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确实如此,两队人但凡有一队不在,凉州城简直是大难临头。顷刻间就要变成妖王的属地。
“正因如此,才事关重大。”莫日根又说,“刘非所言已非常明显,妖王利用白鹿,控制了这群战死尸鬼,组建他的军团,为天魔复生做准备。不尽快找到九色鹿……”
“你会是刘非上级的对手?”李景珑反问道。
陆许已躺下面朝墙壁,鸿俊困得不得了,嚷嚷道:“你们还让不让人睡了,有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李景珑与莫日根只得不说话了,各自躺下睡去。
翌日,鸿俊睁眼时见房里人已全没了,出来洗漱时鲤鱼妖方告知他,莫日根、李景珑二人正在与哥舒翰开会商议雅丹之事。
“你说我昨天救了这么多人,怎么没积够功德变成龙?”鲤鱼妖说,“人也成啊。”
鸿俊也不知道,按理说鲤鱼妖次次为驱魔司出力,总该积到不少功德才是,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鸿俊答道:“也许是因为你没有亲力亲为吧。”
鲤鱼妖又郁闷了,单凭自己,哪有本事去救人?鸿俊又好言安慰几句,答应下次只要有立功的机会,一定放手让它去表现。
正说话时,李景珑与莫日根开过会,从走廊中匆匆过来,李景珑又朝莫日根问:“那孩子要如何安顿?”
莫日根一瞥鸿俊,鸿俊便站院里听着,原来与哥舒翰开会时,李景珑还特地找来那天冲撞了诸人,将陆许当傻子逗的守卫。方知陆许并不是被吓傻的,而是自打出生便是个傻子,只不过见了战死尸鬼屠城后,一时有些疯疯癫癫而已。
陆许父亲是室韦人,母亲是回纥人,从小到大什么不懂,唯练就一身技艺——跑得飞快。于是其父带着他往玉门关下去,意图给他寻个差事,十二岁上得玉门关守将留泥筍收留,带大当了名斥候,专管行军从伍间送信。
于是陆许便总是跑来跑去,速度更快,而后学了些许防身武术,跟留泥筍回调关内,恰好就碰上了这场灾祸。
“陆许小时候就只记得自己的姓氏。”李景珑说,“口中念叨的,乃是‘陆’。教你误会了。”
莫日根无奈摇头苦笑,这时间陆许则从花园中过来,一脸疑惑地站着看他们仨。
鸿俊还挺喜欢陆许的,便朝他招手,说:“陆许,来,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陆许先看李景珑,再看莫日根。
“你打算如何?”李景珑又朝莫日根说。
莫日根沉吟片刻,最后说:“罢了,我还是听长史的。”
莫日根抬眼看李景珑,李景珑欣然一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鸿俊诧异道:“你们在说什么?”
“带你吃好吃的去。”李景珑朝鸿俊说,径自拉着他走了。
“陆许。”莫日根笑了笑,朝他招手,说,“来。”
陆许看离开的鸿俊,又看莫日根,说:“黎明星。”
莫日根一跃而起,蹲在廊前阑干上,陆许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莫日根腾出一手,搂了下陆许的肩膀,看着院子里灿烂阳光,说道,“长史告诉我,我病着的时候,都靠你照顾。”
“鸿俊。”陆许答道。
莫日根笑着摆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鸿俊给我治病是应该的,大伙儿从前一同出生入死,都是自个弟兄。”说着他埋下头,一手绕到脑后挠了挠,像头思考中的狼。
陆许听了这话,脸色便不太受用,侧头打量莫日根。
“我们是驱魔师。”莫日根说,“从长安来的,以前长城外的人叫我黎明星,是离家以后,总想当个大侠,便胡闹着玩。”
陆许上下打量莫日根,莫日根今日换上了一身深蓝色武袍,外头裹着貂袄,戴了顶帽子,更显英俊挺拔。陆许便伸出手去,探入他袄子里,摸那衣服布料。
“鸿俊。”陆许又说。
“对。”莫日根点头道,“他们今天穿的,也是这一身,是我们驱魔司的官服。”
李景珑与鸿俊都是一身驱魔司官服,出了将军府后,二人先是去军营巡了一轮,见士兵们都已痊愈,去秦亮府上时,秦萱与其母亲更千恩万谢要留客吃饭,鸿俊只忙辞谢,循路与李景珑来到凉州城中的食肆。
食肆以西北菜出名,更有平素少吃的烤全羊,李景珑点了菜,说:“总算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剩下的事呢?怎么办?”鸿俊心里反而担心起来,战死尸鬼军团的问题还没解决,其中更隐隐约约牵扯到一个重明与青雄很久以前就提到的问题——天魔复活。
李景珑知道鸿俊对妖族有好感,从狐妖案直到现在,大多数时候,他见了妖都有种异常的亲近,兴许是血缘使然,也强求不得。
“今早我与刘非谈过。”李景珑答道,“让他先回去打探消息,随时与咱们联系。否则一旦打起来,战死尸鬼千军万马,咱们无论如何不会是对手。”
“你要等帮手?”
“不错,待永思与阿泰赶到,打个配合,共进退。待刘非先找到他的顶头上司,那名真正的鬼王,咱们再一起突击靠近,让莫日根将他唤醒,最后一同对付张颢化身的瘟神,与另一只尚未露面的妖。”
“除此之外,我还让哥舒翰老将军加强河西所有大城的防备,将各地村民撤进城里来。”
鸿俊闻言便知李景珑已安排好了,便不再操心。李景珑又说:“先解决掉真正的鬼王这个心头大患,才好陪莫日根去找九色鹿。”
鸿俊“嗯”了声,又说:“陆许也跟咱们一起么?”
“不跟。”李景珑答道,“当驱魔师太危险了,那孩子身无法宝,不过是跑得快点儿,从前我是没办法,鸿俊,你真为了他好,就得当心别让他卷进来。”
将军府中,莫日根与陆许沐浴在日光下,莫日根伸手,摸摸他的头,说:“这一路上,感谢你陪着我,陆许。”
陆许低下头,似在想什么事。
莫日根又说:“后面我得去莫高窟找九色鹿,那儿很危险,不是你能跟着的。”
陆许蓦然抬头,眼里带着讶异之色,皱眉,站了起来,静静看着莫日根。
“长史与哥舒翰大将军都商量好了。”莫日根解释道,“你就留在军中,依旧当斥候也成……陆许?”
陆许转过身,走了。
莫日根意识到陆许兴许不想离开他,快步追上,跟在陆许身后,认真道:“你没有法力,是个凡人,你不能……”
陆许加快步伐,莫日根忙大步去追,说:“陆许!”
陆许转过身,眉目间带着隐约的怒意,没有说话。
那一刻,莫日根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从嘉峪关下到凉州城,这么一路上两人互相陪着过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哥哥会回来看你,听话。”莫日根有点落寞地说道。
陆许转身,跑了。
莫日根叹了口气,一时十分失落。
鸿俊与李景珑牵着马,慢慢走回府上,李景珑又说:“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不到,阿泰和永思也不知道能赶来不,还好莫日根在,算是个小团圆。”
李景珑到得城内驿站,送出给阿泰与裘永思的信,告知此处情况,并妖王、天魔等传闻,让他们尽快前来支援。
鸿俊也很想给青雄送一封信,然而却不知送到何处,下回若有机会,无论如何也得让青雄留个送信的路子为宜。
午后,李景珑又回将军府与哥舒翰商议布防事宜,朝鸿俊说:“累好久了,过得几天,带你去玩一玩,想玩什么?”
鸿俊听到这久违的话,倒是乐了,知道李景珑每次一场大战后,必定会放个假,并带他去玩一场,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不受改变。
“我还没想好呢。”鸿俊觉得凉州冰天雪地,城中似乎还有青楼?可他对青楼不知为何,也没多大兴趣了。
“那你仔细想想去。”李景珑说,“这几日若无紧急军情,便放假罢,莫要离开凉州城就行。”
鸿俊知道虽然自己与莫日根有假放,看李景珑那模样,只有他也许还得忙,可排兵布阵等他也没学过,帮不上忙,便答道:“我等你好了。”
李景珑径自往哥舒翰处去,鸿俊便穿过院里回房,廊顶忽传来莫日根之声,说:“鸿俊。”
鸿俊几步跃了上去,太阳一出,全城化雪,连两天屋顶上的水都干了,冬日阳光照得人一身暖洋洋的,将军府上的人正在趁着晴天晒被子,莫日根不知何时将房内几床被子也搬了出来,铺在琉璃瓦上晒,自己则叼着根草杆,跷着脚,眯着眼睛出神。
莫日根拍了拍身边位置,让鸿俊躺下。
鸿俊问:“陆许呢?”
莫日根摘下草杆,笑着说:“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小子了罢?”
鸿俊说:“没有的事儿!”
莫日根说:“你不是总喜欢些小狐狸小什么的。”
鸿俊答道:“我走了。”
“陪我说说话儿。”莫日根说道,“一别这么久,就不想我?”
鸿俊看莫日根那模样,似乎有点儿惆怅,突然想到李景珑所言,猜测该不会是莫日根把陆许给打发走了?毕竟曾并肩作战过,便有情谊在,鸿俊心里也挺失落的。
“这才多久时候呢。”鸿俊笑道,“顶多一个月。”便也在莫日根身畔躺了下来。
“黎明星、鸿俊、黎明星、鸿俊……”莫日根眯起眼,看着那轮和煦冬日,说,“那小子记不得长史的名字。”
鸿俊想到陆许翻来覆去,就只知道喊他的名字,忽然又问:“黎明星是什么?”
莫日根俊脸突然现出一点微红,答道:“外号,莫要多问了。”
鸿俊也看着太阳,冬日照得他暖洋洋的,身下被子柔软温暖,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躺在重明的身上。
“莫日根。”鸿俊说。
“叫哥哥。”莫日根一本正经道。
鸿俊懒得理会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是怎么样的?”
莫日根:“怎突然问这?”
驱魔司里除了李景珑外,鸿俊感觉与莫日根是最亲近的,那天他在破破烂烂的驱魔司中睡觉,第二个前来报到并与他结识的正是莫日根。同样的,他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人间朋友。
雪神玄女
“就是有点儿……”鸿俊看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飘过; 答道; “迷茫吧。”
“我呐。”莫日根想了想; 答道,“我得找到白鹿。”
“找到以后呢?”鸿俊说。
“以后么?”莫日根枕着胳膊,眯着眼,享受冬日的温煦日光; 喃喃道; “娶她当媳妇儿,等待神州再没有妖魔为患的时候; 回到室韦……”
“当族长吗?”鸿俊问。
“不。”莫日根笑道,“族长该是我二弟了; 苍狼当不了族长; 我们会住在草原上; 打猎; 放羊; 生很多小孩儿,到了春天的时候; 就带着他们,在大草原上放开马儿跑。”
“秋天带他们去打猎; 把最好的猎物带给各自的心上人。”莫日根笑着说; “等孩儿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就在呼伦湖畔看候鸟飞走; 等冬天的第一场雪。守护着冬天里室韦的梦、汉人的梦、色目人的梦; 全天下的梦。”
“可你连白鹿的面都没见过呢。”鸿俊说。
“她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孩。”莫日根答道。
“就像老将军和他的夫人一样吗?”鸿俊问道。
“对啊。”莫日根笑了起来。
鸿俊:“可你们又没见过面,万一……她和你想的不一样呢?万一你不爱她呢?万一她不爱你呢?”
莫日根:“……”
室韦人故老相传,苍狼与白鹿乃是白天与黑夜的两大守护神,身具苍狼之力的少年,生来就注定与白鹿彼此陪伴。莫日根倒是从没想过这茬,寻思良久,他诚恳地说道:“绝不可能。”
鸿俊也不坚持,只是提出了这个疑问,而莫日根对未来的设想,则填满了他的胸臆。
李景珑正与哥舒翰商议调防事宜,几次大战后,结合刘非所言,战死尸鬼军的入侵路线终于出来了。
从雅丹到玉门关,绕开沙洲敦煌,兵分两路,一路走北线沿汉长城外南下,途经乌林、宿巢等三个小县城,刻意地避过了驻军营盘。
另一路,则沿着祁连山南下,途中洗掠小村庄无数。
最终两路在凉州城外会合,呈包抄之势,最终被李景珑与鸿俊一举击破。战死尸鬼乱军则离开城外,再度北上。
“两个人。”哥舒翰几乎难以置信,摇头道,“就这么破了十万大军。”
“确切地说。”李景珑答道,“三个人,外加一条鱼。”
鸿俊入内,见李景珑正与将领们讨论地图,李景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鸿俊接口道:“只有对妖怪才派得上用场,打凡人的话,没用的。”
哥舒翰打量鸿俊,说:“现在想起,竟是庆幸那日老夫追不上你,否则较之那战死尸鬼王,老夫可吃不准接不接得住你一招。”
李景珑一听便知哥舒翰心中多少有忌惮,正如皇帝与太子曾经的嘱咐,便随口道:“驱魔司有驱魔司的约束,若罔顾生灵安危,参与凡人争斗,将招来天雷,万劫不复。”
哥舒翰脸色渐和缓下来,又问:“那么保家卫国,抗击突厥、回纥军队,也是不行?”
“不行。”李景珑想也不想便道。
哥舒翰这才缓缓点头,答道:“那么,追缉战死尸鬼与妖怪张颢之责,便着落在你们身上。”
李景珑点了点头,与鸿俊抱拳告辞。出来后鸿俊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说法?”
“骗他的。”李景珑漫不经心答道,“凉州城已派出斥候前去跟踪。”
鸿俊心头一凛,问道:“找到下落了么?”
李景珑说:“中间起了一场暴风雪,追丢了。”
鸿俊心中隐约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问:“暴风雪?”
“嗯。”李景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注视鸿俊,说,“暴风雪。”旋即又望向廊外铺天盖地的温暖阳光,说:“战死尸鬼军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极寒天气与风雪,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鸿俊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能跟上李景珑的思路了。
“去查查?”李景珑说,“万一真的能找到另一只大妖怪的真身,定能省下不少事儿。”
鸿俊便快步回房,摊开青雄给自己的书册,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前李景珑正是吃了九尾天狐的亏,才搞得众人这么狼狈,这次必不敢再掉以轻心。
“你看这一页。”李景珑说道。
那书已经颇有些年头了,页边被翻得破破烂烂的,赫然也是狄仁杰所留,前面都是些喽啰小怪,越往后翻则越强,以黑笔框住的意味着“已伏”,而红笔圈起的,意思是“危险”。
这书似乎记载得挺详细,只是缺页太厉害,先前九尾天狐那一页已缺,龙子倒是还有,但已解决了三只。鸿俊便挨个圈点为“已伏”,再往前翻时,发现一只妖怪名唤“玄女”,拖着黑色长水袖,面上涂得一片漆黑。
“西北有雪神,居于祁连山之巅……”鸿俊见与缺掉的几页纸相隔不远,而战死尸鬼王似乎也有三页,却已残缺不全。
“没有九尾天狐厉害。”李景珑说。
“可是没写弱点。”鸿俊答道,“许多妖怪,连狄仁杰自个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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