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模样甚是可笑,矮胖的身体宛如一个吹足气的大圆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脑袋上生着豆大的一对小眼。穿了一身土黄色道袍,打扮颇像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却不是拂尘,而是一支四尺长的黝黑三棱梭。
这道士蹲下身体,脑袋刚好挨到床板,竖着一对圆圆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时,他的举动必然早被屋里人发现,可是现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对手身上,竟然忽略了这个道士。况且,他的出现方式也颇为诡异,竟是利用土遁钻进了床下。
那道士将三棱梭夹在胳膊底下,两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说也怪,明明他的双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长度,但那双手臂好像自己会长一般,渐渐伸出了两米多。
丁原正在紧张的盯着屋里三人打斗,苏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双手朝自己伸来。
那双手臂犹如灵蛇一样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与苏芷玉探去。道士虽然人在床下见不到床上的情况,可是手上就像长了眼睛,方向丝毫不差。
眼看距离二小只有几寸远的时候,丁原终于发觉。可还没有等他叫出声来,那双手如毒蛇出洞,闪电般扣住他和苏芷玉二人。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两人在惊呼声中双双被扯到床下。
晋公子第一个觉得不对,他眼角余光正扫到一双肥手将丁原与苏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与天龙真君也已察觉,三人一起罢手望向床下。
虽然床下一片漆黑,但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见那黄袍道士一手一个小孩沉进地里。
“桑土公!”天龙真君咬牙切齿的叫道。
他与桑土公同是天陆九妖中的人物,却素无往来。那桑土公隐居于天陆西南的百万大山里,平日难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现也必然会掀起一阵波澜,其声名绝不在天龙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独那土遁神技为当世一绝,只要让他双脚踩在地上,就是大罗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为人虽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坏事倒也干得不多。因为生性木讷,又天生带点口吃,经常被人笑话。因此桑土公极少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在天陆正魔两道对他的恶评也不算多。
万万没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赶到这儿来,还趁三人你争我夺之际出手抢走两个小孩。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罢了,那女孩可是苏真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灯抢得先机,天龙真君不由得恼恨不已。
晏殊一跺脚嗲声道:“都怪你们,这下如何是好?”
天龙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帐去!”
晋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远飙,你到哪去找?”
天龙真君道:“他跑不远,桑土公夺了那女孩,必然要找苏真夫妇谈条件,绝对不会离开本城。”
晏殊泄气道:“就算这样,也无异大海捞针。”
天龙真君哼道:“难不成我们三人直接找苏真夫妇讨要那东西。碧落山出动了九个高手也未必奈何苏真夫妇,我们三人就算联手,只怕不够苏真一个人打发。”
晋公子不满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说罢转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苏真夫妇。
天龙真君的脸越加阴沈,在这三个人里他是吃亏最大的一个,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灯打得不成形状,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龙真君狠狠唾了口浓痰,屋子里刮过一道阴风,人已去了。
晏殊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幽幽叹了口气,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热闹无比的客房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天心灯依旧悬在半空悠悠发着红色的光华,但是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夹在肋下,像是上了铁箍一样半点动弹不得,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沙沙”的声音不断。
他本还想张嘴骂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里,只呛得半天喘不过气。那边的苏芷玉也没了动静,想来也是一样的。
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进了土里。可是为什么自己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气晕的感觉?而那人又怎么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个晚上,丁原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比很多人一辈子见到的怪事更多。
传说里的剑仙还有各色妖魔鬼怪纷纷亮相,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苏真夫妇手里的什么东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对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苏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着受此无妄之灾。
此时,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苏芷玉的虽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来的。若当真对苏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负所托。脑筋急转之下,不停的动着脱身的念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顿时感觉顺畅许多,跟着被人一松手扔到地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来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借着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庙。
“爹、娘,快来救我啊──”苏芷玉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丁原没觉得怎样,倒把桑土公吓了一跳。
虽然这里已经是城外十里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周围也没有人家。但如此动静万一落在同道耳朵里,岂不给自己招来大大的麻烦。
他一声低喝道:“不,不许哭!”
哪知道苏芷玉却哭得更加响亮,他自然不明白苏芷玉从小被娇生惯养,偶有顽皮太过遭爹娘斥责,但只要哭声一起必然万事大吉。今夜连遭险境,看家本事岂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无奈,肥手捂住苏芷玉的小嘴,恐吓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给──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无忧丹神效愈合的伤口差点再次断裂,只疼得他冷汗淋漓。但他硬忍着不吭声,听桑土公吓唬苏芷玉反而笑道:“你连话也讲不明白,居然还敢出来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跳多高叫道:“谁,谁说我,不、不、不会说话的?啊唷!”
原来一个不留神,手上被苏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松开,苏芷玉便叫道:“你这坏蛋快放开我,不然我叫爹爹来揍你屁股!”似乎在她心目里,打屁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了。
丁原吓了一跳,怕桑土公拿苏芷玉出气,于是朗声道:“不要欺负小女孩,有种冲着我来!”
桑土公像拎小鸡一般拽着苏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纪,还──挺讲、讲义气。”
丁原仰起脸望着桑土公,虽然对方伸一个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贱命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即便死了,天陆也只不过少个无名小混混而已。
谁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呢?活着又有什么好?丁原不知道。自从失去了母亲,他混迹市井,尝尽各种辛酸,从未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这样的活着,没有任何渴求的赖活着,对于丁原来说其实亦无丝毫留恋。他不过是因活而活罢了。
他毫不相让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纪了还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圆脸涨得通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杀过人,放过火,但从不干鸡鸣狗盗之事!”他情急之下,长长一句话居然说得十分顺溜。
丁原轻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儿偷来,这又是什么?”
桑土公憋得脸更红了,却说不出话来。他为人虽然怪僻,但也绝不肯昧心而言。丁原虽然年纪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齿又占着有理,硬叫对方说不出话来。
丁原反倒不着急了,慢条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种,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来,真刀真枪拼个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这次却回答的痛快。
“为什么?”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打不过他、他们!”
丁原见他的样子不觉好笑,心中感到这个家伙虽然脑筋直了一点,但也不全是坏人。如果自己设法打动他,说不定可以救下苏芷玉来。
苏芷玉听桑土公亲口承认不是爹娘对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说道:“大坏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来,小心把你屁股打开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来你这人连当恶人都当得没种,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苏真夫妇叫阵。”
桑土公急道:“你,你这娃娃懂──什么?我,我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这方法愚蠢透顶。就算一时要挟了苏真夫妇,等人家要回孩子,回头再找你算帐,你一样完蛋。”
“我,我会叫他们──立下、下一个、个毒誓,”桑土公说话自己吃力,听的人更加吃力:“苏真──他素来,讲、讲信誉,我──我不怕,他反悔!况──且,我、我只要──钻进土里,他也拿──我没、没办法。”
桑土公虽木讷,但也认死理,一旦认准的事情,牛也拉不动。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苏真夫妇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够找到这里来?
苏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气的道:“会像老鼠一般的钻洞就好了不起么?要是我爹爹来了,就算你钻进地里,他也能把你揪出来。”
桑土公显然对自己的土遁极有信心,闻言反驳道:“吹──吹牛!”
“小孩的话是最真的了,你的那点微末功夫又怎么是苏真的对手?”土地庙里又多了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无限娇媚,却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劝你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脸色一变,叫道:“耿无行!”
这三个字念念得又难得的清晰,可见他对来人十分忌惮。
不等丁原苏芷玉说话,桑土公一手一个夹起他们,身上黄光一闪,口里念念有词,人又往土里钻。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不顾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栈因为猜不准哪个是苏真夫妇的小孩,故才两个一起抓来,如今已经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带着苏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脑筋,既然抓了两个来,也就要带着两个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刚刚沉下地面,就听见耳畔“轰”的一声闷响,眼前绿光一闪刺得眼睛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难保,手也松开了。丁原与苏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里翻滚几圈,那苏芷玉竟然迅速稳住身形,轻飘飘的落地,原来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亲传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虽然她年纪幼小,身法不怎么到家,但保证屁股不先着地也还够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险些疼昏过去。如果不是体内无忧丹化解成的真气护着他,就这一下已经要了他半条小命。
苏芷玉一声惊呼,脚一落地,也不管来了什么恶人,冲到丁原身边叫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那边桑土公亦是稳住身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没死吧?”
丁原心头一动,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罢了,这桑土公似乎也并不是恶人。但嘴里却只哼了声算作回答。
桑土公听见丁原的哼声也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他颇喜欢这两个孩子。也许是多年隐居十分寂寞,有这么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斗嘴也是一乐。
耳里就听那耿无行得意的“娇笑”道:“我说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双手握住三棱梭,口中喝道:“两个──娃娃闪、闪开!”
耿无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装束,在夜色里看起来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颇为俊俏,可惜媚气太足,全身都散发着比女人还浓的香味。
从年纪来看,耿无行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单凭容貌绝对不能用来推算年龄。事实上,耿无行的岁数早逾百岁,与苏真乃是同一辈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白玉折扇,正在轻轻摇晃着。那扇上画着九个极尽妖娆的女子,神态妩媚却透着一股股鬼气。
桑土公如临大敌,目不转睛的盯着耿无行。尽管从年岁上说自己比耿无行高出一辈,但论实力,耿无行却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陆北疆天峰山忘情宫门下,其师楚望天是当今魔门顶尖高手,曾经与苏真等人在百年前并称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宫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成为魔道三大门派之一,气势之盛,连正道的七大剑派也为之侧目。
耿无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里最小的一个,修为虽然也居于最末,但在天陆群雄中已足以纵横。尤其是他手里的九幽白玉扇为楚望天亲传,威力更是不容小觑。
桑土公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之一,但扬名的是他的土遁之术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个孩子放下,我可以饶你一条老命。毕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无行悠然说道,好像已经认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对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绝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无行笃定的拿着折扇一摇一摇,半点也不着急,就像猫戏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术被破,就只有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无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绝难讨好,于是先发制人,手里黑油油的三棱梭一声呼啸,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无行。
耿无行的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手里折扇猛地一摇,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阴风,“忽”的一声扑向三棱梭。
那三棱梭似遭遇极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颤抖,虽没有回退却也无法再往前。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两人高下已经显而易见。
那边苏芷玉可不管这许多,只轻声问道:“丁哥哥,你有没摔疼哪里?”一双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觉全身剧痛哪能动,他低喝道:“你别管我,快趁这两人厮杀赶紧逃跑,到城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么办,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着疼痛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我不会有事。”
苏芷玉犹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丁原心中道:“这个小女孩人虽不大,心地倒也不错。但愿她长大了还能这样。”
这时传来桑土公一声大吼,原来是他的三棱梭已被阴风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那边的耿无行却好整以暇,依旧不紧不慢的摇晃着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顾你!”苏芷玉这次回绝的更加干脆。
丁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一下子变得如此固执,借着夜色看见她娇美的小脸蛋,心里却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传说里剑仙一流的人物,将来她也必定会成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么?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没有?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小无赖罢了。”
想到这里且悲且怒,奋力用手一推苏芷玉道:“快滚,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苏芷玉一怔,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来。丁原实在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眼泪,当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