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伙子问道:“你叫大洪?”
那小伙子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涛,小名大洪。”
丁原见大洪身材壮实,像头牛似的,沉声问道:“我要到前厅找他们算帐,你敢不敢带路?”
大洪想也没想,哈哈一笑道:“有什么不敢?小的走镖这么多年,早把命不当一回事情啦,只要能为翠儿、总镖头他们报仇,叫我干什么都乐意!”
秦柔闻言连忙道:“丁公子,还是让我领路吧。”
尚志犹豫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们人多势众,我看不如大家从长计议。”
丁原明白,尚志是对自己和阿牛没信心。
这也不怪人家,毕竟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师出名门,但根基尚浅,又怎是雷远这等称雄数十年的凶恶之辈对手?
但见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气,他本就不把天雷山庄的人摆在眼里,如今更是非要会会不可了。
丁原当下说道:“要动手就趁现在,等四煞赶回来报信,说不准他们就有了防备。诸位都留在这里听信,若我们得手再出来不迟;若我们落败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为时未晚。”
尚志闻言,心底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行镖三十多年,怎么老了反倒胆小起来?与其如此活受贼人凌辱,不如放手一搏,或有生机。”于是慨然道:“两位公子,尚某愿与你们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动的,纷纷低声叫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之至。
丁原心中颇是感慨,他没想到这些镖局的伙计,竟比许多修仙炼道之人有血性的多,当下存了保全他们的念头。
他朝众人摆摆手道:“前厅的蟊贼,我们师兄弟自可料理,大伙却须保护总镖头和受伤的弟兄。不然要让天雷山庄挟持了老爷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尚志摇头道:“丁公子说的哪里话来,天底下焉有你们为我们拼命,大伙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的?”
他转头对秦柔道:“柔侄女,你带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几个老贼亲来,应得无碍。”
秦柔道:“尚大叔,我随大伙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嗫嚅道:“秦小姐,你还是留下照顾老镖头吧,那里太危险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红了起来,好在幽暗里有轻纱蒙面也没人看出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晓得为什么,心口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这时尚志已挑好了十余个伤势不重的伙计,又轻声交代了秦柔几句,和丁原率先出门。
其他的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出,人人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坚毅神态,都没想着能再活着回来。
最后轮到阿牛,他刚跨出门,却听见背后一声比蚊子还轻的呼唤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过头来,只见秦柔手执自己的丝巾站在门边,温柔羞涩的目光从他的脸膛上一扫而过,迅速垂下了头道:“你的丝巾能先让我保管么?”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条丝巾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需跟自己说么?茫然点头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红若朝霞,再轻声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
柴门渐渐关上,秦柔的俏脸消失在门后。
阿牛直等门完全合上也没回过神,脸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
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罗公子,我们该走啦。”却是那大洪。
一行人连带丁原、阿牛在里边,共是十四个,由尚志在前领路直奔前厅。
尚志等人对于镖局里的一草一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前厅所在。路上碰到几个天雷山庄的护卫,活该他们倒楣,先成了众人的餐前小点。
丁原逮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汉子,盘问了几句,晓得雷远与几个山庄院主果真都在前厅,说是正招待雷威一位远道而来的老友,究竟是谁,这个小头目就说不上来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回头对尚志说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庄的头目都聚集在前厅,我和阿牛便先进去打前站,你带镖局的兄弟们将周边的那些喽啰肃清,再到前厅与我们会合。”
尚志一阵犹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几个杂碎,还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觉到丁原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却还是关切的嘱咐道:“两位小心,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狡诈,万万不要大意。”
当下两拨人分头行动,丁原与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绕到前厅的正门。
这个功夫,后院响起喊杀声,自是尚志等人动手了。
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从前厅快步而出,站在门口朝一旁的护卫叫道:“快去查一下,后面出了什么事?”
却听有人轻蔑笑道:“不必查了,告诉雷远,债主上门来了。”
第五章 驱敌
这妇人是天雷山庄八大院主之一,因其夫葛刚亦为山庄院主,故此别人都称她作“葛夫人”。
她自幼追随凉州乱雪峰冰真人学艺,后因与门下师兄发生私情而双双叛逃,投入了天雷山庄。
不想没过两年,葛夫人又另与葛刚奸情火热,不可收拾。
于是葛刚设计害死其师兄,葛夫人竟连一滴眼泪也没落,就欣然投入现任夫君的怀抱。
这事若发生在其他地方,必为人不齿,但在天雷山庄里却是司空见惯,不少人私底下里还颇艳羡葛刚艳福不浅,老来娶了一房娇妻。
葛夫人年轻时,也确算是惹火的尤物,杏目柳眉,娇小玲珑,风情万种。
可惜岁月无情,眼见已是五十多的老妇人了,却偏偏还要做少女打扮。
一层粉底在脸上,涂的比窗户纸还厚,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额头的皱纹;一身五彩斑斓的紧身衣裳,更是将她那日渐臃肿的体态,衬托的“曲线玲珑”,一摇三晃。
日子久了,葛刚难免变生墙外摘花的贰心,可经不住河东狮吼的一哭二闹,更怕她拿着这些事情去找雷威哭诉,头大之下,忍不住懊悔自己当年又是何苦?
这回雷远到衡城府寻仇,原没带着葛夫人,可她一听说葛刚要来,便又找到雷威哭闹。
那雷威过去也人老心不老,暗地里分了葛刚一羹,如今面对这旧情,也强硬不起来,只好答应葛夫人,随着葛刚来衡城府。
一路上,葛刚见别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自己妒妻在侧,却只能望洋兴叹,苦不堪言。这葛夫人倒在无意中为世间消除了不少的罪孽,却是她自己也没想到。
却说此时,雷远在关洛镖局的前厅设宴招待的,正是天陆九妖之一的神鸦上人。
推杯换盏之际,后院却响起隐约的喊杀,惊疑之下,便命葛夫人遣人去打探。
葛夫人刚到门口吩咐,就听见有人回答道:“不必查了,告诉雷远,债主上门来了。”
葛夫人一惊,朝说话方向瞧去,门前已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手上吊着绷带,多少有些眼熟,应是镖局里的伙计。
可是前头两个少年,葛夫人没丝毫的印象,也不晓得是打哪里钻出来的?
她见方才说话的少年身材修长,眉清目秀,虽然衣着朴素,但器宇不凡,倒似个世家子弟。顿时眼睛一亮,也不计较对方言出无状,妩媚一笑,这般问道:“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不晓得你们是哪门子债主?”
丁原见她徐娘半老,尤自卖弄风骚,心头不禁生起厌恶,冷冷道:“叫雷远出来,小爷没空和你这妇人一般见识。”
“吆,好大的口气啊,”
葛夫人摇摆水桶粗的腰肢,“花枝”乱颤的走到丁原跟前,笑道:“却不晓得小兄弟高姓大名,找我们二庄主讨什么债啊?”
一股浓郁的香风钻入丁原的鼻中,初不觉得什么,可没片刻,脑袋里就是一晕,体内真气受那迷香刺激迅速生起,浩荡如长川大流,瞬间将毒气逼出体外。
丁原一个疏忽,险些中了葛夫人的诡计,心头怒气顿起,喝道:“好毒妇,敢用奸计害我!”
右拳挥起,宛如裂石崩云,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正”字拳,直轰葛夫人面门。
葛夫人暗地施展“乱花迷眼香”,原本以为丁原会闻风而倒,令自己手到擒来。
岂知眼前少年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生龙活虎朝自己打出威猛无伦的一拳,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她哪里晓得,丁原年纪虽轻,可仙家修为已在己之上,更兼得体内有九转金丹与无忧丹护法,早是万毒不侵。
这乱花迷眼香虽是厉害,却也伤不到丁原分毫。
葛夫人促不及防下,惟有闪身飞退,堪堪躲过,那丁原的拳头最近时,距离她最是自诩的鼻尖仅差了半寸,顿时惊得她一身的冷汗。
可那罡风激荡岂是易与?脸上开花的厄运暂且是逃过了,头顶诸多的发饰却在拳风里一一断裂,丁零当啷的落下。
葛夫人满头长发立时散落,直披到腰间,远一看便如女鬼一般。
没等她喘息定神,丁原左掌立起如刀,“正”字诀的第二式变化如鬼斧神工,当头劈下。铁掌虽未杀到,可那漫天的罡风已激的葛夫人发丝寸断,犹如柳絮横飞。
葛夫人吓得心神俱丧,暗道:“这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恁的厉害!老娘一个托大便要栽在他的手中。”
当下也来不及祭出腰间冷霜双刃,只得奋起全身的功力双掌一翻硬架出去。
在她心目中,尽管已认得丁原厉害,可终究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那真气修为亦远逊自己。
满以为自己双掌封出,定可震的丁原少说横飞数尺,哪里料想“蓬”的一声接下,只觉得对方掌上传来纯厚无比、浩荡如川的浑厚掌劲,迫得她体内真气倒转,反噬丹田,脚下更是如无根之浮萍,连连踉跄而退。
这下葛夫人魂飞魄散,算是真领教了丁原的厉害,她的双掌几乎麻木,胸口真气积郁,如鼓胀的气团不得舒解,激得喉咙口一热,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此刻的她乱发飞舞,衣裳带血,面目狰狞之下,再无半点风韵可言。
阿牛在后为丁原压阵,心中也是诧异,他尽管和丁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可除了剑会上见丁原祭起玄金飞蜈的冷光伤了巫挺,就没真见丁原出手对敌过。
如今看丁原一套拳法用的纵横跌宕,只两拳半招,就把葛夫人打得狼狈不堪,心中不禁无限欢喜,同时也暗道:“原来丁小哥如此了得,看来我要更加努力了!”
大洪更是看的心旷神怡,扬眉吐气,要不是手伤了早就拼命鼓掌,就是这样,也把喉咙给叫破了。
丁原恼葛夫人阴险歹毒,出手更不容情,他右拳再次挥出,当胸直捣中宫。
这“正”字诀五式拳招,全是直来直往,大开大阖,是拳法中变化最少的几式之一。但刚猛正气,深得“正”字内意,最适合在对付修为相若,或有不及之对手时大力强攻,取得速胜。
葛夫人原非庸手,身为天雷山庄八大院主之一,自有不凡艺业在身。
正常情形底下,施展出冷霜双刃,与丁原缠斗上十几个照面也不是不能。可上手暗算不成,被丁原反客为主,顿时乱了阵脚。
忽听脑后响起尖锐刺耳的呼啸,一团金光挟着滚荡杀气而来。葛夫人心中一喜,虽未回头,却也晓得是夫君葛刚的“烽火双轮”前来助阵。
丁原面对厅门,自是看个真切,见里面一左一右飞出两道弧光,一对直径在两尺八分的金轮,耀着团团火焰,声势惊人的朝自己撞来。
这金轮外沿,尽是锋利的锯齿,里档倒有三个可容一手端握的把手,在空中飞速转动。
可要丁原前功尽弃,舍下葛夫人去应付烽火双轮又如何能够?
他刚要祭起背后雪原剑应阵,却听身后头的阿牛叫道:“丁小哥,我来!”
话音未落,古朴无华的沉金剑亮鞘而出,阿牛念动真言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飞光,自丁原头顶掠过。
原来他虽关注着丁原的战局,更留心周围有人会加以暗算,故此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若说阿牛平日浑浑噩噩,或许是真的,但每每遇到要紧关头,他必全神贯注,本色尽显。
但听“铛、铛”两响,空中爆开两团耀眼的金光,那沉金古剑在阿牛驱动下,势如破竹,连挑烽火双轮。
只见得火星四溅,乱风迭起,烽火双轮发出呜咽之声徐徐倒飞,不仅光华黯淡,那唬人的火焰,更是踪影皆无。
阿牛破了葛刚的双轮去势不休,剑化作人,人直如剑,如经天长虹直挂葛刚的头顶。
这葛刚的双脚刚落到门口,就见到自己的烽火双轮被阿牛挑飞,气机感应之下,心头如遭重锤,尚未缓过这口气来,头顶心上剑气纵横,竟是阿牛杀到。
好在他的修为比其妻高出不少,双手一翻,竟从腰后又取出两只烽火金轮,奋起全身修为硬接阿牛来剑。
“铛”的闷响,葛刚受不住阿牛御剑的巨大冲击,朝后连退九步,脚下的青砖竟碎成齑粉。
饶是这样,他的眼前也是一黑,险些双轮脱手。他可不晓得,阿牛的修为尚在丁原之上,单论浑厚沉稳,怕犹有过之。这下硬拼,果没讨得好去。
阿牛也是身形一震,人在空中脚踩平步,稳稳飘起,正让过从被后射来的另两只金轮。
葛刚将双轮收回手中低头扫了眼,不由心下大痛,原来这烽火四轮上锯齿断裂无数,灵性也是大损,“无妄真火”的威力几乎折去了一半。
还没等他叫骂,那边传来葛夫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团肉影正朝自己的怀里撞来。
却是丁原得阿牛拦截下葛刚,心无旁骛之下,一连将“正”字诀后面两拳,一掌如长河大浪滚滚打出,葛夫人心神失守,终被丁原一拳命中,吐血飞出。
葛刚忙将夫人揽入怀中,可低头一看葛夫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无进气了。
他终究与葛夫人有三十余年的伉俪之情,眼见到妻子殒命怀中,忍不住仰天长啸,瞠目恨视丁原道:“小鬼,我与你拼了!”
激怒下再管不得许多,口中真言念动,背后亮起一道冲天金光,手中腰间,七只烽火金轮腾宵飞起,在半空里载浮载沉,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
一时间狂风大作,血腥扑鼻,天上的日头也被这金轮遮住半边,发出血红的光彩。
这“七星冲宵”葛刚已多年不用,近年更是少有出动五轮以上的情况。
但妻子横死眼前,金轮又受毁伤,他也被激起凶性,拼得耗损二十年修为,也要毙丁原于掌下。
此刻阿牛已飘然落地站在一旁,沉金古剑纳入鞘中不见。
厅门口又多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个约莫六七十岁,体态硬朗,满脸毛发,鹰鼻狮口,穿着一身血红的长袍,正是天雷山庄的二庄主雷远。
在他身侧站着一人,瘦小枯干的身形,尖嘴猴腮,面堂紫黑,一对小耳朵笔直的竖起,光光的脑袋上寸发不生。
他身着黑色袍服,背后鼓鼓囊囊不晓得藏了什么东西,高高耸过肩膀却隐于衣裳之内。
不消说,这自然就是神鸦上人了。
他号称天陆九妖之一,横行于汉州地界,与雷威兄弟交往数十年,堪称莫逆。
那血雷锥便是他赠送给雷威的礼物,不想由此惹出连番麻烦。
这回雷远到关洛镖局寻仇,他得知以后,也自告奋勇的跟来助阵。
在这两人身后又有两人,形象古怪,神情凶悍,却是天雷山庄的另两大院主武里与刁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