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水里载浮载沉,陆许游了几下,扑了莫日根一脸水,莫日根哈哈地笑了起来,陆许说:“笑什么?”
“像条狗。”莫日根说。
陆许要揍他,却不大会踩水,险些呛着了,莫日根忙一手搂着他,另一手划水往岸边去,陆许第一次与人这般赤|裸且肌肤相贴,总觉得十分不自在,片刻后两人都自动分开了。
入夜,驱魔司中灯火盎然。
陆许尝试着幻化出鹿角,那被斩断后的鹿角却只有极小的半截,莫日根在旁看,手掌中发出微光,尝试着帮他疗伤。陆许从他眼中看出些许怜悯之意,便侧过身,不让他再看,赶他出去,告知自己要睡了。
夜半,莫日根感觉到自己的身周发出微光,整个驱魔司中都充满了白色飞扬的光点,他知道那是陆许在施法,每个夜晚,他都释放出白鹿的力量,希望给所有的同伴们一场美梦。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看见陆许赤|裸上半身,盘膝坐在廊前,双手在身前释放光芒,似乎翻来覆去地变幻着什么。
莫日根说:“陆许?”
陆许马上将双掌交错合拢,把手里的那团光揉散,光点砰然破碎,温柔地流散在夜里。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了一眼莫日根。
“为什么不睡?”陆许问。
莫日根说:“外头凉,总不穿上衣,别冷着了。”
陆许:“……”
陆许一手扶额,进房去,大声地拉上了纸门。
莫日根:“???”
“我以为苍狼白鹿,都是……可是……”
“你有话就直说吧。”
“鸿俊说得对,当不成……那啥,就当兄弟吧。”
“我本来与他就是好兄弟,你想太多了吧,蠢狼!”
“我是说……我和你。”
“……”
“先前我觉得苍狼白鹿,是该当夫妻的,所以才……才……你别怪我冒昧……都是我不好……”
“那是自然。我也没喜欢过你。”
“那就好,陆许,我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简直莫名其妙。”
兰陵琥珀房中,莫日根安静地躺在榻上。
陆许侧过手掌,轻轻按在莫日根的额上,低声说:“我赐你黑夜的安宁。”
那一天,他想起了莫日根唤醒自己时的咒文,同样的,他也一手按在自己的额上,认真地说:“我赐你白昼的温暖……”
梦幻泡影
记忆里; 少年时的莫日根躺在山洞中,他不住喘息,浑身伤痕累累; 旧伤未愈; 再添新伤。
他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 就像个浪迹草原、与野兽为生的野人,他的肌肤粗糙而污脏,头发纠结成团,伤口里露出尚未长出的肉。
发光的牡鹿从洞外缓慢踏入; 两角引领着星光,莫日根抬起头; 眼中带着诧异,抬头望向那牡鹿的倒影。
白光收拢,化作浑身赤|裸的少年,他的肌肤白皙; 体形健美。少年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莫日根瞬间一个翻身起来; 扼住陆许的脖颈; 将他按在地上。莫日根的肌肤带着粗重的雄性气味,如同一头发情期四处嘶吼、欲依靠撕咬来发泄的野狼。
陆许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片刻后莫日根又凶狠地吼了一声; 朝他的脖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陆许不仅没有挣扎; 反而抬手搂住了他; 抱着他宽阔的肩膀。莫日根锐利的犬齿刺穿了他的脖侧; 鲜甜的血液在他口中迸了出来,陆许肌肤的气息瞬间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下已有了反应。
莫日根呼吸变得粗重,他放开了陆许的脖颈,就像那一夜的另一个梦里,苍狼无情地啮咬着他的血肉一般。
他轻轻吻了下陆许的脖侧,于是,陆许的伤口飞快地愈合了,留下一个淡淡的红色印痕。
陆许抱着他的脖颈,侧头吻了上去,紧接着莫日根解开缠腰,从脑后抓起陆许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吸吮、亲吻他的锁骨,就像狼王在耳鬓厮磨一般,狠狠地进入了他。
“只有这些。”陆许的手掌离开了莫日根的额头,有点不安地说道。
“是回忆吗?”莫日根笑道。
陆许说:“其实……我没有多少珍贵的回忆,不过最后你应该也不会知道。”
莫日根从兰陵琥珀的榻上坐起,顿时一声大叫,衬裤湿了一摊,陆许不自然地从榻畔起身离开。
“你憋得太久了。”陆许说。
莫日根顿时满脸通红,四处找布巾擦拭,喊道:“陆许!陆许!”
陆许背靠楼梯,不住喘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时几乎无法平静下心绪来。
“你在我的梦里封印了什么引子进去?”
那天出门前,莫日根还特地朝陆许问道。
“都是些很平常的事。”陆许说。
莫日根带着点歉然,躬身使力,吭哧一声,推起板车,随口道:“看来你跟着我,也没几天开心过,早知道当初得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板车载着酒,陆许坐在车侧,背对莫日根,低下头,黄昏时日夜交错,陆许手里发着光,光团飞来飞去。
“那天看了鸿俊的梦。”陆许头也不回地说,“我便觉得,人与人相识、相处,也总是些鸡零狗碎的平常小事儿。要那么波澜壮阔做什么?累。”
莫日根帅气的眉毛一扬,坏坏地笑了起来,说:“要是你叫不醒我怎么办?”
“叫得醒。”陆许说,“长史会回来的。”
“我要你叫醒我。”莫日根又笑道,“把封印开了,我自然就醒了。”
陆许不知道莫日根只是逗他还是认真的。
莫日根推着车,晃悠晃悠在石板路上走,陆许一颠一颠的。
莫日根说:“要真叫不醒,你就别管我,把我杀了吧。”
“叫得醒。”陆许重复道,“你有病。”
莫日根自嘲般地笑笑,陆许又说:“哪怕叫不醒,也不会杀你的,顶多呼你几巴掌,你就醒了。”
“只有巴掌吗?”莫日根又说。
“你还要什么?”陆许一本正经道。
莫日根见陆许总是背对自己,两只手里发着光,揉来揉去的,不知道在玩什么,便好奇探头说:“这什么法术?”
陆许不答,将那光团收了起来,说:“到了。”
于是他跳下车,往巷子里走去,莫日根睁大双眼,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踏入了安西卫府的那扇门。
穿过门的瞬间,轰然巨响,黑火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出现在巷子中,一手撑着墙,将陆许困在自己的控制下。
孰料陆许却迎了上来,吻住他的唇。
莫日根瞬间一怔,陆许却“唰”一声抽身离开。
月光下,莫日根一身黑衣,站在屋檐的尽头,陆许立于其身后。
天际一轮满月。
“滚,不要再跟。”莫日根冷冷道。
“不就杀个人么?”陆许沉声道,“我陪你去。”
莫日根睁大双眼,陆许说:“明天辰时,我在老地方等你,别睡过头了。”
“等等!”莫日根道,“哪儿?!”
陆许却已跃下房檐,消失了,莫日根追了几步,随之停步。
翌日辰时,阳光洒进巷内,莫日根转来转去,在暗巷中只等不到陆许,忽然想起另一个地方,疾步跑到西市外摊前,食客喧嚣,依旧不见陆许。
“怎么这么久才来?”陆许在身后开口道。
莫日根回头,见他提着纸包的烤饼当早饭,当即道:“今天去杀人。”
“杀人之前也得吃早饭,不是么?”陆许心想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开工前把饭吃饱有什么问题?
莫日根只得接过饼,到得摊上,掰碎泡汤里吃了,不悦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这家?”
陆许说:“现在喜欢了。”
莫日根:“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陆许面无表情道。
莫日根没有再说话,两人用过早饭,莫日根说:“我要杀你弟兄。”
“你动手就是。”陆许说,“我绝不阻止。”
莫日根冷哼一声,到得大慈恩寺前,此处已人山人海,莫日根飞身跃上寺墙,陆许便也飞檐走壁地跟着。
两人到得宝阁隐蔽处,此处供奉着玄奘法师的一枚舍利。
莫日根推开窗,将弓按在窗台上,架上六杆钉头箭,陆许问:“要不要将这把也还你?”
莫日根答道:“够了。”
鸿俊没有来,莫日根要杀的也不是他,从这个角度,恰恰好能窥见并瞄准大慈恩寺门外,台阶上的高台。高台上两张榻,分别属于即将来到的李隆基与杨贵妃。
莫日根试了试准头,放开弓弦,一脚踏在窗沿上,伏身等候,如同一只在暗处窥伺猎物的狼。陆许则趴在窗台上朝外望去,头上是炽热的骄阳。
“贞观年间。”莫日根出神地说,“契丹酋长李尽忠反唐,室韦亲唐,双方陷入连年交战,阿克浑部受突厥、契丹等部裹挟,不得不与唐中断联系……”
陆许没有插口,只是静静听着。
“这场交战打打停停,足有百年之久。”莫日根低头检视弓弦,说,“阿克浑在沃伦湖畔,曾一度归于唐,族中男子到得十六岁,便将加入唐军,共御突厥。但在我六岁那年,突厥来袭,唐军为保全实力,竟不顾族人死活,强行撤出阿克浑部一带。”
“这导致了突厥袭来,而族中女子被突厥人蹂|躏……族中被洗劫……突厥人喜好抓室韦与契丹小孩儿回去,训练为死士,充当先锋抵挡唐军。一旦被带走,便是有去无回。我娘为了保我性命,让我藏在床底下,与突厥百长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陆许问。
莫日根说:“大白天,我娘让我藏在衣服堆中,不可出去,以免被突厥人看见,自己便在帐中替我受苦……”
陆许沉默不语。
“后来突厥人走了,我们朝室韦求援。”莫日根又说,“室韦人来了,本想协助我们守卫村庄,但唐军随后赶到,下手杀光了部中族人,烧掉了所有的领地。”
陆许:“为什么?”
莫日根说:“因为突厥所纠集起的阿克浑部小队,突袭了狼牙山,杀了二十七名唐军……”
“唐军要在我们身上报他们的将士战死之仇,更因为沃伦湖畔是战略要地,来来回回地拉锯,他们守不住,为了避免突厥在此处获得战略补给,杀光以后,一把火……全烧掉。”
“那一天,我始终记得,我娘让我出去打水,刚一转身,村里便起了火……”
莫日根沉默地看着外头,烈日之下,陆许侧过头,端详莫日根,微微笑了起来。
“笑什么?”莫日根说。
“你真好看。”陆许说,“你还没亲过我呢。”
莫日根说:“如果你想劝我,大可不必。”
“我不会劝你。”陆许说,“我只会陪你。”
“你若在最后关头阻止我,我会先一箭射死你。”莫日根语气森寒,带着威胁之意说道。
“我不会。”陆许皱眉道,“你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
莫日根沉吟片刻,带着戾气注视陆许,片刻后,他放下踩在窗台上一脚,如陆许般撑着窗台,稍稍伏身下来,靠近陆许。
陆许闭上双眼,莫日根微微张开唇,亲在了他的唇上,他们的嘴唇都灼热柔软,彼此的呼吸亦不由得变急促起来。
远处一声钟响,李隆基与杨玉环到了。
两人唇分,陆许与莫日根对视片刻,莫日根转头望向大慈恩寺门外,天地之间一片肃静。
他将长弓按上窗台,从箭囊中抽出钉头箭,准备架上。
而就在此刻,陆许突然说:“如果我在梦里为你编一段回忆,将那黑暗的过去,化为与我一同长大的人生,你觉得对你而言,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么?”
“不会。”莫日根沉声道,“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对我而言,哪怕记忆如何更改,那些事情都将永远存在。”
“可是对我而言。”陆许又说,“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将痛苦的梦驱逐,只留下美好的梦,就是苍狼与白鹿的职责。”
“所以这只是自欺欺人。”莫日根说。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换言之,你又如何肯定,那些痛苦的回忆,不是天魔为了腐蚀你,而编造出来的呢?”
莫日根:“……”
陆许又道:“假设我们现在也在梦中,你又如何能确定,多少回忆是梦,多少回忆是现实?”
“我最后问一句,若我告诉你,在我为你封印记忆的那一刻,你记忆里的凶手是突厥人,只是遭到了安禄山的篡改,凶手才变成了唐军?”
莫日根没有回答,仿佛已对陆许之言充耳不闻,他缓慢地拉开弓,瞄准了远方的李隆基后背。
只需要箭矢离弦,飞过近百步远,便将射入大唐皇帝的后颈,将他一箭毙命。
这时间,住持手捧木鱼,率领十余名僧人朗步出外,念诵经文,为帝与妃祈福。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刹那宝刹千名僧人同声念诵,诵经声恍若穿透了所有人的耳鼓,在莫日根胸腔之中不断震鸣,无数画面闪逝而过。
“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
莫日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陆许,陆许站在阳光下,与他沉默对视。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鹿王本生图》中,安静地站在那喷泉池前。
这一刻,莫日根仿佛天心洞开,胸口“嗡”一声,现出一个鹿王所印下的封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莫日根喃喃道。
陆许微笑道:“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日根放下弓,随之而来的,乃是一阵晕眩。
雨水飞落,沃伦湖畔,牡鹿站在湖中央,身周水花绽开亿万水纹,犹如灿烂莲花兴灭。
苍狼则站在湖畔,与牡鹿遥遥对视。
“我该走了,将在莫高窟转生。”牡鹿转过身,低沉的声音温柔道。
“我将在这湖畔转生。”苍狼喑哑的声音答道。
牡鹿说:“记得来找我……罢了,随缘罢。”
“我会去。”苍狼答道。
牡鹿转身,踏上夜空,雨已停,银河飞撒,牡鹿便循着这银河的光轨,踏向遥远的大地尽头。
苍狼靛蓝色的发光灵体则化作光点,缓缓飘散,在风里飞扬。沃伦湖如镜一般,倒映着这画面。
深夜,莫日根拉开纸门,打着赤膊,只穿衬裤走出,廊下盘膝坐着陆许,陆许神情若有所思,手中反复揉着两个光球。
莫日根低头看,见陆许手中那两个光球竟是一只发光的微小白鹿,以及一只靛蓝色的雏狼,雏狼追到他右手手掌上,白鹿便跳往左手手掌。苍狼与白鹿来回追逐。
莫日根在陆许身边坐下,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陆许抬头仰望星空,莫日根却侧头打量陆许。
“我爱你。”莫日根低声说。
“别肉麻。”陆许冷冷道。
刹那莫日根睁开双眼,怒吼一声,将陆许从背后一掀,掀了下来,陆许已脸色苍白,浸在水中已窒息,再无气息,莫日根马上将他抱到池畔,按着他口鼻,猛力按压他的胸膛,再往他口中度气。
一下、两下,陆许猛地一声喘息,并喷出水来,疯狂咳嗽,莫日根待他咳过几声,再次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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