小涛……”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回应她的笑容,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
他张了张嘴,试图回应她的呼唤,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她躺在病床上,宠溺的看着他,像拥有了全世界。
不到半分钟,他留下一句“我下次再来见你”和仓促狼狈的背影,落荒而逃。
涛子的拳头还定格在墙壁上,白色的墙面印出了点点血迹,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少有路过的行人均是诧异又叹息的回望墙边的身影,在这个见惯生死的地方,人们连所剩无几的同情心也被消磨殆尽。
他收回红肿的拳头,手指因疼痛合不拢,都说十指连心,可手上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百分之一。
坚毅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唯独发红的眼眶暴露出主人伤痛。
他僵直着后背,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走出医院,却在来往的人群中意外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苏阳身上穿着连衣裙,背了一个小挎包,手里撑着一把太阳伞,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涛子站在大门前,隔着一条人行道对苏阳对视,心中的伤痛被猜测取代。
突然,他扬起兴味的笑意,迈着步子向她三两步走来。
“好久不见。”
苏阳抬起头,看了一眼涛子尚且微红的眼眶和眼底的乌青,“这样的招呼更适合老朋友之间。”
“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涛子一手插在口袋里,抬眼看了看来往的人群。
“绑匪和被绑者?”苏阳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涛子也跟着轻笑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涛子的神色如常,没有差异或疑惑,仿佛对苏阳的到来早有预料。
实际上却是如此,但他更多的是兴味。
苏阳转着伞,仰着头,颇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确实故作天真,“跟你想的一样。”
“你考虑清楚了?”
苏阳保持着嘴边的笑意,不答话,但眼中的认真对在告诉对方她的决心。
涛子一笑,俯下身,脸凑到苏阳眼前,认真地看着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一旦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我只需要你的选择和决心。”
两张脸被伞隔绝在人流中,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对话却在无形中掀着惊涛骇浪。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我的决心可以,看你的诚意如何。”
涛子的眼中映着苏阳冷静认真的小脸,一改往日的嬉闹,沉着的表情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她拿出挎包里的东西,递给涛子。
涛子低头一看,面前赫然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他笑起来,“你想用钱收买我?据我所知,苏小姐不是个有钱人才是,你能拿得出多少钱呢?我很好奇。”
“刚好够第一期的化疗费。”苏阳笑得像只狐狸,语气中的胜券在握让人不由得高看几分,而涛子最为震惊的是她口中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涛子眯起双眼,眼中的凌冽和威胁像一道无形的利剑,直锁喉咙。
“或许你有所不知,这家医院是杜家的。”
“哦?”
“杜家的小少爷在哪里工作你应该知道。”
苏阳口中的杜家小少爷其实就是杜罹。杜家是a市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下设医科大学、医院、制药厂、研究所、药房等一系列产业,杜家现有三子,其中杜罹的两个哥哥分别接手了家族产业中的医院和制药厂部分,至于杜小少爷,一时兴起就到了自家竞争对手的医院下做起了小小的主治医生。
不得不说杜罹的大脑构造只适合他学医,除了医学天赋,这位少爷在其他地方都是小白,苏阳根本没用什么手段就从杜罹那里套出话来,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陆大少的协助。
涛子嘴角挂着复杂的笑意,眼睛盯着苏阳,苏阳举着银行卡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发酸。她任由涛子看,就那样毫不掩饰。
涛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直到他嘴里发出了笑声,他接过苏阳手中的卡,眼中却冰冷更甚,“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但她是我的逆鳞,你最好记清楚。”
“第一期化疗结束后,你来找我,我给你第一条线索。”
所以第二条线索需要第二期化疗的费用?
“可以。”
等涛子一转身,苏阳的小脸就垮了下来。
那可是她存了好久的全部积蓄啊,还在苏牧那里借了一万!
可当她看着涛子越走越远的背影时,心中只剩下叹息。(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九十三章 涛子和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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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子一九七五年出生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现年二十五岁,全名叫任涛,不过听说这只是他养母给他取的名字。
他其实姓杨。
这是他很久之后才听人说的。
涛子的记忆是从五岁之后才开始的,八零年的那个夏天他从医院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现在的母亲,她说她姓叶。不过她姓什么跟他没关系,他只知道,从此以后他不用再流浪。
涛子人生中最初的记忆就停留在了无数的挨打和饥饿中,那个姓叶的女人告诉他,他走丢了之后被人贩子拐走了,过了好几个月他才终于被找了回来。
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不用再挨打受饿。
只是这个姓叶的女人对他很奇怪,每次看见他都是叹息又怜悯,却又会在下一秒露出憎恨的表情。
他每次都想开口问问她,但总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她歇斯底里。
后来这个女人把他送到了学校,她说要他好好上学,如果得了满分就告诉他,他爸爸是谁。
涛子仰着稚嫩的小脸看着她,看着她温柔得发寒的笑脸,圆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迟缓的,可这个女人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小涛最乖了”,“小涛要听话”。
小涛是谁?
他歪着脑袋,双眼看着她,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向了远方。
女人的笑意微微僵住,却在下一刻更加温柔起来,她拉起他的衣领,掩盖住下面皮肉破绽的疮痍。
她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脸上温柔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她心满意足的离开,脸上的笑意分明让人冷得发寒,路过的行人只听见她的喃喃低语——
“你别想离开我……永远都不能……”
女人每天都会接送他上下学,她会检查他的作业,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会奖励他好看的文具,会在他考满分时亲他的脸颊,但是——
他不能跟任何小朋友做朋友。
她说他是她一个人的。
涛子的人生开始变得扭曲,他从医院醒来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涛子的身体上永远有伤痕,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的伤口。
涛子的成绩永远都是最好的,可他是同学们眼中的另类,是家长眼中的怪小孩,他永远都穿那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不分冬夏。
他,是炼狱中的囚鸟。
那天是个雨天,这是他第十六次偷偷从房间里偷跑出来,他仰着头在雨里狂奔,他咧着嘴在雨中狂笑,就像一个获得新生的疯子。
不出意外地,他回家时在走廊里看到了盛怒的她。
她走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手指陷进昨日新增的伤口里,他抽搐着脸被她拽进房间,他知道,按照惯例,接下来又是棍棒交加。
他咬着牙,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跪倒在她面前像一条狗。
他很想告诉她,他不会离开她的,她不用这样。
可是他只是闭上眼,听着木棍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身上,声声闷哼,像打在一头死猪上。
就算如此,最后他还是被剥夺了仅剩的一丝自由——他被迫辍学了。
她告诉别人他在学校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也会跟人打架?
反正就算全世界都不信但他还是被迫辍学了,可他才初二啊。
他曾多次想向她发誓保证他以后一定不会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出门,但是他不能。
他知道如果被她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那他永远也出不去了。
他想过很多办法,做过很多事情弥补,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他回到了学校,虽然不再是以前的中学,但是没关系,当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当他被几个头发衣着怪异的同学堵在男厕所里的时候,他才知道职业高中与普通中学的差别。
他再次尝到了失去人格的滋味。
那是种生不如死的灵魂坠落。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个灵魂飞向自由之空的决定。
第二年的秋天,他买了一张通往a市的火车票。
无座,却花光了他一年多以来所有的积蓄,还有他从她那里偷出来的钱。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除了学校和家以外的地方,他觉得很新奇。
一路颠簸,他看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很新奇,车窗外飞逝的景物也迷醉了他的双眼,他看见别人嘴角含着的零食很想上前询问他们味道是什么样的。
可是他不能,他们会把他当成怪物。
遇见她的那天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红灯绿酒,笙歌迷醉。她从辉煌的酒吧里被人拥簇着走出来,像个高贵美丽的女王;而他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被人踢来打去,被整个世界都遗弃在了人间炼狱里。
她穿着红火的裙子,她有乌黑柔顺的长发,她肤色白皙与肮脏的他截然不同。
他躺在地上,眼睛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突然觉得被人拳打脚踢也很幸福。
他没准备反击和逃跑,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是气愤他偷了他们的饼,可他真的太饿了。
他看见她上了昂贵的小轿车,他收回眼神,此时天空中掠过一只棕黄色的小鸟,鸣叫几声飞向了更高的天空。
他闭上眼,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突然,他听见耳边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清脆,有力,还有些缓慢。
“住手!”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耳际。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双关切的大眼。
又黑又亮,闪动着他从来没见过的关怀。
她看着他笑了起来,声音好听又温柔,她说,“你还好吗?”
他突然很想哭,因为从来没人问过他好不好。
他想回应她的笑容,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他张张嘴,太久没说话了,除了呜咽什么也发不出。
他在她脸上看出了疑惑和怜悯,他慌了,他怕她其他人那样嫌弃他,对他避恐不及。
他挣扎着起身,却忘记了自己全身的伤痕,一阵剧痛传来,他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她面前,抬眼是她白皙紧致的小腿。(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九十四章 涛子和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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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眼前多了一只细白的手,五指纤细,肤白细腻,他看着这只手,久久不能回神。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她的声音像天籁,他觉得。
他急忙摇头,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眼前的手,一手撑地,缓慢的起身。
她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浓妆下的小脸微微发窘,“你……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好似想起什么,伸出枯瘦脏污的手摆了摆。
她微微诧异,“你不能说话?”
摇晃的手停了下来,她看见他黯淡的双眼,心中不由得为自己的一时口快而懊恼,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正准备开口,却被他猛然抽回。
“你……”
她搅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心生怜悯。
身后的车门打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走了出来,文雅清瘦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里的不耐却很好的隐藏在了凸起的眼里。
男人上前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只见她捂嘴娇笑,便随着男人上了轿车。
车子发动时,他从墙后探出半个头来,看着汽车的消失在视线里。
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肮脏。
他流浪在街头已经有好一些日子了。每天过着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生活,享受着拼尽一切换来的自由,却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一个炼狱进入到另一个炼狱中,除了刚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只剩下迷惘和绝望。
他才十五岁,却已经看不到未来。
他麻木的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像一只没有脚的鸟儿。
丽皇酒吧,每天下午一点,他会准时出现在酒吧旁边的小巷里。经过他这些天的观察,丽皇酒吧每天下午两点开始营业,营业时间一直持续到凌晨六点,而她,每天下午一点半会准时出现在丽皇酒吧的大门。
他只想来看看她。
这天,他照例先去公园里洗了脸和手,理了理身上已经穿了两个多月的衣服,抓了几下有些油腻的头发,他想过两天又该洗头了。
水里倒映着他消瘦的脸,他扯开衣领,胸膛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胸口上的有一个形状诡异的刺青——这是遇见她的那天刺上去的,他偷了一个肥硕的老女人的钱包,那时候那个老女人正冲着她的儿子骂骂咧咧,他觉得她很像那个姓叶的女人。
刺青下原本是一块丑陋的胎记,他觉得这是他前十五年人生中的烙印,见证了他丑陋的人生。
不过现在它消失了,覆盖在了刺青下面。
想到这里,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穿过公园,走过几条街,蹲在巷子里,深秋的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搓了搓手臂,伸出头来,正巧看见她踩着高跟鞋下了车,身上又是一条火红色的长裙,只是今天披了一件厚外套,他想冬天就快到了。
突然,她转过头来,他专注的目光正好被她捕捉到,他心中大惊,立马转过身去。
他蹲在巷子里发抖,心中祈祷着不要被她发现才好,耳边却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他立马起身正准备往前跑,步子刚迈出就听见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是你呀。”
他定住身形,眼神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走到他面前——“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心中又喜又怕,万一她把他当成了变态或者奇怪的人呢怎么办?他握紧双手,身子轻微颤抖——“你别害怕呀,我不是坏人,你多大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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