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就这么几人,怎么派?
“这儿还有个。”莫日根将案卷递给李景珑,说,“青城山千年僵尸出没,管不管?”
“从前没收到过别地的案情。”李景珑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兴许是獬狱的手段。”阿泰心不在焉道。
“不尽然。”裘永思云淡风轻地说,“神州大地虽说未到妖怪肆虐的地步,平日里隔三岔五有妖现世,可是不少。只是从前没人管……”
鸿俊突然想起九尾狐伏诛那夜,不少妖怪逃出长安,便道:“会不会是那大狐狸下面的……”
“也有可能。”莫日根答道,“总之,现在全送过来了。”
这么多桩全国各地的案子,光是跑就得跑死人,万一到了目的地发现不是,再赶回来,简直要折腾死人。李景珑总有股预感——獬狱一定正在某个角落里,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双方都在按兵不动,各自散出警觉的触须,在一个宏大的棋盘上谨小慎微地试探着。
否则李景珑绝不相信,獬狱不可能不知道魔种在鸿俊身上,也不可能不知道鸿俊在长安。凭妖王的本事,只要示意妖怪们在各处作乱,便足以让驱魔司疲于奔命,更可借调虎离山之计,布下陷阱。
想到这儿,李景珑果断道:“只要不是长安城里的事,先一律不管。”
阿史那琼惊讶道:“原来你们办案都只挑近的啊?!小孩儿被吸脑髓也不管?”
李景珑:“……”
阿泰马上朝阿史那琼道:“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吗?”
众人各自点头,孰料阿泰又教训道:“都穷成这样了,你还不顾大局地顶嘴?!”
李景珑差点被气死,裘永思忙道:“啊!有了!常熟县尉张旭,押礼上长安,慕天颜备厚礼呈贵妃,于长安城中客栈‘九牧春风’失窃……”
“喝多了碰上贼了吧。”李景珑说。
裘永思:“我也觉得。”
“等等!”鸿俊马上来了兴致,问,“是那个张旭么?”
“当然了。”李景珑说,“还有哪个张旭?”
鸿俊:“……”
“‘张旭三杯草圣传’的张旭?!”鸿俊震惊了,李景珑却道:“他总是喝得烂醉,不会理你的,不必管他了。”
阿泰突发奇想,说:“永思,你表哥是不是给他写过诗?替我求幅字,待他百年之后,再拿出去卖……”
裘永思说:“指不定他活得比你长呢。”
话虽如此,李景珑横竖也翻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旧案,兴许是大理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报,兴许是贵妃贺寿,万国来朝,妖怪们都离开了长安。来来去去,尽是些京师外收妖闹鬼的消息,便决定先查清长安的案子再说。
莫日根与陆许去找张旭,阿泰与阿史那琼去查大明宫,裘永思则往骊山查一处溪水变红的案子,不片刻李景珑便把人全给打发了,依旧剩下鸿俊。
鸿俊想去一睹传说中的张旭,李景珑却半点不在乎,直到人都走光了,又剩下他俩。
“咱们做什么?”鸿俊忍不住问。
“带你吃民脂民膏去。”李景珑眼中带着笑意。
鸿俊发现只要不在人面前,李景珑便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于是会心笑道:“好。”
“等我写完折子就走。”李景珑又说。
鸿俊就百无聊赖地等着,然而自从明白到自己喜欢上李景珑后,两人独处的时光,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鸿俊先是看他执笔的手,看他端坐的模样,再看他的侧脸,总有种越看越喜欢的情愫。
初时他只不愿承认,但陆许说得对,内心的感觉,总归要去承认。
他趴在桌上看李景珑写字,李景珑那手字写得很漂亮,这是鸿俊一直都崇拜的。
“我的字写得好看不?”李景珑注意到鸿俊的眼神,便问道。
鸿俊“嗯”了声,李景珑又问:“比之张旭如何?”
“差天对地吧。”鸿俊倒是很实诚。
李景珑只忍不住想拿笔去画他的脸,仿佛整得鸿俊大叫,便有种莫名的动心之情,正在这一动念之间,外头却来了名武官。
“李长史。”武官道,“太子殿下有请。”
“请稍候片刻。”李景珑答道,“我去换身衣服。”
“现在就走。”武官态度竟是十分强硬,李景珑沉吟片刻,便披上外袍,匆匆出来。出得院外,鸿俊朝鲤鱼妖吩咐,让它留着看家,便与李景珑上了马车,一路来到兴庆宫内。
那武官沿途不多言语,李景珑观察片刻,眉头便微微拧着,鸿俊知道他又在盘算着什么事,便不去打扰他,只不住翻来覆去地想,长安的景色真好,只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少次秋去春来。
绕过兴庆宫正殿时,李景珑忽见一名婢女眼熟,马上朝鸿俊说:“你让她把这折子递到贵妃面前去。”
李景珑不说,鸿俊只认不出,告罪下了车,追上那婢女,两人打了个照面,婢女便笑道:“孔大人?”
鸿俊还没认出是谁,将奏折交予她,请她转交,那婢女便笑着点头,又朝鸿俊一施礼,盈盈离开。
“你怎么知道她认识我?”鸿俊好奇问。
“那天贵妃来驱魔司。”李景珑说,“她便跟在后头。从金花落出来后,贵妃与你夜谈那会儿,马车前就是她在伺候。”
鸿俊还不知那折子是何意,两人便进了东宫。
“李景珑,驱魔司就这么忙?我不传你,你就不来了?”
李亨今日明显的脸色不善,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能摆出这脸色,已是有点发怒了。
“本来今日也想求见殿下。”李景珑先朝李亨行礼,答道,“只是有些事尚未想得太清楚,便耽搁了些时候。”
东宫中,李亨身旁坐着数名幕僚,背后尽是屏风,此时幕僚们都退了下去,面前案上一字排开,乃是四封文书,一封来自哥舒翰,一封来自沙洲太守贾洲、一封是李景珑自己的信,最后一封,乃是门下省签发给兵部的弹劾状。
“自己看。”李亨劈手就将文书一起兜头盖面地全部扔到了李景珑身上。
鸿俊刚要开口,却被李景珑以眼神制止,不仅没有民脂民膏吃,还要挨骂,鸿俊当即火气上来。
“派你往河西查案。”李亨道,“我让你调动哥舒翰的军队了?”
李景珑看了眼军报,便忍不住好笑,李亨又说:“你调了凉州军不算,还调了贾洲玉门关下将士……”
“那是我舅舅。”鸿俊插话道。
李景珑暗道糟糕,正要提醒时,李亨却冷漠地说:“不用你来提醒。”
“是贵妃让我去找他的。”鸿俊又解释道。
李亨:“……”
鸿俊察言观色,知道这群人全怕皇帝,皇帝眼里又只有贵妃,这么一来,马上堵住了李亨的嘴,果然李亨不敢发作了。
“哥舒将军的兵。”李景珑道,“是他自己派出去的。”
“朝中一众大臣可不这么想。”李亨道,“边关二十万战死尸鬼肆虐,鬼呢?朝中全将此事当作无稽之谈,全在问我,为什么一名太子亲随,能调动哥舒翰五万骑兵!”
李景珑说:“既然相信了我,派我出去,战死尸鬼一事,自非无稽之谈。驱魔司的责任是保护大唐平安,若不做临时军队调动,此番危机难解。”
李亨怒气稍平,冷冷道:“那么边疆鬼患既除,有没有证据?”
“没有。”李景珑知道最麻烦的阶段已经度过了,又道,“恕在下直言,将一只妖怪扔到早朝上来,绝非什么好主意。”
“为何申领雅丹作为封地?”李亨沉声道。
“须得镇住他们。”李景珑又说,“方可确保千年内,不再有战死尸鬼进犯。”
李亨打量李景珑,最后道:“鬼患既除,理应火速赶回长安汇报,为何耽搁了近三个月才回来?!”
“为了一桩关乎我大唐气运之事。”李景珑云淡风轻道。
鸿俊闻言一怔,李景珑便示意他安心。
“详细内情。”李亨语气更缓和了些,说道。
“现在不能说。”李景珑道,“须得等陛下在场,唯臣、鸿俊、殿下、陛下四人方可说。”
李亨眉头拧了起来,沉默地注视李景珑,说:“李卿,孤是在帮你,你千万莫要会错意了。”
李景珑认真道:“果真如此,不敢欺瞒殿下……”
“帮不了你了。”李亨重重叹了一声,说道。
李景珑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几名太监将李亨背后的屏风搬开,现出屏风后的杨国忠与高力士二人。
杨国忠悠然道:“以这回的事儿,须得在朝上审你,殿下不愿召起朝会,让我们先作旁听,作保你绝无私心,李景珑,这可得好好聊聊了。”
“是啊。”李景珑反倒笑了起来。
任鸿俊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了,高力士开口道:“现下算是全你的面子,什么边关战死尸鬼二十万大军屠城,什么敦煌莫高窟九色鹿,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在朝廷上说的,纵然说了,想必也不会有人信。”
“朝政归朝政,鬼神归鬼神。”李景珑的语气也随之强硬了些,说道,“驱魔司与各位大人本来就隶属不同,咱们各管各的,何必多此一举?”
“好一个各管各的。”杨国忠蓦然大声道,“人命关天,玉门关下死了七百四十余将士,凉州军更是折损三千余士兵,你借‘收妖’之名办完事,拍马就走,你让陛下如何向死去将士的亲人们交代?!”
李景珑只不言语,一手按住鸿俊手背,示意切莫作声。
“把你调查所得,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给我交代清楚。”高力士说,“至于朝中各位大人信不信,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李景珑,说话。”李亨道,“事到临头,你还在等什么?”
李景珑想了想,说:“等传信的。”
李亨眉头皱了起来,高力士、杨国忠一时表情各异,李景珑只希望自己千万别在这时候倒霉,只求天子正好在贵妃身边……只求那封折子能成功递到贵妃面前,只求这对恩爱佳偶,百忙之中还会抽空来看一眼奏折。
杨国忠又道:“罢了,我看还是先将他们押进牢里去。”
鸿俊:“……”
什么都没吃到,居然还要坐牢?!鸿俊瞬间火起。
心悦君兮
而就在此刻; 殿外传来一声:“陛下宣李景珑觐见——”
听到这声时,李景珑便知道自己赢了。
“各位大人; 殿下,臣先告退了。”
众人:“……”
杨国忠与高力士本欲兴师问罪; 没想到最后关头,竟是天子救了李景珑!李亨一时也惊了; 李景珑一看李亨脸色,便知道这次的事,李隆基兴许全不知情; 都被太子按下去了。
此事牵连甚广; 更涉及哥舒翰、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权力争夺,李亨不欲上报也是情有可原。若只有战死尸鬼,李景珑说不定也就算了,然而牵扯到天魔,一步错,便有全盘覆灭之虞,李景珑不敢托大; 只得越级回报李隆基。
这么一越级,太子自然是恨死了自己; 李景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启程往金花落去。
“鸿俊。”李景珑忽然在廊下停步,朝鸿俊问:“你相信我么?”
鸿俊一怔; 点头。李景珑说:“无论我说什么; 做什么; 你都相信我。”
“当然; 怎么了?”鸿俊问。
李景珑沉吟半晌,而后说:“待会儿不管我在陛下前说了什么话,且记住,鸿俊……”
鸿俊:“???”
鸿俊诧异端详李景珑,李景珑只是静静看着他,最后说:“你只要记得,你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
“走吧。”李景珑脸上泛起红晕,不再说下去,催促鸿俊快走。那一刻,鸿俊明显地感觉到,李景珑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心脏随之砰砰跳了起来,追上李景珑,来到金花落外。
冬去春来,那护国银杏神树抽出了嫩叶,四周点缀着移来的桃花,开得缤纷灿烂。
李隆基与杨玉环依旧坐在榻上,李景珑领鸿俊觐见后,乐声便停了,李隆基又吩咐人带李亨过来。李景珑刚要禀告,李隆基却云淡风轻地说:“待太子来了再说罢。”
杨玉环一袭白衣,笑吟吟地看鸿俊,说:“找到你舅舅了不曾?”
“找到了。”鸿俊接过太监递来的点心与茶,笑道:“可惜也没与他告别,就这么匆匆忙忙回来了。”
杨玉环说:“总有见面机会,不着急。”
李隆基问:“若非你递了这折子,朕还不知你往凉州走了一遭,心想这些日子怎不闻你消息了。”
李景珑汗颜道:“为殿下办事,幸而去了。”
李景珑本欲旁侧敲击一番,天子却只随口问了些风土人情之事,李景珑只胡乱答了些,待得李亨前来时,李隆基方看了杨玉环一眼。杨玉环便起身离开,金花落中的气氛复又凝重起来。
“李景珑。”李隆基遣退众人,而后冷冷道:“你奏折中所言,这可是相当的危言耸听了。”
鸿俊不料杨玉环一走,李隆基竟变了一副面孔,当即紧张起来,随之李隆基将奏折朝地上一扔,折子散了开来,鸿俊依稀看出“天魔降世,生灵涂炭”寥寥几行字,当即一惊,望向李景珑。
“绝无半句虚言。”李景珑说:“具体经过如是……”
说着,李景珑喝了口茶,从多年前的天魔开始,说到千年一轮回的浩劫,再说到这次前往河西,从战死尸鬼王处得知的详细经过,只略去了一切与鸿俊相关的内情,最后道:“而现如今,天魔种仍在世间,它的转生,已在所难免。”
鸿俊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李景珑竟是丝毫没有隐瞒!
“你的意思是。”李隆基喃喃道:“有一枚‘天魔种’,时机成熟后,便将长成天魔?”
“不错。”李景珑今日显然有备而来,不打算隐瞒天子。
“魔种在何处?”李隆基又问。
“尚在调查中。”李景珑自若答道:“但踪迹我已掌握,此刻尚不可说。”
李亨颤声道:“李景珑,你且莫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殿下。”李景珑半点不客气,说:“事情经过,可有不合理之处?”
有时候,最有说服力的话语,乃是真相。鸿俊不得不承认李景珑非常聪明,只要说出真相,哪怕这过程再曲折,内情再匪夷所思,环环相扣的真相,自当有让人相信的力量。
“我将除去天魔种。”李景珑又道:“但在这个过程中,长安必将大乱,须得先得陛下支持。”
除去天魔种,也即意味着李景珑将杀死自己,刹那间鸿俊一阵天旋地转,听到这话时,仿佛看见了自己将死在李景珑手中的未来。
然而李景珑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那是鸿俊最习惯的眼神,镇定点,凡事有我。
鸿俊想起李景珑的话,最终勉强将那心里的不适按捺下去,点了点头。
“你要如何除去它?”李隆基说。
李景珑答道:“天魔种乃是妖王所寻之物,只要在找到之后,守在它身边,妖王迟早会露面,它们会不顾一切找来。届时,我将以驱魔司全部的有生之力,先将‘獬狱’彻底铲除,再以心灯净化魔种,将其焚烧殆尽。”
“只怕你办不到。”李隆基道。
“若我办不到。”李景珑说:“别的人更办不到。”
“面对妖族,驱魔司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