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上听了听。
小鸿俊:“??”
“你信我么?”小李景珑说道。
小鸿俊问:“信什么?”
小李景珑答道:“将你的魔种取出来,再用我的法宝,重新给你做一次三魂七魄。”
小鸿俊问:“会很痛吗?”
小李景珑摇摇头,却带着迟疑,黯然道:“也许。”
小鸿俊注视小李景珑,末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小李景珑牵起他的手,趁着两家没人,带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有什么法宝?”小鸿俊穿着木屐,在巷里奔跑,小李景珑回头,答道:“心灯,不是我的,借回来用的。”
“不用还吗?”小鸿俊又问。
小李景珑:“……”
长安入夜,雨水瓢泼,鸿俊纵马穿行于长安街道,来到杨家门外,内里早已空了,无数宝物胡乱堆叠,古董、字画、珠宝,就这么扔在暴雨下。
“有人吗?!”鸿俊抹了把脸,喊道。
空空如也,鸿俊捡起一幅画,扔进厅内,再次上马,在长廊、后院、花园内骑马穿行,再找不到活人,想必早已各自逃亡。他深吸一口气,想回驱魔司看一眼,但不知为何,阴错阳差就想起了另一户人。他当即出了巷子,拐过两条大道,进入另一条小巷。
“有人吗?”鸿俊撞进一户人家,见门半开着慌忙下马往里间去。这是陈子昂后人的家,鸿俊匆匆进了房内,只见榻上躺着一人一小孩,那人乃是段氏。小孩见鸿俊来了,只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别吵醒了我娘。”
鸿俊在他还是婴儿时便见过数面,一别数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了,当年第一次来寻找陈家后人那天,这孩子将近一岁,如今三年过去,已是有四岁。
鸿俊道:“怎么还在睡觉?赶紧出城去……你没事吧?”
他伸手去摸段氏额头,段氏却已浑身冰凉,不知何时死了。
鸿俊:“……”
鸿俊本不知为何想起心灯原本的主人,正打算带来令牌,若段氏尚未出城,交予她带着孩子去避难,没想到却看见了面前一幕。原来段氏入秋时染了风寒,渐一病不起,幸而手上有些银钱使用,便由左邻右里每日煎汤送药,代为照顾。直至三日前安禄山大军围城,长安城中百姓开始逃亡,一夜间整坊逃得干干净净,再无人看顾这娘俩。段氏久病不愈,到得弥留之际,竟发起高烧,烧了一夜后便即撒手人寰。
这孩子在榻畔坐着,饿了便吃些灶台上的冷馒头,尚不知母亲已死,只以为她睡着了。
鸿俊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劝这孩子,说时迟那时快,院外竟是一声巨响,孩子吓了一跳,鸿俊又快步奔出,察看天色。
血雨停了,瞬时狂风大作,黑云再次涌来。
孩子问:“妖怪要进城了么?”
鸿俊一个翻身,上了房顶,朝远处眺望,只见黑云滚滚,开始入侵长安。
“听谁说的?”鸿俊问。
孩子答道:“他们都这么说。”
鸿俊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陈奉,我知道你,你是我家的恩人。”
鸿俊:“……”
陈奉自言自语道:“我娘说,你和李长史时常接济我们,让我好好念书好好做人。”
“你才多大。”鸿俊低声道,“就念书了?”
“我认得好多字了。”陈奉说,“你是来带我们走的么?我去叫娘醒来。”说着就往里头跑,摇晃段氏。
鸿俊不忍地闭上双眼,陈奉连着叫了一会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叫声里带着哭腔,紧接着又有种不知所措的惶恐。
“没时间了。”鸿俊一阵风进去,抱起陈奉,陈奉喊道:“我娘还没起来!”
“她死了。”鸿俊想到母亲,蓦然万千悲痛,一齐涌上心头,抱着陈奉上马,陈奉瞬间大喊道:“没死!她没死——!”
“她死了。”鸿俊重复道,他抱紧了陈奉,不顾他大喊大叫,纵马冲出了小巷。整个长安一片混乱,到处都在设法出城,城外玄冥筑起的冰墙已垮塌,远处更传来吞地兽的嘶喊。
刹那城中犹如末日到来,陈奉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听话!”鸿俊朝陈奉喝道。
陈奉顿时被吓得不敢作声,瑟缩在鸿俊怀中,不住发抖。鸿俊驻马西市,偌大一个西市早已空空荡荡,犹如废墟一般。他想将陈奉交给杨贵妃,然而眼看六军情况,颇不安全,只得带回驱魔司去想办法。
庄周梦蝶
夜幕温柔地笼罩了长安全城,小李景珑牵着小鸿俊; 穿过废巷; 来到一扇门前; 那扇门上有锁拴着; 李景珑捡了块砖; 几下把锈锁砸了; 带着小鸿俊进去。
“这是哪儿?”小鸿俊问。
“这是在过去里,你身上魔种苏醒的地方。”小李景珑说; “跟我来。”
“魔种。”小鸿俊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来到厅堂内; 面朝狄仁杰的画像,小李景珑朝画像跪下。
狄仁杰的画像闪烁金光。
“还未到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李景珑。”
小鸿俊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不住退后,小李景珑转头看他; 目中带着恳求。小鸿俊读懂了,那眼神的意思是:相信我。
小鸿俊慢慢地走向壁画; 怯怯问道:“你是谁?”
“孔雀大明王。”那声音说,“你早已不再认得我了; 可我仍认得你……”
“我不是孔雀大明王。”小鸿俊答道; “我爹才是。”
“千年的轮回与转生。”那声音道,“你父亲早已脱出了这无尽的轮回与宿命; 如今魔种在你身上; 孔雀大明王的力量; 亦随之过渡到你身。可笑他自以为挣脱了宿命; 又何尝不是进了另一个因果循环的圈中?”
小李景珑当即一摆,喘息道:“我错了,不动明王,我想赎回……我曾犯下的错……”
鸿俊抱着陈奉纵马驰骋,在颠簸之中不断接近驱魔司。
大地不住震荡,驱魔司众人却在厅堂内自顾自地喝茶。杨国忠沉声道:“时候已到,你们还不出战?”
“出不出战是我们说了算。”莫日根道,“轮不到你开口。”
杨国忠:“……”
裘永思说:“阶下之囚,就给我好生待着。”
杨国忠无论怎么设计,都算不到自己居然被这群小孩儿给摆了一道,一向老谋深算的他顿时惊慌失措起来,颤声道:“你们在等什么?”
陆许答道:“你有什么资格发问么?”
杨国忠审视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李景珑身上,说:“你们在等他醒来?”
“没有啊。”裘永思一脸无辜地说,“但我不想告诉你,什么时候出战,由我们决定。”
“你……”杨国忠开始挣扎,怒道,“放了我!”
其时驱魔司大门洞开,鸿俊骑着马直接就这么冲了进来。
“鸿俊!”众人忙起身,鸿俊抱着陈奉入内,陆许道:“这谁?”
“心灯的主人。”鸿俊喘息道,“陈子昂的后人。”
陈奉一脸惧怕,审视厅内众人,又见杨国忠,马上道:“奸相!”说着上前去,“呸”的一声。
“他家人呢?”莫日根知道有这么一家人,李景珑也交代过,自己不在长安时,让莫日根常去探望,但莫日根每次都是放下钱就走,现在不见段氏,马上猜到了也许已遭遇不测。
鸿俊没有回答,陈奉想起死去的母亲,当即又哭了起来,莫日根便朝他招手道:“过来。”
陈奉十分害怕,特兰朵便伸手,将他拉了过来,陈奉还想挣扎,然而特兰朵刚生过小孩,身上自然而然地有着母亲与哺乳的气息,令陈奉安心了些。
鸿俊看了杨国忠一眼,走近他身前。
陆许朝鸿俊使了个眼色,让他与自己到走廊里去,与他低声耳语,鸿俊双目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厅内杨国忠的背影。
“不。”鸿俊马上道,“我不会接受他的条件……”
陆许带着鸿俊往一旁再走几步,沉默地注视鸿俊。
鸿俊低声说:“魔种就在我的身上,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我爹的使命是:带着魔种而活,最终成为天魔,再由不动明王出面,将天魔净化掉。他逃避了这个使命,现在轮到我了,我不能再逃跑。”
陆许喃喃道:“但是,鸿俊,这一次,我想死去的不会是你。”
鸿俊顿时皱眉,陆许又道:“你相信自驱魔司相识那天起,过去已注定的命运,就已发生了改变么?”
“什么意思?”鸿俊听得一头雾水,答道,“我不明白。”
陆许说:“鲲神将长史送回了过去。”
鸿俊:“……”
“送回了一个,你们曾经相识的过去。”陆许缓缓道,“让他去完成这个时光的轮回。”
梦中,小李景珑爬过墙,低声道:“绸星!”
小鸿俊抬头,见骑在墙上的李景珑,小李景珑将梯子放下,他便爬了过去。
“又找我做什么?”小鸿俊明显有点口不对心,见小李景珑手里空空如也,问,“吃的呢?”
小李景珑递给他一个食盒,两人便坐在星夜下,鸿俊只顾吃,李景珑在旁看着。鸿俊晚上吃了太多,实在是吃不下了,却仍勉强往嘴里塞。
小李景珑颇有点儿苦恼,小鸿俊总算将那盒点心吃完了,说:“你怎么啦?今天看起来有点儿不对劲。”
“我……”小李景珑皱眉道,“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小鸿俊:“???”
小李景珑说:“我找不回我的法宝,它好像丢了,又好像还在,若有若无的,它不愿意出来见我。”
小鸿俊疑惑道:“丢在哪儿了?”
“就在我的身体里头。”小李景珑牵起小鸿俊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答道。
小鸿俊伸出手,摸了摸小李景珑的胸膛。
昏暗天空下,远方大地阵阵震荡。
“这不可能……”鸿俊道,“他回到了过去?”
“是的。”陆许说,“鲲神以庄周梦蝶术,令他回到了以前。”
鸿俊剧烈喘息,注视陆许双目。
“回到一切都尚未注定之时。”陆许说,“一旦过去被更改,现在,也将改变,若他能成功,一切便将迎刃而解。”
“天魔会消失吗?”鸿俊皱眉道。
“我不知道。”陆许摇头道,“所以,现在大伙儿都在守护着他,等候他的醒来,心灯已经回来了,但鲲神说,至关重要的一步,还没有揭开。”
震动声越来越近,大地轰声雷动。鸿俊回头注视熟睡的李景珑。
“来不及了。”鸿俊本来只是将陈奉送到驱魔司,不料却听到了这些,说,“我去护送皇帝出城。”
“我与你一起去,鸿俊。”裘永思出外,朝鸿俊说道。
鸿俊要推辞,莫日根却说:“外头局势未明,恐怕有危险,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鸿俊正要与裘永思离开前,杨国忠却道:“鸿俊,我有几句话,想朝你说。”
“回来再说罢。”鸿俊答道,“你就不管你妹妹了么?”
“她还活着?”杨国忠突然道。
鸿俊:“你……”
忽然间,杨国忠哈哈大笑起来,说:“劫数将近,带她回来罢,或是替乌绮雨,亲手杀了她。”
“别与他废话。”裘永思道,“疯疯癫癫的。”
杨国忠望向鸿俊与裘永思,目光中似带着深意。
裘永思去牵马,鸿俊快步进了房中,跪在熟睡的李景珑身前,侧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等我回来。”鸿俊捋了下李景珑额上的乱发,转身离开。
西城门外,吞地兽排开,齐声嘶吼。玄冥筑起的冰墙不到一日,已在大雨的冲刷之下消融、瓦解。大地抬起,成为斜坡,逐渐与城楼平齐。
无数魔兵借着这斜坡冲上城楼,冲进长安,冲过长街,六军则誓死奋战,胡升率人守卫长安正门,陈玄礼则带兵不断抵挡长街上魔兵攻势!
“敌军进城了!”士兵怒吼道。
“驱魔师呢?!”有人喊道。
陈玄礼转身,喊道:“换个城门!去北门!这里挡不住了——!”
顷刻间只听一声口哨,鸿俊越过屋顶飞身而来,四把飞刀合一,手持陌刀斩去,巨响声中,一道光弧贴着长街掠去,身穿黑色铠甲的魔兵尽数被拦腰斩断!
裘永思从长街另一侧跑来,挥出山河笔,刹那间远方兴庆宫中雕塑、壁画全部飞出,化为怪兽洪流,朝着魔兵疾冲而去!
鸿俊吼道:“陈玄礼!跟在我后头!走!”
裘永思道:“真不知道潼关是怎么打的,能打得这么狼狈。”
鸿俊笑道:“没了你不行!”
驱魔司众人里,李景珑、莫日根、陆许、阿史那琼四人的一身技艺极其适合单挑,面对千军万马时却是力有不逮。真正适合对阵战争的,则是阿泰、裘永思二人。
阿泰飓风卷火,乃是强大的法术攻击,裘永思则精通召唤之术,每次召出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让敌人人仰马翻一番。奈何潼关大战时裘永思不在场,而鸿俊则既可单挑、又可面对战阵冲锋,曾经莫日根等人将驱魔师的能力做了简单排序,鸿俊虽是老小,却在战斗上当之无愧是最强的。
此刻两人都是生力军,护着六军在前冲杀开路,顿时将战争撕开一个缺口,西门非安禄山主攻方向,此处压力渐轻,鸿俊又一刀斩开城门,万斤城门轰然坍塌,六军便护着车队从白虎门冲了出去。
“什么时候回去?”裘永思见漠漠平原上黑云渐散,魔兵散入战场,一片混乱。敌军真正的主力全部集中在了东南两门。
“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鸿俊喊道。
六军便这么冲出了长安,往西面冲杀而去,城外平原道上,四处都是游荡的魔兵,一见天子军追来便纷纷涌上。鸿俊正要骑马,裘永思却一声口哨,只见平地光芒荡开,一条雷蛟从地面浮现,继而升起!
六军将士一见这蛟,霎时色变大喊,鸿俊一翻身上了蛟头,裘永思便驾驭这蛟四处喷发雷霆,扫除魔军,护卫队伍离开。
“早不召唤出来!”鸿俊道。
“维持结界很累的!”裘永思朝鸿俊喊道。毕竟要将这庞然大物召唤出镇龙塔,打开通道,还要维持它在塔外的活动,将耗费极大的力气。
那蛟力较之龙王之力,终究差了不少,对付魔兵尚可,却无法如荧惑、玄冥般将数里平原一口喷成白地。
“可以了!”鸿俊望向远处山川,说,“进了那里就安全了!”
长安西面地势险峻,只要冲进丘陵地带,便可成功脱身,裘永思一手按蛟头,望向平原,突然说:“鸿俊。”
“集中精神。”鸿俊说,“维持结界不是很累吗?”
“倒不至于那么累。”裘永思道,“你至于这么紧张么?”
鸿俊实在是被李景珑给吓怕了,他不知道谁又会步李景珑后尘。裘永思又说:“你看下头,这些被魔化的兵将,反而还没凡人的战力强大了。”
鸿俊望下去,裘永思又控制雷蛟接近些许,沿着地面喷出雷光,将魔兵电成了焦炭。
“这些人是安禄山麾下的凡人。”鸿俊说,“被他污染了。”
“失去了自我意识。”裘永思解释道,“不懂包抄合围,只会一股脑儿地往前冲。”
“不怕死,这还不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