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归崩溃,并不耽误她过日子。
她穿戴利落了,下楼买了六人份的早餐,以及一塑料袋很新鲜的桃子。敲门进了史高飞的房间,她发现史高飞和无心居然早醒了,此刻正偎在被窝里看电视。大灰雀卧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里,跟着他们一起看。二人一鸟的脑袋统一转向了史丹凤,史丹凤拎着沉甸甸的七个塑料袋,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来喂猪的。
在史高飞和无心
埋头大嚼之时,史丹凤打开了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无数,其中以白大千的号码为主。拨通号码打回去了,千里之外的白大千瞬间有了回应:“丹凤?你在哪儿呢?”
史丹凤迅速的斟酌了言辞,言简意赅的对他讲了实情。白大千一听他们居然真把无心找到了,当即骨酥肉软的瘫在了地上:“太好了,太好了……”他悠悠的呻吟:“快回来吧,我想死你们了。”
原来白大千自从失去了无心之后,仿佛被人拔去了主心骨一样,有心独挑大梁,可是本事实在不济,生怕会有不开眼的客户请他捉鬼,会让他又砸招牌又送命。思来想去的,他暂时关了公司大门,对外则是放出风声,说白大师去终南山做短期的修行去了,一旦修行完毕,法力必定更上一层楼。藏头露尾的带着佳琪,他窝在出租屋里,不到天黑都不敢出门。终日心事重重的翻着日历,他只觉自己命比黄连苦,刚刚发了几天便宜财,家里的摇钱树便凭空失踪了。
史丹凤向他报了平安,允诺半个月内必定回家。挂断电话之后,未等她开口转述通话内容,手机忽然又响了。低头一看手机屏幕,她吓得一哆嗦——对方乃是史一彪。
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她很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爸……”
史一彪对于女儿,一贯是肆意的咆哮:“臭丫头片子!你连着好几天不开手机,疯到哪里去了?”
史丹凤的小手机被史一彪震得嗡嗡直响:“爸,我在云南呢,我找到小飞了……”
她本以为能够将功补过,然而史一彪依然有理由骂人:“云南?你可真行,让你在江口照顾小飞,你可好,把人给我照顾到云南去了,你跟你妈一个德行,你……”
史丹凤憋气窝火,忍无可忍的把手机递给了史高飞。史高飞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开了口:“喂?爸?”
史一彪骤然听到儿子的声音,瞬间改头换面,细了喉咙做慈父状:“小飞啊,在云南玩得高兴吗?”
史高飞看了看身边连吃带喝的无心,不由得笑了:“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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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好一阵子没理睬过史一彪了,史一彪是极端的重男轻女,从小把他当成龙崽子养,恨不能搭块板子把他高高的供起来,虽然后来他拗不过遗传病的力量,渐渐长成了一头人高马大的疯驴,但史一彪总像是怕他怕出了惯性,哪怕对他有着天大的不满,当面也不敢轻易的指责半句。此刻听他回答“很高兴”,史一彪顺势又问:“看到孔雀和大象了吗?”
史高飞答道:“没看到。”
史一彪宛如春风一般,温柔的告诉他:“喜欢玩的话就多玩几天,不用急着回家,钱还够用吗?”
史高飞抬头问史丹凤:“姐,钱够用吗?”
史丹凤,像啐一根牙缝中的肉丝一样,力道很足的啐出两个字:“不够!”
于是史高飞立刻答道:“爸,不够。”
父子间的通话结束之后,史一彪立刻往女儿的账户里汇了款。而史丹凤本来是见钱眼开,然而如今查过账户余额之后,却是并未乐而忘忧。
她很想找个机会和无心说两句私房话。原来无心主动追求她时,她没把无心往眼里放;可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她对无心付出得越多,无心在她心中的分量越重。然而史高飞很彻底的霸占了无心,无心则是没心没肺,只知道吃。
无心大吃了一个礼拜,吃出了个新新鲜鲜的人模样。其间白琉璃卧在烟灰缸里冷眼旁观,感觉自己是又一次的大开眼界了。
这一天傍晚,史丹凤带着史高飞出门去订返程的火车票。无心趴在床上,捏着一点小米喂白琉璃。正是一片静谧之时,地面忽然腾起一团金光,他定睛一看,却是骨神来了。
骨神现形之后先是环顾四周,感觉蹲在烟灰缸里的大灰雀气味可疑,然而一时又看不出异常。于是转向无心笑出了一口大白牙:“终于找到你了。”
无心捧着小米上下打量他:“你这些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骨神支吾了一阵,因为没有出力去救无心,所以略感羞愧。而这不出力的原因,乃是他见白琉璃出了手——他的本领是不如白琉璃的,既然有了白琉璃这一棵葱,想必也就不需要他那一头蒜了。为了保持住自己刚刚恢复的元气和金身,他远远的遁到了县城里。而玛丽莲因为过于迷恋他,所以也开了小差,很执着的尾随了他一路。
这两只鬼在县城内的新华书店里扎了根,骨神对着半面墙大的中国地图研究了许久,末了终于确定了回家的路线。将一切主意都打定之后,他还是有些惦念无心,便偷偷摸摸的打算溜回山中探探风声。不料未等启程,他先在县城大街上看到了史高飞。
“我要回家啦。”他告诉无心:“你呢?”
无心答道:“丁思汉死了,我也要回家了。”
骨神扭头望向了大灰雀,怎么看怎么感觉它不对劲:“白琉璃还在吗?”
无心伸手摸了摸大灰雀的脊背:“白琉璃上了它的身。丁思汉够厉害,差点打散了他。”
骨神听了这话,眼珠子立刻滴溜溜一转。心怀叵测的转向了大灰雀,他忽然抬手一指,破口大骂:“臭杂种,上辈子你咒死了我,活该你也短命死得早!我要回家做金光佛去了,你继续当你的孤魂野鬼吧!”
话音落下,他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未等无心做出反应,天花板上却是又伸进来了一张骨感大脸,正是玛丽莲:“哟,无心?越来越粉嫩了啊,看见米奇了吗?”
无心仰头反问:“丁思汉已经死了,你要跟米奇一起回家吗?”
玛丽莲仿佛是很忙,忙里偷闲的询问,忙里偷闲的点头,说话的速度也十分之快:“主人死了?死就死了吧,反正我现在已经移情别恋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发现米奇真是魅力爆棚。实不相瞒我已经向他告白了十几次,但是他一直冷若冰霜,别有一种禁欲的美。跟着我的几个鬼小弟都笑话我,劝我收手,但是我意已决,必要追他到家不可。没办法嘛,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他到底去哪里了?”
无心没言语,笑嘻嘻的抬手向窗外一指。天花板上光影一闪,玛丽莲也慌里慌张的没影了。
无心很悠闲的继续喂鸟,喂着喂着,史丹凤带着火车票回来了,双手拎着无数塑料袋,全是正当季的新鲜水果。她累得弯腰驼背,两只胳膊被塑料袋沉甸甸的坠着,造型已经类似了长臂猿。然而史高飞双手插兜跟在一旁,并不知道帮姐姐分担一点重量。
史高飞是一贯的不干活,无心在这一个礼拜里被人惯坏了,懒洋洋的趴在床上也不肯帮忙。用一根手指点着大灰雀的脑袋,他小声唤道:“杂种,杂种!”
紧接着他挨了史高飞的一大巴掌:“宝宝,不许说脏话!”
白琉璃闭着眼睛,在烟灰缸里蹲成了灰扑扑的一小团。尖嘴搭在烟灰缸沿上,他和无心在患难之时所见的真情,几乎要在这一个礼拜的太平生活中消耗殆尽。白琉璃认为无心应该隔三差五的受一通折磨,否则在甜蜜的好日子里,他必会慢慢变得贱而聒噪。
史丹凤像个女苦力似的,吭哧吭哧洗了无数水果,用保鲜袋一样一样的装好了,又预备了泡面香肠以及各样零食。凭着一己之力装出两只旅行袋,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退了房,带着弟弟和无心往火车站去了。
苦恼的姐姐
从昭通到江口,没有直达的列车,所以史丹凤带着大爷似的弟弟和儿子似的无心,挣命似的上车下车再上车再下车。幸而无心越来越有人味,半路忽然意识到了史丹凤的辛苦,于是充当了她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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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无心和自己一起坐在下铺的小床上了,史丹凤偷偷的伸了手让他看:“戒指漂不漂亮?”
无心笑眯眯的点头:“漂亮。”
史丹凤小声的问:“是谁给我买的?”
无心先不说话,单是笑,笑着笑着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我。”
史丹凤谆谆善诱的继续问:“你为什么给我买戒指?”
无心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黑黑的亮亮的:“结婚。”
史丹凤任他抓着自己:“我还以为你全忘了呢。”
无心凑向她耳语道:“以后不会忘了。”
下铺一端的枕头上摆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盒子一面开了个窟窿,里面蹲着白琉璃。静静倾听着无心和史丹凤的来言去语,他听得饶有兴味,感觉他们全都是柔情蜜意的话里有话,每一句都很值得回味。相形之下,白琉璃忽然感觉自己生前的性格好像一管直通通的哑巴炮,一言不合,当即无声的开轰,真是太没有趣味了。
白琉璃津津有味的做了一路的听众,直到火车到了站,无心夹着纸盒子下了火车回家。
北方的四月天还是偏于凉,无心把纸盒子裹到怀里,自己站在火车站外东张西望。上一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他想了又想,想起了去年的事情——史高飞硬说地球人要迫害他们,悄悄的带他离家出走上了火车。算着时间,他并没有离开江口市很久,然而不知怎的,竟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排着长长一大队出租车,史高飞拉开面前一辆的车门,一歪身坐上了副驾驶座。无心和史丹凤也跟着钻进了后排。搂着纸盒子靠了一侧车门,他把额角抵上了不干不净的车窗。望着窗外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他听到史丹凤一边检查空瘪瘪的旅行袋,一边轻声细语的发牢骚:“在火车上让你们吃,你们都不吃。看看,桃没吃完,全都烂了,扔了可惜,拎着又沉……”
无心很惬意的沉默着。他愿意听女人唠叨,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无论是什么环境,豪宅也罢蜗居也罢,非得里面有个女人忙忙碌碌啰啰嗦嗦,对他来讲,才算是家。拉开拉链掏出了怀中的纸盒子,他把有洞的一面对准了车窗,要让白琉璃也看看自己的新家乡。真是对不住白琉璃了,他想,白琉璃做了几十年的鬼,一定很想化身为人过几天新鲜日子。然而为了救自己,他险些被丁思汉打成魂飞魄散。新鲜日子自然也是过不成了,谁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无心抱着盒子,心想自己不会死,和白琉璃永远是来日方长,将来总有报恩的时候。如果一直不报答的话,白琉璃是个有一搭没一搭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在意。
出租车一路疾驰,把车上三人送到了城外郊区的大工地中。而在写字楼的楼下,白大千提前得了消息,已经带着佳琪等候许久。双方见了面,无心一方的三人全都愣了——白大千死去活来的煎熬了两个来月,居然脱胎换骨的变了模样。
本来他生着一张体体面面的大白脸,背头永远乌黑锃亮,然而兴许是最近终日愁苦的缘故,他的背头是不梳了,偏长的头发未经修剪,很颓废的偏分垂下,发梢还打了几个似有似无的卷。大白脸的面积也明显缩小了一圈,导致鼻梁颧骨以及腮帮子全显出了棱角线条。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厚外套站在写字楼前的水泥地上,他模样一变,气质也跟着变了,好在灵魂还是先前的灵魂。对着无心三人流出了一滴柔弱的热泪,他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身体又有了要瘫软的趋势:“回来了好。”
佳琪穿着一身很鲜艳的运动服,则是没心没肺的笑嘻嘻,依着次序打招呼:“姐姐,宝宝,哥哥。”
史丹凤和无心答了一声,然后继续欣赏白大千的新形象。史高飞却是老实不客气的说道:“你天天穿运动服,难看死了。”
佳琪傻里傻气的继续笑,显然脾气很好:“新买的。”
白大千自从活活的愁瘦了二十斤之后,很意外的添了几分才子气,而且还是位清高落魄的老才子,仿佛前半生一直怀才不遇。把无心等人向上一直带到了九楼,他自从得到了史丹凤的消息之后,立刻兴奋的重整旗鼓再造河山,退了先前的毛坯房,在九楼租了一套号称是豪装的新房。新房依旧是三室一厅,里面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白大千像个盼儿归的老娘一样,提前把被褥都铺好了。开门把众人全放进去,他最后进门。搓着双手站在客厅里,他感慨万千的长叹一声:“唉,算我白某人还有几分运气,一生没有坎坷到底。年前我去金光寺接佳琪回家,发现汇丰老秃驴又换车了,凭他的熊样,妈的坐六百万的车,我日啊!看得我心都碎了,你们说我比他差什么?凭什么他做宾利私家车,我坐夏利出租车?唉,老天保佑,你们把无心找到了。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顿大餐庆祝一下,明天公司开门,继续做生意!”
史丹凤听了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言论,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无心还搂着他的纸盒子,屋里屋外的到处走。佳琪也不捧父亲的场,自顾自的问史高飞:“哥哥,我绣了好多十字绣,你要不要?”
史高飞答道:“好看吗?不好看不要。”
佳琪扑通扑通的跑进卧室里去了,要向史高飞献宝。白大千和史丹凤一起冷眼旁观,都感觉佳琪似乎是对史高飞有点意思。史高飞对待佳琪的态度也很异常——是非常的老实,以及非常的不客气。
想象了一下史高飞与佳琪的组合,白大千和史丹凤又统一的皱了眉头。一个疯一个傻,组成的家庭会是何等模样,简直让人不堪想象。正当此时,史丹凤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手机接听了,对方乃是她妈赵秀芬。说了不上三言两语,史丹凤的脸色就变了。原来赵秀芬不甘寂寞,居然又给她找了个相亲对象。说起这位对象,史丹凤还很熟悉。此人和她年龄相仿,乃是她的高中同学,前几年大学毕业之后,因为在外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所以回了火星镇,一时宣称自己要考研究生,一时又宣称自己要考公务员,狂言大话说了好几年,至今还是家里蹲,偏偏自我感觉十分之好,不但认定自己是美玉蒙尘,而且放眼天下,看谁都是大傻×。
握着手机顿了顿,史丹凤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勉强平静了语气答道:“妈,不用看了,我还不认识他吗?说实话吧,我看不上他,我不同意。”
赵秀芬一听,勃然大怒:“哎呀你还看不上人家?你告诉我你想找什么样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想耗在家里当老姑娘让我伺候你啊?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县里钢厂的,你嫌他岁数大不同意;这次给你介绍了个岁数小的,你还是不同意,你想怎么着?你要活活气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条件?你有什么脸挑三拣四?你老大不小的没人要,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告诉你……”
史丹凤低着头,先是一言不发的听,听着听着放下手机等了足有十分钟,拿起手机再听,发现她妈还在兴致勃勃的侮辱她。攥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了,她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她妈愣了一下,立刻换了话题:“谁?多大了?什么工作?一个月挣多少?有房子吗?带不带孩子?”
史丹凤抬起头,发现无心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的正前方,正在紧张的盯着自己瞧。像是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