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伏在地上,不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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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又道:“香川武夫他们已经开始吃人了。不是吃死人,是杀活人吃。巫师的鬼魂就守在工事外面,吃他们制造出来的厉鬼。地堡本来就够邪的,人还不是好死,你说变成的鬼会有多凶?”
白琉璃终于出了声音,声音微弱而又清晰:“好,很好。”
无心莫名其妙:“好在哪里?”
白琉璃答道:“如果他的力量能够归我所有,也许我就能让我的儿子复活了。”
无心不以为然的叹了一声:“你可饶了孩子吧!你儿子让你弄得没个人样,真复活了,将来也讨不到老婆。”
还有一句话,无心没说,就是白琉璃仿佛太过自信了——孰知不是巫师的本领更胜一筹呢?
无心依然是和白琉璃谈不拢,所以静观变化,等着香川武夫等人全军覆没。香川武夫一死,他也就可以放心的逃生了。
如此又过了不知几时几日,无心发现香川武夫等人,似乎是要疯了。
一条小小的岔道之内,扔满了血肉模糊的人身零碎。他们所剩人员已经不多,而且吃红了眼睛。谁也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虚弱,一瞬间的示弱都可能招来一粒子弹。
时间失去了意义,挖掘的工作也停止了。人的食欲像烈火一样蓬勃高涨,越大嚼越不满足。无心躲在暗处,看到香川武夫把嘴凑到还未断气的士兵颈上,大口大口的吸血。又有人冲过来扯起士兵的一只手,塞到嘴里咯吱咯吱的狠咬。
无心不想再看下去了。可就在他将走未走之时,工事前方的地面忽然波涛汹涌的起伏了,竟是无数黑蛇不知何时汇聚成了一片。巫师的鬼魂在半空中闪闪烁烁,而黑蛇扭绞着纠缠垒叠,迅速的组成了高大的人形。鬼魂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漆黑蛇人。蛇人一步跨过无人防守的土石防线。距离防线最近的一名士兵含着满嘴血肉转向了它,正要惊呼着抄起步枪。然而蛇人已经抬手搭上了他的头顶。
一命活蹦乱跳的青年在蛇人掌下僵硬了身体,迅速枯萎成了蜡黄干尸。蛇人的身体表面布满了一收一缩的蛇嘴,碰一下便是死。
无心不想被混战殃及,于是调头便逃,把震天撼地的大爆炸全部抛到了身后。一个白而圆的物事挟着风声掠过他的头顶,咕咚一声落到地上。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香川武夫的面孔。
香川武夫的脑袋齐颈而断,落地之后骨碌碌滚到了无心脚前。无心一见他死了,心中立时轻松了好些。一脚踢开对方的光头,他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大约是一个多小时后,无心蹑手蹑脚的返了回来。
岔路一带成了一处寂静的战场,土石残肢散落满地,水泥墙壁都坍塌了一片。
无心看了此地的惨象,知道香川武夫一部已经全灭。转身踏上来路,他想要回指挥部,劝白琉璃和自己一起设法离开地堡。然而刚刚转了一个弯,他颈上忽然一紧,却是有条手臂从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带着血腥味道的热气扑到了他的耳根,马英豪气喘吁吁的说道:“别动!”
123、马英豪之死 …
马英豪的手臂像是铁铸的一般,坚硬的环在无心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也从后方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中攥着的手雷缓缓蹭过了他的鼻尖。
手雷已经去了保险,只要再受一次碰撞,便可引发内部机关爆炸。无心的眼珠随着手雷转动,看到马英豪的动作很慢很稳,镇定得像是劫后余生,也像是回光返照。
“坐下……”马英豪的嘴唇几乎快要贴上了他薄薄的耳朵,声音嘶哑,带着哄诱的语气:“乖乖坐下……”
无心知道手雷的威力,所以没敢反抗,怕马英豪和自己同归于尽。自己被炸碎一次,不定需要多久才能重新成|人。地堡里面没好吃没好喝,而且又冷,他成长的速度自然不会快。等他花几月半年的工夫长成了再见天日,赛维和胜伊早走的连影子都没了。
他向后靠在马英豪的怀里,一点一点的往下蹲。屁股着地之后他一垂眼帘,才发现马英豪的右腿瘸上加伤,皮靴的靴筒被炸烂了,里面的皮肉正血淋淋的翻着。
马英豪倚着墙壁坐住了,很舒适似的长吁了一口气:“好,好,我也歇歇。再不歇一歇,我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心望着前方问道:“既然你有了要死的心,为什么还要拉着我?”
马英豪有气无声的发笑:“我可不想孤零零的等死,临死还要受一场寂寞的苦吗?嘿嘿,我不受。”
然后他渐渐放松手臂,改用手去掐住了无心的脖子。他很久没有修剪过指甲了,长而肮脏的指甲随着他的力道,陷进了无心的肉里。无心的脖子很安静,没有血脉跳动,也没有气流出入。
无心又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马英豪低声说道:“蛇人出现的时候,我就坐在紧挨防线的角落里。我一直在谋算着逃,小柳吃了人肉会吐,已经虚弱得连枪都举不起。我知道下一个成为食物的人一定是他,所以我想带着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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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说道:“但是你失败了。”
马英豪表示同意:“是的,我失败了。我拽不动他,于是就一个人越过防线跑了。”
无心静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害死了很多人。”
马英豪又笑了:“不要傻,他们迟早是要死的。他们是军人,逃不过战场。”
无心轻轻的摇了摇头:“死在地堡里的人,灵魂被巫师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马英豪沉默半晌,末了答道:“生前不管死后事。小妖怪,不要恐吓我了,我不怕。不得超生又怎么样?六道轮回六道苦,我不快活,人间也是地狱。”
无心垂下了头:“如果你不贪婪,人间也不会变成地狱。”
马英豪在他耳后呼出热气:“贪婪?不,他们是贪婪,我不是,我是仇恨。我恨马浩然,可是我又奈何不了他。你当我图谋他的宝藏,是为了钱吗?不是的,我是想让他痛苦。他一贯视财如命,而我无法报复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让他损失,让他痛苦!”
随即他的声音忽然轻了:“我是败在了猜忌上……老五向我告密时,句句都是实话,可我不相信他。我让白琉璃作法折磨拷问二姨娘,二姨娘吓得实话实说,可我还是不相信。我拿了二姨娘的话又去试探老五。我们互不信任,把简单的事情搞成混乱复杂。”
无心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信又不信,所以在河水里放了蛊,以免在你找到真相之前,会有其他人先下手?”
马英豪自顾自的继续说:“我根本不需要宝藏,我有钱用。知道地下仓库里全是古董之后,我立刻找了小柳治。我不要钱,我想献出国宝,换个大官当。升了官,我就能和马浩然斗一斗……当然,如果能直接置他于死地,就更好了。他是个疯子,他饿死了我娘,还把我打成了残废。我恨他。”
手指在无心的脖子上加了力气,马英豪微微探头,审视了无心的侧影:“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个小妖怪,你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巫师杀死,对不对?你对老二老三真是赤胆忠心啊,你不怕自己也死在地堡里吗?”
无心抬起了头,对着前方答道:“我是妖怪,不会死的。”
马英豪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一声:“真厉害。如果我早养了你,就不会再要海蛇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接佩华回家吗?佩华怕蛇,见了蛇就要哭。我对不起小柳,更对不起佩华。马浩然回家之后一定会杀了她,劳驾你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快逃,逃到天津我家里。后面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无心心中一动:“你不想杀我?”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松了,另一只攥着手雷的手,也平平的向后撤去。马英豪放开了无心的脖子,顺势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白琉璃还好吗?”
无心俯下身,四脚着地的向前爬:“还活着。”
马英豪伸长手臂,在他后脑上弹了一指头,气若游丝的又说了一声:“小妖怪。”
无心站起了身,回头看他,忽然发现他是坐在了血泊里。腿上的伤不足以流出成滩的鲜血,他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去看马英豪,知道马英豪一定是受了重伤。
而马英豪一手举起手雷,另一只手则是向他挥了挥:“去吧,去吧,记得救佩华。”
嵌满了手雷碎片的后背靠上水泥墙壁,马英豪仰起头闭了眼睛,把手中的手雷用力向地面一磕。
无心见状,撒腿就逃。逃出了没有十步,后方响起了一声大爆炸。他被气流推了个大马趴。连滚带爬的起身又折了回去,他对着半空中还未成形的一团微光,咬破手指甩出了几点鲜血。
微光遇到鲜血,登时闪闪烁烁的消散了。马英豪的肉体和灵魂一起灰飞烟灭了,免于被蛇撕咬,被鬼吞噬。
无心往岔道走。跨过一地七零八碎的土石血肉,他钻进了日本兵斜斜挖出的土洞。土壤真的是越深越凉,可见日本兵的大方向没有错。斜洞里还扔着一把很结实的铲子,无心握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长短轻重都很合适。可惜指挥所里还有一位白琉璃,否则凭着他的力量,满可以直接开工了。
他不能由着白琉璃异想天开,扛着铲子离开岔道,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着如何把白琉璃运出指挥所。想着想着,他握着铲子向前一铲,幻想自己像铲大粪似的,把白琉璃铲起来就走。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因为大功告成,心里有一点高兴。忽然抽了抽鼻子,他嗅到一股子寒冷的水味。
对于无心来讲,万物都有气味。无心停了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新路。回头望了望来路,他心里有了数——并没有迷路,是自己一时走神,提前拐了个弯。
他觅着水味往前走,最后在道路尽头,他发现了一扇半开半掩的大铁门。推开铁门向内伸进脑袋,他看到了一处大水池。
门后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水池,四周留了可供行走的平台。生了薄薄水锈的水管从水泥天花板上伸出,顺着墙角一路走进池中。要看尺寸,水池可以容人来回游泳了;但是地堡里面显然不会有游泳池。没有游泳池,也不该有水牢,思来想去的,无心认定它是一处未完工的蓄水池。
池子里面一米深处,就是平静的水面。水不新鲜了,但也不脏。无心记清了路线,心想自己将来没了水喝,还可以到此地痛饮一番。
水有了,粮库里的食物也充足。无心几乎没了后顾之忧,扛着铲子往回走。可是刚刚上了主干道走廊,他就停了脚步。
在他前方不远处,他看到了蛇人。
空中回荡起了低沉鼓声,蛇人的身体随着鼓点颤抖,仿佛条条黑蛇都脱了力,随时会首尾松脱。无心双手横握着铲子,正打算上前痛打落水狗。不料蛇人的身体骤然崩溃,落了满地的黑蛇蠕动着四散逃窜。没了黑蛇的遮掩,巫师灵魂的真面目显露在了无心眼中。
无心发现巫师是面对着自己的,就勉强一笑,开口说道:“是我把你拼成一体的……你还认不认识我了?”
鼓声还在持续,巫师的鬼影一闪一闪。
无心打算采取怀柔政策,所以和颜悦色的打商量:“你的灵魂是复活了,当初抢夺宝藏的人,也都死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让我们走吧。”
无心满拟着要和巫师和谈,可白琉璃的鼓声却是越来越激烈,似乎是专门要和他作对。前方巫师的灵魂没有做出回应,而是迅速后退消失了。
好好的谈判机会被毁了,无心气得恨不能一铲子拍死白琉璃。大步流星的走回指挥所,他开门便道:“你——”
“你”字出口之后,他立刻闭了嘴。白琉璃是最怕光的,此刻面前却是摆了一只小碗。碗里不知盛了什么油脂,一根灯捻正在幽幽的燃出绿光。白琉璃四周的骷髅脑袋全被黑气笼罩了,画在头盖骨上的血符正在慢慢褪色。白琉璃一边用手指叩着人皮鼓面,一边用带着伤口的手指,依次描画头盖骨上的血符。
无心放下铲子关了房门,又从怀里摸出先前画好的纸符贴上门缝。他误会了,原来不是白琉璃要杀巫师,是巫师要杀白琉璃!
124 白琉璃的归宿
惨绿的火苗平静的散发幽光,油灯后面的骷髅头上,鲜红的血咒又开始褪色了。
白琉璃深深的垂下了头,一张面孔藏在了凌乱长发之中。一层微弱的水汽笼罩了他的头脸,他半闭着眼睛,口中一直喃喃念诵着咒语。带着伤口的左手忽然用力拍向地面,粘稠的黑血顺着指尖伤口汩汩流出。白琉璃再次抬手摸向骷髅头顶,飞快的描绘了血咒笔画。
无心知道白琉璃是在作法对抗巫师灵魂,自己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蹑手蹑脚的从床底下捡起一只铝制的饭盒盖子,他想把自己的鲜血贡献给白琉璃;然而自己的鲜血专克毒邪之物,只怕帮忙不成,反倒要伤了白琉璃。
他抽出刀子,先用刀刃割破了手腕,只流出几滴稀薄的凉血。他转而又用刀尖刺破了脖子,点点滴滴的又挤出了一点鲜血。鲜血盛在饭盒盖里,是不起眼的一小滩。无心端着饭盒盖爬到白琉璃身边,陪着小心轻声说道:“你自己保重,我出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白琉璃没理他,身体缓缓向下俯到地面。一直敲打着人皮鼓的右手也向前伸长了,层层叠叠的兽皮起了涌动,仿佛他的身上藏了活物。脊背忽然凸出了拳头大的鼓包,鼓包迅速的向上移动越过肩膀,一只斑斓蛇头倏地窜出了白琉璃的袖口。
无心早就看出白琉璃身上没少藏东西,可是万没想到居然养着偌大的凶物。蛇头是个眼熟的模样,额上只有一只横生的人眼,眼下则是四方口器。闪电一样游向门下孔隙,它虽然有着一米多长的身躯,可是蜿蜒灵动,竟然瞬间便是无影无踪。
无心站起了身,眼看骷髅头上血咒赫然,还没有消失的征兆,可见白琉璃至少在目前一段时间里一定安全。骷髅头是带有魔性的,被白琉璃施了血咒之后,就会帮助白琉璃汇聚念力。念力越强,血咒越清晰。
无心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自由活动的时间。端着一饭盒盖的鲜血转身出门,他把自己的纸符照样贴上门缝,然后开始四处寻找巫师的灵魂。
地堡道路四通八达,无心连走带跑,可是连巫师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他有些急了,转身想要回指挥所,可在距离指挥所几米远处,他骤然收住了脚步——他看到了满地密密麻麻的黑蛇!
黑蛇一条挨着一条,已经遍布了指挥所门外的地面。而之所以它们没有通过孔隙钻进指挥所,是因为孔隙之前盘着独眼大蛇。独眼大蛇收缩着它的四方大口,把头缓缓昂到极致,紧接着居高临下猛的向下一扎,它一口吞下了一团黑蛇。黑蛇蠕蠕的互相纠缠,缓缓沉入大蛇的咽喉。大蛇像个直上直下的管子,吞过一团之后,它再次昂起了头。
无心知道白琉璃不会为黑蛇所伤,但不知道他和巫师斗法会有什么结果。斗法不是斗殴,一场拳脚过后便能见分晓;他记得在五年前,白琉璃曾经不吃不喝连着念了十天的咒,活活咒死了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能咒死人,自然也能被人咒死。大喇嘛死时遍体乌黑,活像中了剧毒;而他明知道白琉璃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帮亲不帮理,不想看到白琉璃也变成黑琉璃。
忽然间,无心瞧见了巫师。
隔着一片蛇阵,他看到了远处的巫师鬼影。巫师的模样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