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仍不可免。这么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
自是谁都不敢再有异动。
乔峰转过身来,左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说道:“你既已
知错,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却决不可免,慢慢再
行议处不迟。”右肘轻挺,已撞中了他的哑|穴。
乔峰素知全冠清能言善辩,若有说话之机,煽动帮众,祸
患难泯,此刻危机四伏,非得从权以断然手段处置不可。他
制住全冠清,让他垂首而跪,大声向张全祥道:“由你带路,
引导大义分舵蒋舵主,去请传功、执法长老等诸位一同来此。
你好好听我号令行事,当可减轻你的罪责。其余各人一齐就
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张全祥又惊又喜,连声应道:“是,是!”
大义分舵蒋舵主并未参与叛乱密谋,见全冠清等敢作乱
犯上,早就气恼之极,满脸胀得通红,只呼呼喘气,直到乔
峰吩咐他随张全祥去救人,这才心神略定,向本舵二十余名
帮众说道:“本帮不幸发生变乱,正是大伙儿出死力报答帮主
恩德之时。大家出力护主,务须遵从帮主号令,不得有违。”
他生怕四大长老等立时便会群起发难,虽然大义分舵与叛众
人数相差甚远,但帮主也不致于孤掌难鸣。
乔峰却道:“不!蒋兄弟,你将本舵众兄弟一齐带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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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大事,不可有甚差失。”蒋舵主不敢违命,应道:“是!”
又道:“帮主,你千万小心,我尽快赶回。”乔峰微微一笑,道:
“这里都是咱们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只不过一时生了些
意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罢。”又道:“你再派人
去知会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约,押后七日。”蒋舵主躬身
答应,领了本舵帮众,自行去了。
乔峰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心下却着实担忧,眼见大义分
舵的二十余名帮众一走,杏子林中除了段誉、王语嫣、阿朱、
阿碧四个外人之外,其余二百来人都是参与阴谋的同党,只
须其中有人一声传呼,群情汹涌之下发作起来,可十分难以
应付。他四顾群众,只见各人神色均甚尴尬,有的强作镇定,
有的惶惑无主,有的却是跃跃欲试,颇有铤而走险之意。四
周二百余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只要有谁说出一句话来,显
然变乱立生。
此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暮色笼罩,杏林边薄雾飘绕。
乔峰心想:“此刻惟有静以待变,最好是转移各人心思,等得
传功长老等回来,大事便定。”一瞥眼间见到段誉,便道:
“众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欢,新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是段
誉段兄弟,我二人意气相投,已结拜为兄弟。”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听得这书呆子段相公居然和丐帮乔
帮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诧异。
只听乔峰续道:“兄弟,我给你引见我们丐帮中的首要人
物。”他拉着段誉的手,走到那白须白发、手使倒齿铁锏的长
老身前,说道:“这位宋长老,是本帮人人敬重的元老,他这
倒齿铁锏当年纵横江湖之时,兄弟你还没出世呢。”段誉道:
“久仰,久仰,今日得见高贤,幸何如之。”说着抱拳行礼。宋
长老勉强还了一礼。
乔峰又替他引见那手使钢杖的矮胖老人,说道:“这位奚
长老是本帮外家高手。你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讨教武功。
奚长老于我,可说是半师半友,情义甚为深重。”段誉道:
()
“适才我见到奚长老和那两位爷台动手过招,武功果然了得,
佩服,佩服。”奚长老性子直率,听得乔峰口口声声不忘旧情,
特别提到昔年自己指点他武功的德意,而自己居然胡里胡涂
的听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惭愧。
乔峰引见了那使麻袋的陈长老后,正要再引见那使鬼头
刀的红脸吴长老,忽听得脚步声响,东北角上有许多人奔来,
声音嘈杂,有的连问:“帮主怎么样?叛徒在哪里?”有的说:
“上了他们的当,给关得真是气闷。”乱成一团。
乔峰大喜,但不愿缺了礼数,使吴长老心存蒂芥,仍然
替段誉引见,表明吴长老的身分名望,这才转身。只见传功
长老、执法长老,大仁、大勇、大礼、大信各舵的舵主,率
同大批帮众,一时齐到。各人都有无数言语要说,但在帮主
跟前,谁也不敢任意开口。
乔峰说道:“大伙儿分别坐下,我有话说。”众人齐声应
道:“是!”有的向东,有的向西,各按职份辈份,或前或后、
或左或右的坐好。在段誉瞧来,群丐似乎乱七八糟的四散而
坐,其实何人在前,何人在后,各有序别。
乔峰见众人都守规矩,心下先自宽了三分,微微一笑,说
道:“咱们丐帮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百余年来号称武林中
第一大帮。既然人多势众,大伙儿的想法不能齐一,那也是
难免之事。只须分说明白,好好商量,大伙儿仍是相亲相爱
的好兄弟,大家也不必将一时的意气纷争,瞧得太过重了。”
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极是慈和。他心中早已细加盘算,决意
宁静处事,要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说什么也不能引起丐
帮兄弟的自相残杀。
众人听他这么说,原来剑拔弩张之势果然稍见松弛。
坐在乔峰右首的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丐站起身来,说道:
“请问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你们命人将我们关在太湖中的小船
之上,那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丐帮中的执法长老,名叫白世
镜,向来铁面无私,帮中大小人等,纵然并不违犯帮规刑条,
见到他也是惧怕三分。
四长老中宋长老年纪最大,隐然是四长老的首脑。他脸
上泛出红色,咳嗽一声,说道:“这个……这个……嗯……咱
们是多年来同患难、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并无恶意……白
……白执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那也不必介意。”
众人一听,都觉他未免老得太也胡涂了,帮会中犯上作
乱,那是何等的大事,岂能说一句“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
就此轻轻一笔带过?
白世镜道:“宋长老说并无恶意,实情却非如此。我和传
功长老他们,一起被囚在三艘船上,泊在太湖之中,船上堆
满柴草硝磺,说道我们若想逃走,立时便引火烧船。宋长老,
难道这并无恶意么?”宋长老道:“这个……这个嘛,确是做
得太过分了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向来亲如兄弟骨肉,怎么
可以如此蛮来?以后见面,这……这不是挺难为情么?”他后
来这几句话,已是向陈长老而说。
白世镜指着一条汉子,厉声道:“你骗我们上船,说是帮
主呼召。假传帮主号令,该当何罪?”那汉子吓得浑身簌簌发
抖,颤声道:“弟子职份低微,如何敢作此犯上欺主之事?都
是……都是……”他说到这里,眼睛瞧着全冠清,意思是说:
“本舵全舵主叫我骗你上船的。”但他是全冠清下属,不敢公
然指证。白世镜道:“是你全舵主吩咐的,是不是?”那汉子
垂首不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白世镜道:“全舵主命
你假传帮主号令,骗我上船,你当时知不知这号令是假?”那
汉子脸上登时全无半点血色,不敢作声。
白世镜冷笑道:“李春来,你向来是个敢作敢为的硬汉,
是不是?大丈夫有胆子做事,难道没胆子应承?”
李春来脸上突显刚强之色,胸膛一挺,朗声道:“白长老
说得是。我李春来做错了事,是杀是剐,任凭处分,姓李的
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我向你传达帮主号令之时,明知那
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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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世镜道:“是帮主对你不起么?是我对你不起么?”李
春来道:“都不是,帮主待属下义重如山,白长老公正严明,
谁都没有异言。”白世镜厉声道:“然则那是为了什么?到底
是什么缘故?”
李春来向跪在地下的全冠清瞧了一眼,又向乔峰瞧了一
眼,大声道:“属下违反帮规,死有应得,这中间的原因,非
属下敢说。”手腕一翻,白光闪处,噗的一声响,一柄刀已刺
入心口,这一刀出手甚快,又是对准了心脏,刀尖穿心而过,
立时断气毙命。
诸帮众“哗”的一声,都惊呼出来,但各人均就坐原地,
谁也没有移动。
白世镜丝毫不动声色,说道:“你明知号令是假,却不向
帮主举报,反来骗我,原该处死。”转头向传功长老道:“项
兄,骗你上船的,却又是谁?”
突然之间,人丛中一人跃起身来,向林外急奔。
十五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义
这人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是丐帮的五袋弟子。他逃得极
是匆忙,不问可知,自是假传号令、骗项长老上船去之人了。
传功、执法两长老相对叹息一声,并不说话。只见人影一晃,
一人抢出来拦在那五袋弟子身前。那人满脸红光,手持鬼头
刀,正是四大长老中的吴长老,厉声喝道:“刘竹庄,你为什
么要逃?”那五袋弟子颤声道:“我……我……我……”连说
了六七个“我”字,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吴长老道:“咱们身为丐帮弟子,须当遵守祖宗遗法。大
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作敢为,也敢担当。”转
过身来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大伙儿商量了,要废去你的
帮主之位。这件大事,宋奚陈吴四长老都是参与的。我们怕
传功、执法两位长老不允,是以设法将他们囚禁起来。这是
为了本帮的大业着想,不得不冒险而为。今日势头不利,被
你占了上风,我们由你处置便是。吴长风在丐帮三十年,谁
都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说着当的一声,将鬼头刀远
远掷了开去,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他侃侃陈辞,将“废去帮主”的密谋吐露了出来,诸帮
众自是人人震动。这几句话,所有参与密谋之人,心中无不
明白,可就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吴长风却第一个直言无隐。
执法长老白世镜朗声道:“宋奚陈吴四长老背叛帮主,违
犯帮规第一条。执法弟子,将四长老绑上了。”他手下执法的
弟子取过牛筋,先去给吴长风上绑。吴长风含笑而立,毫不
反抗。跟着宋奚二长老也抛下兵刃,反手就缚。
陈长老脸色极是难看,喃喃的道:“懦夫,懦夫!群起一
战,未必便输,可是谁都怕了乔峰。”他这话确是不错,当全
冠清被制服之初,参与密谋之人如果立时发难,乔峰难免寡
不敌众。即是传功、执法二长老,大仁、大义、大信、大勇、
大礼五舵主一齐回归,仍是叛众人数居多。然而乔峰在众人
前面这么一站,凛然生威,竟是谁也不敢抢出动手,以致良
机坐失,一个个的束手就缚。待得宋奚吴三长老都被绑缚之
后,陈长老便欲决心一战,也已孤掌难鸣了。他一声叹息,抛
下手中麻袋,让两名执法弟子在手腕和脚踝上都绑上了牛筋。
此时天已全黑,白世镜吩咐弟子燃起火堆。火光照在被
绑各人的脸上,显出来的尽是一片沮丧阴沉之意。
白世镜凝视刘竹庄,说道:“你这等行径,还配做丐帮的
弟子吗?你自己了断呢?还是须得旁人动手?”刘竹庄道:
“我……我……”底下的话仍是说不出来,但见他抽出身边单
刀,想要横刀自刎,但手臂颤抖得极是厉害,竟无法向自己
颈中割去。一名执法弟子叫道:“这般没用,亏你在丐帮中耽
了这么久。”抓住他右臂,用力一挥,割断了他喉头。刘竹庄
道:“我……谢谢……”随即断气。
原来丐帮中规矩,凡是犯了帮规要处死刑的,如果自行
了断,帮中仍当他是兄弟,只须一死,便洗清了一切罪孽。但
如由执法弟子动手,那么罪孽永远不能清脱。适才那执法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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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见刘竹庄确有自刎之意,只是力有不逮,这才出手相助。
段誉与王语嫣、阿朱、阿碧四人,无意中撞上了丐帮这
场大内变,都觉自己是局外人,窥人阴私,极是不该,但在
这时退开,却也已不免引起丐帮中人的疑忌,只有坐得远远
地,装得漠不关心。眼见李春来和刘竹庄接连血溅当场,尸
横就地,不久之前还是威风凛凛的宋奚陈吴四长老一一就缚,
只怕此后尚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变故。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都觉处境甚是尴尬。段誉与乔峰义结金兰,风波恶中毒
后乔峰代索解药,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对乔峰心存感激,这
时见他平定逆乱,将反叛者一一制服,自是代他欢喜。
乔峰怔怔的坐在一旁,叛徒就缚,他心中却殊无胜利与
喜悦之感,回思自受上代汪帮主深恩,以帮主之位相授,执
掌丐帮八年以来,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内解纷争,外抗强
敌,自己始终竭力以赴,不存半点私心,将丐帮整顿得好生
兴旺,江湖上威名赫赫,自己实是有功无过,何以突然之间,
竟有这许多人密谋反叛?若说全冠清胸怀野心,意图倾覆本
帮,何以连宋长老、奚长老这等元老,吴长风这等耿直汉子,
均会参与其事?难道自己无意之中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之
事,竟连自己也不知么?
白世镜朗声道:“众位兄弟,乔帮主继任上代汪帮主为本
帮首领,并非巧取豪夺,用什么不正当手段而得此位。当年
汪帮主试了他三大难题,命他为本帮立七大功劳,这才以打
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本帮受人围攻,处境十分凶险,
全仗乔帮主连创九名强敌,丐帮这才转危为安,这里许多兄
弟都是亲眼得见。这八年来本帮声誉日隆,人人均知是乔帮
主主持之功。乔帮主待人仁义,处事公允,咱们大伙儿拥戴
尚自不及,为什么居然有人猪油蒙了心,竟会起意叛乱?全
冠清,你当众说来!”
全冠清被乔峰拍了哑|穴,对白世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苦
于无法开口回答。乔峰走上前去,在他背心上轻轻拍了两下,
()
解开他的|穴道,说道:“全舵主,我乔峰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
弟之事,你尽管当面指证,不必害怕,不用顾忌。”
全冠清一跃站起,但腿间兀自酸麻,右膝跪倒,大声道:
“对不起众兄弟的大事,你现今虽然还没有做,但不久就要做
了。”说完这句话,这才站直身子。
白世镜厉声道:“胡说八道!乔帮主为人处事,光明磊落,
他从前既没做过歹事,将来更加不会做。你只凭一些全无佐
证的无稽之言,便煽动人心,意图背叛帮主。老实说,这些
谣言也曾传进我的耳里,我只当他是大放狗屁,老子一拳头
便将放屁之人打断了三条肋骨。偏有这么些胡涂透顶的家伙,
听信了你的胡说八道。你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快
快自行了断罢。”
乔峰寻思:“原来在我背后,早有许多不利于我的言语,
白长老也听到了,只是不便向我提起,那自是难听之极的话
了。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又何必隐瞒?”于是温言道:
“白长老,你不用性急,让全舵主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个明
白。连宋长老、奚长老他们也都反对我,想必我乔峰定有不
对之处。”
奚长老:“我反叛你,是我不对,你不用再提。回头定案
之后,我自行把矮脖子上的大头割下来给你便是。”他这句话
说得滑稽,各人心中却均感沉痛,谁都不露丝毫笑容。
白世镜道:“帮主吩咐得是。全冠清,你说罢。”
全冠清见与自己同谋的宋奚陈吴四长老均已就缚,这一
仗是输定了,但不能不作最后的挣扎,大声道:“马副帮主为
人所害,我相信是出于乔峰的指使。”
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