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我的手背滑下两滴水珠。
我按握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你怎么了,执箫,说话啊。”我焦急的问。
她抬头看我,眼眶红红的,哽咽着勉强说出话来:“王上…王上他,西去了。”
什么!西去?
“你说什么?你说,父王他…如何了?”我不可置信地摇晃她的双肩。
“公子遣我来告知主子…王上他去时很安详,公子且宽心。”执箫将脸埋在手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仍旧是不敢相信,明明走得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走,咱们回去。”我看着闷声哭的执箫一字一顿道:“随我回高丽去。”
执箫抹了脸上的泪,拽住我的衣袖,阻止我:“主子不可,二公子唤我来就是为阻止主子回高丽。如今苍平的势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只能更加小心。这个节骨眼,主子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我一拳砸在案几上,心中气愤难平。
心里暗骂赫哲混蛋,可是我却毫无办法,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那个格外关爱我的父王。赫哲…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苏珩延迟了回去的时间,章钰那个家伙也整天变着法逗我开心,即便如此,我还是笑不出来。
“别这样苦着脸。”苏珩修长手指戳着我的脸颊,温温笑着:“你的酒窝这么好看,为什么把它藏起啦?”
我转过头,疲惫地一笑:“苏珩,我笑不出。”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茶雾袅袅:“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恨我自己。”
蓦地,我被拥入一个有茉莉冷香的怀抱,眼睛更加的酸涩起来,藏好的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我抓住苏珩的衣袖,好似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浮木一般,紧紧地拽着,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苏珩,我真恨啊,恨死我自己,恨死自己的无能……
父王,阿凝不孝,不能去见您最后一面了……
第十七章 谋逆
早春的奉阳城,脱去冬日寒凉的萧索,街边的小草已经抽出嫩芽,给这城也添了满满的生机。
客来居里的伙计热情的招待着食客,这里是通商的枢纽,人多眼杂,消息一到这里便如飞鸟般直上云霄。
“赵兄,几日不见,生意可好?”青衣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真诚地问道。
商贾之间的问候总不似文人寒暄时的酸腐,脸上分明冷若冰霜却还能问候别来无恙。
桌后中年男子正是长安的大玉商赵普。
赵普抬头看他片刻,顿了顿,自嘲道:“年纪大了,记性倒不好了,方才竟一时未认出来。”他对苏堤点头招呼:“苏弟快坐。”
苏堤坐下,又叫了壶茉莉花,道:“赵兄喜普洱,可从商之人未免劳心劳力,今日便依季桥之言,喝这茉莉去去火罢。”
“也好。”赵普略点点头。
茶过三分,赵普犹豫一下,压低声音道:“苏弟,你从北面来,可能不知此事,方才想了想还是告诉你方好。”
说到这里,赵普担忧看了苏堤一眼,接着道:“几日前,京城苏家因谋逆诛了三族。”
苏季桥脸色瞬间白了白,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脸色,连他身边的赵普都没有觉察出分毫。他摇了摇头,道:“赵兄,实话与你讲,那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建威大将军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位远方族叔罢了,说实话我连他样子都未识过呢。”
赵普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咱们从商的自是被那些士族瞧不上。”他放下茶杯,接着道:“可总归你是苏家人,这风口浪尖的…据闻五族之内都被遣出京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赵普起身告辞。
苏季桥坐在原位,暗想,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打草惊蛇却不是好法子呢。
…何为公道?
胜者便是公道…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乍起的节气,剪的不是细叶,而是人命。
令人心寒的消息突如其来,足够让人措手不及。
清晨,凉风瑟瑟,朝露未干,我的帐内来了一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单平。
我讶异地看着他,试探问道:“有事?”每次他来我都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单平走进我,紧接着低沉嗓音传进我的耳朵,不带丝毫情绪,道:“公子,苏家倒了。”
什么?事情这么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简直是万万料不到的事情。
我倏然侧头紧盯他,不相信地问:“倒了?你的意思莫不是说…”
单平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三天前的事情,罪名谋逆,宁国皇帝给了恩典,只诛了三族,其他的人流放的流放,遣出京的出京。”
我听了那所谓的恩典,只觉得胸中一阵抽痛,那可是几百条人命!我气得发起狠来,将手中狼毫直直甩出几米远。
“怎会这样?”我仍是不解,苏家是宁国最后一道王牌,这个节骨眼上办了苏家,那位皇帝莫不是脑子有病?
单平轻蔑地勾起嘴角,冷道:“现在宁国朝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外人虽然瞧得明白,可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当局者迷。有人要陷害苏家,在这关口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他顿了顿,道:“这一回,扳倒了苏家,宁国怕是注定要亡了。”
现在我不关心别的问题,我看着单平,问:“苏家现在如何了,当真都死了?”
百十号人,就是杀鸡也要杀一阵子呢!应该有逃出来的罢……
却未料单平点头,道:“苏家反抗又如何,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平静地看着我:“我在军中身份不便,苏家的探子半个时辰前便到了…”
我忽然起身,抿紧唇角,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
谁知单平侧过一步,正拦了我的去路,我脸色铁青瞧着他。他却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道:“主子唤我将公子送出军营,皇家的人脚程并不慢。”
我怒极,冷声喝道:“二哥是你主子,我难道便不算你主子?我绝对不会离开,若再逼我,我就投了那合水去。”
我口不择言,竟拿性命相挟,因为此时此刻亦顾不得那么多了。
远远的看见苏珩的白帐,在轻雾中泛着凄凉的意味。
我跑了一路,虽说路不远,但着实还是费些脚力的。待我跑到跟前才发现帐前站着一人,却并非是兵士。
他脸色煞白,是异于常人的白,看见我时的眼神亦没有半分波澜。
我看着他那黑得彻底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就那样刺进我的鼻腔。我咽下恶心的感觉,瞧他一眼,然后直接掀了帐帘进去。
“子瑜。”我轻声唤他。平日里我极少唤他的字,有时被他气极也会直呼他的名字,但却不见他生过气。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男子成年后,即便是母亲都是应该依礼唤他的表字的。
太阳还未升起,天色略暗,帐内也未点灯盏,我在桌上摸索一番连半根蜡烛都没寻到,遂作罢。
我知道他在帐内,就坐在床榻上,却是一动不动。
……皇家的人脚程不慢。
忽然单平的话响在耳边,心里不由得一慌,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逃了这个地方。
我快步走向榻边,伸手拉他,却只感觉触手一片滑。
我愣怔住,他是哭了么…苏珩哭了…
这个平时与我嬉笑怒骂脸上从不见悲色的人,竟也哭了?
忽然才意识到,今次亡故的皆是他至亲之人。诛三族,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百十口人,亡了,也不过是一声“作孽”的叹息罢了,而于苏珩自己来说,死的却是他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人。思及此,我俯身轻拥住他,低声道:“作为一个男子,只三件事可以哭,丧国,丧亲,丧妻。今日之事,你应该哭。”
“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两句话。第一,杀亲之仇,不共戴天。第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站直身体,叹了口气,道:“一刻钟之后,我们在营门口集合,皇家的人脚程不慢。”
苏子瑜,我只能劝你到这,希望你不要让你逝去的亲人对你失望。
……
第十八章 出逃
春风乍起,我们站在道口,风卷起衣袂,发丝在寒风瑟瑟中飞扬,众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神色。
胯下马匹等得不耐烦,打了个响鼻。
“走罢。”
我转身,看见一袭白衫的苏珩,俊俏的脸上无半分神情,冷得厉害,仿佛只有那红红的眼眶才能昭示他内心的悲伤。可现在我心里有一丝喜悦,因为他终于来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抿了抿唇道:“子瑜,至少我们还在你身边。”
今日,苏珩逃离这里免不了被皇室通缉,陪着他逃命的人除了我和执箫,就只有章家兄弟两人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一行六人,伴着破碎的马蹄音,踏上不知是吉是凶的征途。
马上就要上了官道时,看见了祭修。他一人一骑凛然站在道口,身后有十余士兵,不似送行模样。
待我们走近,听见他朗声喝道:“苏珩,过了老子这关你才能走呢,快快下马。”
苏珩脸色冷冷的,没什么特殊表情。他下马,铮的一声抽出冷剑,幽幽寒光映在我的眸子里,不免有些担心。
祭修大喝一声,栖身而上,手中长枪转出霸气枪花,枪尖直指苏珩心口。苏珩使出诡异身法,转到祭修后面,却没料祭修虽然膀大腰圆但灵活性很好。两个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被对方伤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章潇忽然蹙紧眉头吐出一句话来:“七十九招了。”
话音方落,那边两人在旋身挪步间倏然分开,苏珩左手持枪指着祭修胸膛,右手持剑,剑尖有一抹暗红颜色。
我心里一紧,不晓得他们两个人谁受了伤。
祭修忽然喷出一口血,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把嘴,嘴角一咧:“痛快,苏子瑜你到今日才使出你的真本事。”
苏珩冷冷看着他:“不想死就叫你的人都闪开,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都让开!”
听见祭修的命令,那些士兵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苏珩翻身上马,看着祭修,眸子里闪过复杂神色:“后会无期。”
“娘的,赶紧滚吧,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祭修咳嗽着闷声道。
马蹄声碎,我们策马飞奔,扬起的尘土伴着我们的决绝飞上云霄。苏珩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我定睛一看是张地图,地标清晰,是不可多得的好地图。
“是祭修?”我惊问。
苏珩笑着点头,虽没说什么,我却能清晰的看出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祭修,谢谢你,你的情我们会记住的。
早春的夜风格外寒凉,我们日夜赶路逃离并州,而今夜因天空突然落下冷雨,计划被打乱,不得已宿在山洞中。
章钰帮着那个名唤沈夜的男子患伤药。因为事情发生突然,苏家只他一人逃出得以给苏珩报信。山洞狭小,我和执箫两个女子在他患伤药的时候不能回避,蒙难时候也计较不得许多了。我瞥眼见到那人肩上一弧深可见骨的刀伤时,心里一阵发紧。可那个男子却好像什么伤也没受过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执箫拾来干枯枝干,掏出火石引燃,手法娴熟的令我侧目。她引燃火堆后,轻步到我身边,轻声道:“主子,将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干罢。”
我将湿外衫脱下,只着内里的丝织襜褕,因被雨打湿而贴在鬓间的发丝在暖火中渐渐烤干。愣神之际,章潇已经回来,手里托着个半人高的野物,看着像野猪一类的动物。
执箫过去帮忙,她从腿侧抽出锋利匕首,与章潇一左一右将野物割成两半。看着穿在坚韧松枝上的野物肉,在火堆上烤制的吱吱冒出油来,我的心里一阵恍惚。
我问苏珩去哪里时,他告诉我说去凉州,因他舅舅是凉州刺史,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去投奔他的舅舅。
我们逃出来了,从皇家人的手里逃脱,一行六人,前途未卜。这一场逃脱似一场豪赌,赌的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换一个未知的前程。
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苏珩的舅舅对这些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一路上并没有收到有关凉州的任何消息,就连冷景黎应该按时传来的消息都断了。
通过这几日在路上的闲谈,我知道了一些有关苏珩和章家兄弟的另外一层关系,章家蒙冤兄弟俩逃命时,被苏珩的父亲救下,暗地里托了关系叫他们耽在了军营。
但问起蒙冤的事情时,这俩人倒是一致嘲讽一笑,不想多提的样子。
火堆发出的暖暖光亮映在我们漆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的火光中,苏珩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我伸出手靠近火堆,勉强驱散身上的寒意。
烤制熟肉发出的滋滋声伴着洞外冷雨落下的啪啪声,像一曲高山流水的琴音般,使得烦躁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夜风将不知名花香送进山洞里,我深吸几口,依稀辨别似是蔷薇。章潇起身挪到洞口处坐下,将脸面向外侧,眸光悠远,似在观星。
突地耳边响起低沉嗓音:“子丽,不若…你回去罢,回高丽去。”
我倏然回头,看见苏珩略显苍白的脸色。我抿紧唇角,摇摇头:“不。”
“回去吧。”苏珩将枯枝丢进火堆中,啪地一声爆出一丝火花:“你不该卷进这件事里,这本该与你无关。”
我仍旧固执地摇摇头:“不,苏珩,一方面我愿意跟着大家,另一方面我不能回去,至于原因还是我不想嫁给那人。”侧过头,眸光紧锁着苏珩:“莫非你愿意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苏珩身形一顿,叹息一声:“即便嫁给不喜欢的人,你至少可以安然无忧的活着…”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恼怒起来,我打断他:“若是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可去死。”
他侧头看我,微愣了愣,淡淡道:“跟着我们随时有生命危险,你要想好了。”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点点头,但心里却下定决心不会离开,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决定有些仓促。
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离开苏珩他们,另觅安居之地,但是我做不到。即便是冷景黎亲自来也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苏珩脸色仍旧是沉沉的,蹙紧眉头,神色紧绷的厉害。
犹豫半刻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抿抿唇:“苏家威名在世,世人会看清谁是谁非的。”
苏珩冷峻唇角忽然勾上一丝淡淡的笑:“宁蜀之战苏家死了多少将官,今日这威名天下全是苏家子弟用鲜血换来的,但你可知这荣耀我们其实不稀罕也不想要。”枯枝爆出突兀的一声响:“这荣耀终究使苏家遭了这样灭顶之祸。”
火光忽明忽暗间,苏珩眉宇间的悲戚之色掩去,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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