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长摇摇头:〃就是因为我要退休了,所以我想最后做一点事情,修缮墓地也许不能长久的解决问题,但是可以避免天气热起来的瘟疫。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区,瘟疫太可怕了,会杀死很多人……加图,据我所知你的家人都是死于瘟疫吧?〃
加图愣住了,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是的。〃他低声说,〃整个城市都变成空城,病人死在自家的椅子上,能动的人都逃走了……我被舅舅带走的时候,最后去看我的妈妈,她坐在躺椅里,浑身皮肤像是僵尸那样的灰色,她已经不能动了。我不敢走近她,她转动眼睛跟我道别……我距离太远,听不清她跟我说什么……那是她最后的话……〃
他竭力忍住激动:〃她是个虔诚的教徒,用全家的钱去买赎罪券,可是那有用么?如果神真的在天空上看着,为什么要把瘟疫扔在她身上?〃
〃所以你那么痛恨赎罪券,是么?我的孩子。〃议长轻声说,〃那么你应该也痛恨瘟疫,那么帮帮我,组织这次请愿。让教王感觉到我们并不在试图挑衅他的神权,让他拨给我们足够的钱去修缮墓地。下议院里很多只知道为自己谋利的议员,在贵族面前只会唯唯诺诺,我不能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做,我只能相信你。帮帮我,孩子!〃
加图低下头去沉思,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我明白了!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们应该组织一支盛装的队伍,簇拥着童贞圣女去觐见教王,在圣临节那天请教王在这个欢乐的节日把神的祝福赐予我们。教王一定会觉得高兴而出来见我们,我们预先准备一份文件,教王出来,我们就欢呼,然后由我把文件呈递上去,请求他拨给我们特别的款项修缮墓地,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无法拒绝的。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算是东方区虔诚的教民自发的,即便教王生气,也不会牵扯到您。〃
〃那样就太好了,〃议长露出满意的笑容,〃组织的事情也交给你做,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一定不会!〃加图坚定的点头。
〃我放下一件心事了,我还得去拜访那位神父,先走了,你不必送我。〃议长站了起来,他身材高瘦,行走在加图的小阁楼里也得弯着腰。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转身,拍了拍加图的肩膀:〃加图,你是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上议院的事务你也没什么处理不了的。如果你不是个下等市民,不是跟着我这样没前途的人,将来一定会成长为著名的政治家吧?〃
〃不!跟着您我很荣幸!您就像我的老师一样!〃加图急着说。
议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转过身,佝偻着背,缓缓走下了楼梯。
加图默默的看着老人的背影没入楼梯下的黑暗里,这时候他的背后,煤油灯熄灭了。灯油已经耗尽,最后一点亮光消失,他独自站在黑而冷的阁楼里,忽然间有种难忍的悲怆。他不知道克劳狄议长是不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内心,最后这句告别似乎饱含深意,像是告诫,又含着惋惜。
就像议长说的,加图也相信自己本可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他相信自己比周围那些人都要更聪明更努力。他只是需要一个好机会。他在心底抱怨过自己是个下等市民,遗憾自己跟随的仅是一个下议院的议长,否则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梵蒂冈的历史里。他想过如何他的雇主是上议院的一位贵族议员,那该会怎样。可是他总之阻止自己想下去,因为克劳狄议长对他已经很好了,确实是老师一样的人。他不愿意为了政治上的前途失去这个老师,何况这个老师是真正理解他的人。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么冷的天气里克劳狄议长的衣服却很薄,急忙抓起自己的粗呢外套冲下了楼梯。
他踏上石竹街的碎石路面,一个魁梧的影子从街角里冲过来,脚步无声,快得如箭。加图闪退了一步,刚要发怒,以那家伙的体魄和速度,如果撞中了加图,大概会把他撞飞出十尺的距离。
而那个家伙的动作更快,一把捞住加图的衣领,低声咆哮:〃闪开!不要碍事!〃
加图愣了一下,对方也愣了一下。脸对脸凑得很近,双方同时认出了彼此。
〃嗨!加图,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昆提良用袖子使劲抹去额头上的汗,为加图整了整被揪乱的衣领,在他胸口象征性的拍了拍,表示被揪乱的地方已经整理好了。他熟悉加图,知道这是个把衣着仪表看得像生命那样重要的男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和这样一个男人变成好朋友,也许因为这个男人在小酒馆里喝多了时的眼神确实有那么点让人赞赏的傲气和冷漠。
〃找个朋友,〃加图拨开他的手,〃我还要问你怎么在这里呢,这是我家。〃
〃石竹街九十七号?〃昆提良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片。
〃九十六,对面是九十七号。〃加图指了指街对面一栋漆黑的屋子,那是制皮店的屋子,里面住着富有的跛子,一手漂亮的制皮技术,这条街上的人要做皮靴子都找他。整天店里都飘荡着新剥下来的皮子的血腥味和鞣制过的皮子的硝味,走过门口的时候加图都要掩住鼻子。
昆提良满意的点点头:〃别出声,有情报说那间屋子里住着一个行黑巫术的异端。〃
〃那只是个制皮店。〃加图说,〃只有你们这帮异端审判局的骑士才会觉得世上无处不是异端。〃
昆提良耸耸肩:〃异端不会在自己的屋子前立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异端'两个字。〃
他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几条黑影从街角里闪了出来,凑近的时候加图看见他们身上都是异端审判局的骑士军服,铸铁的钮扣在黑夜里反射铁青色的光。最后的一人扬手跟加图打了个招呼,那是盖约,他也从十字禁卫军转到了异端审判局,正式成为圣裁骑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下属。
一名骑士悄无声息的凑近制皮店的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的听着,而后对后面的同伴点了点头。其他的骑士拔出了腰配的制式长剑,这些森严的武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冷冽起来。骑士们背贴着制皮店的墙壁站立,摒住呼吸,剑身贴紧面颊。
盖约抠住墙上挂皮子的铁钩,敏捷得像只猴子,悄无声息的登上了二楼屋顶,蹑着脚步接近阁楼。
昆提良扯了扯加图:〃害怕就回屋子里去,想看就闪在一边。〃
他也无声的拔出了佩剑。
二楼的盖约从背上取出了长柄火枪,他揭开几张石板瓦,一脚踩在阁楼的顶上,端好姿势,把火枪的枪口贴着薄薄的木板。
昆提良缓缓的举手,竖起大拇指。
盖约扣动了扳机。火枪的枪膛处火光暴射,巨大的响声里,子弹洞穿了屋顶的木板射了进去。几乎就在同时,昆提良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冲上去一脚踹开了制皮店的门,所有的骑士跟着他一同举剑,大吼着扑杀进去。
〃异端审判局骑士!奉圣裁骑士西泽尔·博尔吉亚殿下的命令!全部人跪下!〃骑士们大喊。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异样的骚动,加图以为那里面只住在一个制皮的跛子,可是听起来此时里面却有几十个人。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尖叫,骑士们的大喝,都混在一起。随即是金属相撞的刺耳声,中剑的人的哀嚎,家具翻倒的闷响,仅听声音也可以想像里面的场面。
加图觉得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脏咚咚的狂跳。他不是个胆小的人,却不由得贴在墙壁不敢动弹。
一个黑影从门里撞了出来,跌跌撞撞的狂奔了几步,停下来左右看清了方向,一跛一跛的向着石竹街的一侧逃亡。那个瞬间加图和他照了一个面,是那个善制皮的跛子,他一张猩红色的脸上,满是恐惧和狰狞。加图无法想像那是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丑陋的制皮匠,在夜幕里看起来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他逃起来速度飞快,像是一头跛足的野兽。
〃闪开!〃二楼屋顶的盖约大声说。
他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单膝跪倒,平端火枪。火枪再次轰响,火光溅射,像是一条醒来的火龙,鳞片一震!远处的跛子应声跌倒,然后迅速的爬了起来,又是一歪一歪的往前奔逃。
又一个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提着染血的长剑,那是昆提良。他和盖约对视一眼,而后看见了贴着墙壁惊恐未定的加图。昆提良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皮袋,他解开皮袋口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亮了一下给加图看。只是短短的一瞬,加图看见的是一个肮脏的肉团,外面捆着粗糙的棕绳,被鲜血浸透。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跛子制皮匠搞出来的东西,他们再搞人祭,用的是一个婴儿。〃昆提良啐了一口,〃该死的东西!不会让他溜了!〃
盖约已经给火枪再次填充了弹药,追着跛子跑向黑暗里,昆提良把那个皮袋扔下,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加图,你看着!我们会是整个异端审判局里最精英的!〃昆提良一边跑远,一边对着加图竖起了大拇指。
街上只剩下加图,他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皮袋里滚出来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一切喧嚣归于平静。加图凝视着,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幕,他隔着很远凝视他的妈妈,那个女人用最后的力量转动目光,向他告别。
午夜,雨沙沙的下个不停。卡龙达斯堡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雨幕中缓缓出现,停在城堡的吊桥前。这座城堡是教王长子苏萨尔的住所,这位公爵是身份超然的巡回神父,协助教王处理梵蒂冈的外交事务。城堡上的守卫有所反应,从油布下取出了装填了弹药的火铳,扳开击发槌。
驾车的仆从跳下马车,对着城堡上呼唤:〃放下吊桥,是普林尼殿下的马车!〃
守卫长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看见了马车顶篷上金色的玫瑰十字图案,那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家徽。
〃是普林尼殿下!快去告诉苏萨尔殿下。〃他回头对一名守卫说。
很快,城堡上的机械带着〃嘎嘎〃的响声开始了运作,吊桥被放了下来。一个紫色礼服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带着仆从踏上了吊桥。他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孩子,一张白皙柔软的脸,带着孩子气的俊俏,眼瞳明亮,眼角弯弯,总像是微笑的样子。
一身修士白袍的苏萨尔穿过吊桥,疾步迎上来,热情的拥抱年轻人:〃普林尼,你都淋湿了!深夜赶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苏萨尔哥哥,我们进去说吧。刚刚听说一些事,真是让人烦透了!〃普林尼皱着眉,微微摇头。
苏萨尔点点头,搂着弟弟的肩膀拍了拍,和他一起往城堡里走去:〃别烦心,有什么事,在我这里都能解决。〃
女侍们准备了蜂蜜红茶,盛在纯银的茶壶里,苏萨尔和普林尼用精致的小银杯饮用。红茶的热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普林尼脸上郁结的神色才稍稍有所缓解。苏萨尔和弟弟坐在同一张沙发里,爱惜的摸摸他的金色短发。
普林尼把杯子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今天下议院的议员们向父亲呈交了文件,除了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称赞了西泽尔那个家伙,说他在异端审判局上任以来功绩非常突出,希望父亲授予他东方区教堂神父的位置。〃
苏萨尔笑笑:〃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西泽尔在下议院的那些泥腿子中很有一些影响力,我听说他整天都在东方区那些臭烘烘的地方混,泥腿子们也觉得西泽尔对他们不错。〃
〃哥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普林尼看着漫不经心的苏萨尔,着急起来,〃你也才是神父啊!如果西泽尔真的被升为神父了,岂不和你有一样的地位了?我有时候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一个异端的孩子那么优待?让他去异端审判局出风头,却让我去山里管一个修道院,这不公平!西泽尔是头狼啊,一旦让他得势,他就会跳起来咬人!我绝不怀疑这点!〃
苏萨尔还是笑。上个月梵蒂冈传出教王的任命,让普林尼去北部山中一个古老的修道院担任见习院长,那里非常的封闭,入山要走六七天的路,修道者们用这样的环境来避免外界动摇他们的内心。可是普林尼不喜欢,听说要离开玫瑰盛开的翡冷翠去山里,他急得跳脚。可是教王的任命已经下了,难以改变。普林尼入冬就要出发,这些天正为此苦闷。
〃哥哥你还笑!〃普林尼瞪大眼睛,眼角流露出伤心来。
苏萨尔为普林尼倒上红茶,摸着他的头,轻柔的跟他说话:〃普林尼,你误会父亲的意思了。异端审判局虽然重要,可是那是军职,山里的修道院虽然艰苦一些,却是圣职。在翡冷翠当然是圣职高于军职,西泽尔在异端审判局表现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卢加拉斯主教是异端审判局的局长,翡冷翠的实权人物,却没有得到枢机卿的位置,何况西泽尔呢?你理解父亲的苦心么?在翡冷翠,最重要的是下一任教王是谁,其次是三大枢机卿是谁。教廷掌握着军队,神权永远高于俗世的权力。父亲所担心的,是其他几大家族会争夺教王继承人的位置,所以才着力把我和你培养为圣职人员。你从山里的修道院回来,在神学和名声上都有提升,而西泽尔在异端审判局做再多的事,不过是个做苦力活的下等人。你用得着羡慕他么?〃
普林尼听着听着,神色渐渐的舒缓,最后露出孩子气的笑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西泽尔不会真的成为东方区的神父吧?〃
苏萨尔眼角抽动,冷冷的哼了一声:〃绝不可能!一个异端的儿子,怎能兼着军职和圣职?〃
兄弟两人肩并肩,接着喝茶。他们的头发都像金子般耀眼,面庞柔软眼瞳明亮,一眼看去便可知是亲生兄弟。他们的母亲是翡冷翠一个大家族的养女,雍容华贵,精通音乐和诗歌,这些都遗传给了这对兄弟。在翡冷翠,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前途的,有教王的关照,自己也聪明,哥哥十九岁就任职神父,他们又都温柔优雅善解人意,年纪大些的贵妇看他们就如看待自己的孩子,而更多的人把他们看作未来的教王。
普林尼想起了什么:〃对了,苏萨尔哥哥,我昨天看见西泽尔的妻子了,在一个酒会上,她可真是个美人。那些仆从说得没错,就像珍珠一样亮眼,她的希伯来语也说得好极了。〃
苏萨尔笑笑:〃这么上品的女人?〃
〃我可没有夸大,你自己看到就明白了,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不会忘记的女人。那么长的腿,那么细的腰,肤色像象牙一样,还有那头发,又黑又长,和丝绸一样!你如果走近她,就会闻到她裙子上熏的东方香料,我从没闻过那种香味,像是酒一样醉人!〃
【 。txtbbs。 , TXT论坛,TXT BBS,搜刮各类TXT小说。欢迎您来推荐好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