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最后做了总结陈词:“有一种蛊,是用阴魂的邪气催动蛊虫,蛊虫的性子,就类似鬼。河水属阴,利于蛊虫的隐藏;白天它蛰伏着不动;一到夜里,阳气散尽,它就活了。下蛊的人将它布放好了,一旦有人冲了它的布阵,就必定中毒。”赛维和胜伊相视一眼,脸上立时退了血色,异口同声的喃喃说道:“八姨娘……夜里去花园了?”然后他们立刻联想到了自身——自己不也是夜里去了花园?
无心拍了拍他们的膝盖:“没事,若是你们也中了蛊,就像八姨太一样直接失踪了,蛊毒凶猛至极,还能让你们活着回来吗?”赛维打了结巴:“谁谁谁下的蛊蛊毒害人呢?花园子里到到底有有什么?”无心压低声音说道:“花园的秘密,令堂知道,八姨太可能也知道。还有没有第三个人,我们暂时猜测不出,所以姑且按兵不动的看吧!对方要用邪术对付你们全家,可见花园里的秘密不一般,而且他的仇恨也是十分之深。”
赛维和胜伊一起开动了脑筋想仇家,想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家仇家很多,自己老子的名声也一直不好,做过许多缺德事情,前些年还遭过一次暗杀。无心不再多说,伸腿下床走去外间。片刻之后,他端着一杯水回来了。单腿跪到床上,他对着面前二人说道:“虽然你们的肚子里肯定不会长出虫蛇,但我还是不大放心。你们把它喝了,喝了就绝对安全了。”胜伊先爬到了床边,跪起身探头一瞧,就见杯中是大半杯红水,因为水热,所以还散发出一股子又甜又腥的蒸汽。甜和腥凑在一起,虽然不是好滋味,但也不该让人不能忍受;但是无心杯中的饮料就是甜腥得令人感到恶心,甜不是好甜,腥不是好腥。
胜伊当即一咧嘴,捏着鼻子问道:“什么东西?”无心坦然的答道:“水里面搀了我的血。我的血……很好,哪怕你真中了蛊,喝一口也能解毒。”胜伊连连后退:“我、我不想喝。”赛维四脚着地的爬到无心身边,跪起来接过茶杯,仰起头就喝了一大口,差点没烫出眼泪。屏住气息转向胜伊,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口鼻之中的甜腥差点让她当场呕吐。勉强定了定神,她凶神恶煞的斥道:“快来喝!”
胜伊抗命不从,结果被无心拽过来从后方抱住了,伸手强行捏开了他的嘴。赛维的手脚很利落,把余下半杯血水尽数倒入胜伊口中。胜伊咕咚咕咚几口咽下,想要吐,然而赛维放下茶杯捂住了他的嘴,无心禁锢着他也不松手。两人合作摆布他一个,直过了十分钟才给他自由。而他干呕几声,恶心劲过去,也就不吐了。
赛维想要看看无心放血的伤口,然而无心遮遮掩掩,并不让看。电灯一关,卧室陷入黑暗。三人凑在一张大床上,不敢拆分。把两床被子全展开了,也没有人正经盖被,三个人偎做一堆,糊里糊涂的就闭了眼睛。赛维累狠了,连个噩梦都没有做,再一睁眼就到了天光微亮的凌晨。清醒之后她没有动,细胳膊细腿缩在软腾腾的棉被里,感觉十分温暖舒适。及至打出一个哈欠了,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半躺半坐的姿势,结结实实的全靠在了无心胸前。
翻着眼睛向上望去,她见无心还在熟睡,歪着身子压住了胜伊,胜伊团成一只球,埋头挤在了床角落里。胜伊的姿势不对劲,气息不畅,睡得呼哧呼哧;无心则是喘得有一搭没一搭,胸膛半天起伏一下,仿佛随时预备着断气。赛维没有多想,保持着原样不肯动,心旷神怡的睁大眼睛往窗外望,望了没有几分钟,她忽然一挑眉毛,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左手心里。
有一条半软半硬的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热烘烘的贴上了她的左手心。她缓缓的垂下眼帘,隔着一层棉被去看自己左手的位置。头脑里骤然发生了大爆炸,她发现自己竟然把左手搭上了无心的裤裆!左手,连同左臂,登时就僵硬了。她惊慌失措的闭了眼睛想要装睡,同时在心中发出了大感叹:“天哪,原来……这么大!”未等她感叹完毕,手下的东西忽然跳了一下;无心随之一动,鼻子里还哼了一声。赛维当即紧闭双眼,做睡死状。
她睡了,无心却是醒了,然而睡眼惺忪,醒得不透。他先掀开了身上的棉被,然后对着被里风光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握住赛维的手腕,把她的左手抬起来放到了一旁。轻手轻脚的挪下床去,他摇摇晃晃的出去撒尿。而赛维偷偷在被窝里右手摸左手。左手的手心像是被一条烙铁烙过了,灼热的一线从腕子开始延伸,一直向下经过中指,正是一段很可观的长度。赛维对于男女之事,一直只是通过爱情小说纸上谈兵,如今终于见识了真家伙,不禁心跳如鼓,并且满头满脸的发烧。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无心趿着拖鞋回来了。
赛维缩在棉被里,一动都不敢动。而无心在床边伸展身体躺下了,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两条腿不慎伸过了界,隔着棉被蹬上了赛维的小腿。他很自觉,双脚立刻转移了方向;而赛维等着他再蹬一下,等来等去等了个空,就在被窝里暗暗叹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来,我真是长大了。”下一秒,她的叹息换了主题:“真吓人,那么长!”
赶在老妈子丫头进房伺候之前,三个人都起了床。赛维谨记了按兵不动的战术,若无其事的支使仆人去成衣店。三天前,她把无心的尺寸送了去,只不过是做几套普通衣裳,三天时间,又是马家的买卖,怎么着也该完工了。赛维和胜伊都坐在房内没出门。一个小时之后,仆人带着新衣回来了,顺便还报告了一条新消息:“咱们家的花匠,在河边发现了半截旗袍后襟,都说像是八姨太的衣裳。五少爷倒是奇怪,不哭不闹,听了好像没听见似的,让他去瞧瞧,他瞧过了也不言语。”
胜伊过去接了新衣,为了掩饰脸色,所以故意忙着审视新衣料子;赛维手里攥着一把尺子,已经若有所思摆弄了一早晨,此刻不摆弄了,蹙着眉毛摇头叹气:“我们家里近些天来,真是没法说,糟糕事情全赶在一起了!”然后她摸了几张钞票扔给仆人,把仆人高高兴兴的打发走了。
88 虚惊一场
无心换上了赛维给他订做的新西装,西装料子非常的好,是绸缎庄子不知从哪里偷运的英国细呢,市面上有钱都没处买的,非得马家厉害的二小姐才能要到。褐色细呢在阳光下,反射出隐隐的紫光,配着里面的白绸衬衫,看起来是特别的绅士派。胜伊是位爱美的青年,在卧室里面一边指导无心穿西装,一边暗暗的有些嫉妒,因为褐色呢子不适宜做女装,如果没有无心的话,赛维一定会把好料子让给他的。
“你们昨晚上一起欺负我!”他对着无心嘀嘀咕咕:“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和尚,你是个巫师。” 然后他顿了顿,很幽怨的又加一句:“坏巫师!”无心低头系好了腰间皮带,随即抬头对他一笑,轻声说道:“别生气啦,我也是一片好意!”胜伊蹙着两道平平的眉毛,因为对无心还是有些崇拜和依赖,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无心穿戴整齐了,推开卧室房门往外走。赛维正盘腿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发呆,此刻闻声望向了他,不禁呆了一呆。而无心笑着一点头:“西装很好,多谢你。”说话之时,他也走到罗汉床前坐下了。自己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新皮鞋,皮鞋锃亮的能照人影。看过之后抬起头,他对着赛维又是一笑,笑得没有什么意味,仿佛就只是在高兴。
褐色西装与天蓝领带,是个鲜明的对比;白皙皮肤与乌浓眉目,又是一个鲜明的对比。赛维对无心注视了片刻,只感觉他俊美得刺眼,并且把自己衬托的面貌模糊。不置可否的把脸转向窗外,她无声的吁出一口气,然后心中暗道:“倒贴也值了。凭着他的好模样,我要是不倒贴,也未必拿得住他!幸好我马二小姐倒贴得起,不在乎白养个丈夫。回头得去整理整理我的银行折子了,现在银行也不靠谱,说冻结就冻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改天和胜伊商量商量,把娘的体己钱取出来买金子得了。胜伊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哼,他懂个屁,敢不同意,打不死他……”
赛维的脑子里像是在过大兵,乱哄哄的不消停。忽然又瞟了无心一眼,她见无心脱了皮鞋,已经跪坐在了床上。刚穿的新裤子,就往床上跪,非把裤子膝盖顶出两个大包不可。有好衣裳也穿不出好样,于是赛维心中又想:“真不讲究,需要教育。”赛维满心都是一个无心,想得太过于入神了,以至于半天没搭理无心。
胜伊自己出去溜达了一圈,末了带着一身凉气回了来,进门就道:“八姨娘找到了!”赛维看他说起话来不管不顾,嗓门还不小,就急得向他使眼色。胜伊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花匠老陈的儿子找到的!老陈他们在山上干活,他儿子在河边钓鱼,结果勾出一具尸首!”
他越说越可怕,引得外面的仆人都跑了过来。赛维见状,立刻做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无心则是悄悄的躲进了卧室。胜伊对着周围听众,继续绘声绘色的讲述:“你们可千万别去看热闹,哎哟吓死人了。八姨太的脑袋没了,腔子里面的五脏六腑也被鱼吃空了,就剩了一层皮,像个皮袋子似的。俊杰刚被人叫去了,都说不该让他看,怕吓坏了他,但不让看也不行啊,八姨娘毕竟是他亲娘不是?”
听众得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全都面目失色,并且联想起了二姨太的猝死,心头不禁全蒙了阴云。而赛维当众问道:“花园子里是谁看着呢?家里接二连三的出坏事,爸爸又不回来,唉……”她站起来一跺脚:“你也别光顾着传消息了,现在家里顶数我们两个是姐姐哥哥,再怎么恐怖,我们也得去瞧瞧啊!该报警得报警,该调查得调查,好好的八姨娘,难道就糊里糊涂的让她没了不成?”
姐弟二人一唱一和,果然驱散众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去。及至走出院门了,赛维见旁边没人,才轻声说道:“大哥不在家,数我们说了算!我们不能守在屋子里坐以待毙。一旦让我抓了把柄查出凶手,他不杀我,我还要杀他呢!”胜伊心悦诚服的跟了上:“姐,我早说过,你就是块巾帼英雄的料。你说得对,死瘸子不在家,我们就算老大,我们也站出去管管事,不能全凭着人家在暗处摆布我们。”赛维感觉胜伊说话特别没有水平,所以只一摆手,示意他闭嘴。
两人快步赶到花园河边,就见河边围了一圈壮年家丁,家丁之中摆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面苫了白布,白布下面有所起伏。其中花匠老陈是个有年纪的人,见赛维和胜伊来了,就苦着脸向他们一弯腰,低声唤道:“二小姐,三少爷。”赛维伸手一指担架,正色问道:“是……八姨娘?”老陈答道:“二小姐三少爷也都知道了?五少爷亲自认过了,说真是八姨太。”
八姨太是个花蝴蝶似的人物,衣饰一贯花里胡哨、与众不同,饶是没了脑袋,也依旧存有特征。赛维拿出管家人的气派,走到担架前蹲下来,不等旁人说话,径自掀开白布向内一瞧。瞧过一眼之后,她拧着两道眉毛起身退了一步:“俊杰呢?”老陈在一旁答道:“五少爷回去了。”赛维想问他俊杰哭没哭,但是将问未问之时,又把话忍了回去,因为感觉问得不对劲,不如不问。
正当此时,马家的管家颠颠跑来了,气喘吁吁的想要派人去给大少爷打长途电话,赛维立刻说道:“找他干什么?若是操办葬礼,当然是需要他来主持;可八姨娘死得不明不白,怎能随便就埋葬了事?她可是生儿育女的人,不是一般的姨娘。我看报警也不大好,毕竟八姨娘死得怪异,传扬出去,对我们马家也是不利;不如想办法保存了她的尸体,等爸爸回来再做定夺吧!”
管家一直知道二房的孩子不是省油的灯,也承认八姨太的确是死的太蹊跷。照理来讲,大少爷作为家中长子,自己不能不通告他一声;但是话说回来,大少爷和老爷乃是一对死敌,让大少爷为二姨太主持葬礼,或许没问题,横竖二姨太死得光明正大,葬礼也是光明正大;但八姨太就不同了,八姨太不是好死呀!赛维就是不让八姨太下葬。谁想埋八姨太,将来谁就去向马老爷做交待。大家都是下人,谁敢负这种不清不楚的责任?于是一番安排过后,八姨太被运去医院,冷冻住了。
保护了八姨太的尸体,到底能有什么作用,赛维也不知道。但她想既然凶手上次烧掉了娘的尸体,可见尸体对凶手来讲,绝不会有好处,以至于让对方必定除之而后快。凶手想毁灭尸体,自己便故意保护尸体。对方连自己的娘都杀了,自己还不敢唱出几声反调吗?赛维和胜伊在花园内耽搁许久,最后见场面全被自己控制住了,才满意的打道回府。不料刚一进院,就听丫头禀告,说是五少爷来了。马俊杰素来性情孤介,而且年纪又小,和哥哥姐姐们都谈不拢,平日一贯独来独往。但今时不同往日,赛维独自快步走去上房,就见马俊杰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架沙发椅上,眼泡红肿,分明是哭过一场。
赛维见了他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娘。在他面前的长沙发上坐下来,她叹了一声:“俊杰,二姐不说空话安慰你了。我们都没有了娘,爸爸又是做大事的人,不会细致的关怀我们,往后的冷暖,全靠我们自己疼爱自己。可我们越是悲痛,越要振作。否则我们的娘到了天上,惦念着我们,也不得安息啊。”马俊杰翻了她一眼,随即却是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二姐,你说我娘是怎么死的?”
赛维听他肆无忌惮的说“死”,语言一点儿也不柔和,就感觉有些刺耳:“我不知道。”马俊杰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紧接着一挺身站了起来:“家里有鬼,大家都小心着吧!”然后他绕开面前的小茶几,迈步就走了出去。赛维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想:“小小年纪装神弄鬼,真是不讨人爱!”赛维知道凶手躲在暗处,所以想要把家中一潭深水搅浑。要遭殃,大家一起遭,谁也别想逃。心事重重的回了厢房,她在卧室外面的小房间里,看到了无心。
无心穿得漂漂亮亮,然而姿态并不漂亮,正大喇喇的蹲在地上整理他的破旅行袋。用一张白纸仔仔细细的包好铁针,他显然是想要把针收藏起来。赛维在他面前,扭扭捏捏的也蹲下了。无心抬眼看她,又小声问道:“没事吧?”赛维摇头答道:“没事。”然后她垂下眼帘,忽然发现帆布袋的夹层口袋里,露出了相片的一角。下意识的伸出手,她飞快的抽出相片定睛去看——看过之后,她登时就面红耳赤了!
相片乃是无心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脑袋碰着脑袋,笑眯眯的别提多么甜蜜了!赛维明知道自己和无心之间既无表白,也无承诺,根本就是没有关系;可是心头翻出一股子酸醋,她简直要暴怒了。暴怒归暴怒,暴怒在心里,还没有波及到神情。把照片向无心一递,她开口问道:“你不是一直做和尚吗?怎么还和年轻女人一起照相?”
无心扫了相片一眼,仿佛是被她问怔了,迟疑着没有回答。赛维在心中冷笑一声,故意追问:“照片上的人,是你吧?”无心缓缓的一点头,声音犹犹豫豫拖得很长:“是我……的……爹!”赛维大吃一惊:“啊?”然后她低头再仔细看照片,心里登时透了光明——照片已经旧到泛黄,周围也都磨出了毛边,要看历史,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