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尽是未化的积雪,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我刚想回头问执箫有没有什么别的路,怕再这么跑下去患了雪盲症可就不好了。
却不料,身后渐渐传来急切的马蹄音,我正着急时,听见执箫沉声道:“主子,有人追来,只一骑。”
远处一袭青衫渐行渐近,身形轮廓皆是熟悉模样,无论我怎么逃似乎都逃脱不出他那冷彻的眸光。
距离渐渐拉近,苏珩的骑术比我好太多,追上我不是问题。我心里发了狠,抽出亡秦,回身奋力一挥。
我没想伤他,这一剑只要他躲就一定能躲过,根本不料他直接合身扑过来,将我扑下马。
我们在雪地里滚了几遭,苏珩护着我,我没有伤到。
滴答--血滴顺着我的脖颈滑下
他俯看着我,居高临下,眸光里不知是什么神色。我双手被他一只手按住,双腿也被制住,挣扎不出,我恨声:“苏珩,你混蛋!”
“你要逃到哪里去?”他冷冷看着我。
我别过头:“回高丽嫁人,我已经十八岁了,早就该嫁人了,再不嫁人老珠黄就嫁不出了。”
“你逃了婚,那个男子怕是不会娶你了。”
“没关系。”我不以为然:“不是还有律迦想娶我么,实在不行我就去当他的王后…”
话音未落,唇上忽地被一抹温暖覆上,将我余下的话全部堵在心口,吞不下吐不出。
苏珩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闷闷地说:“我不准!阿凝,你听着,我不准你离开。”
“你凭什么不准?”我红了眼眶,闭上双眼,哑声道:“苏珩,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是我…”苏珩迟疑半刻,方才敛眉认真道:“你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仅仅是很重要的人?
“起来罢。”我蹙眉叹息着:“苏珩,我不走了。欠你的太多,我走不得。”
那一日终究是没有走成,苏珩的肩上也不是很重,包扎好也没什么大碍。
几日来深居简出,心里仍旧是郁郁,不想说话,也开心不起来。
算算时间也该有人过来劝我了,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劝慰,他们的关心我都知道,也很感动。
我算对了开头却没算对结尾,来的人竟然是尹词。
他看见我惊讶的眸光,担忧的对我道:“他们说要是明天看不见你的笑脸,就把我扔给西凉的姑娘们。”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戏谑道:“怎么派你来了?章钰那家伙呢。”
“子珍他,害怕周姑娘…”尹词嘴角含笑慢吞吞道。
看来执箫上回将他揍得不轻呢…
我敛了笑意,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事情,子诗有事情就先去忙吧。”
他不理会我的逐客令,微笑着侧头问我,语气却不容拒绝:“我能坐下来和你聊聊么?”
“坐罢。”我一边说一边伸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尹词优雅跪坐在几案另一侧,抿一口清茶,缓缓道:“那天我没有保护好你,实在是抱歉。”
我一愣,没料到他开场白是这么一句话。我摇摇头:“那天的事情原也怪不得你,是我功夫太差,才被人如此胁迫。”
“那一天,子瑜差点疯了。”尹词忽然抬眸,琉璃一样的眼眸流转着慑人的神色:“听见你没回来的消息,他已经快疯掉了,虽然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找到你的,但是…”
“子诗…”我低声唤住他:“莫说了。”
“冷子丽,你难道还看不清楚么!”尹词倏然起身,按住我的肩膀,语气隐约含怒:“难道你感受不到么,他是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在保护你啊!”
“我知道,我心里明白苏珩对我的好。”唇角勾起笑意,语气却因为心里所想而染上一丝漠然:“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虽然在这个边关军营中我只是冷子丽,但我毕竟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个高丽公主的身份是我身上的一个烙印,根本不可能抛下。
总会有一日,赫哲羽翼丰满之际,关外必定会掀起一场战乱,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现在我又如何能告诉他们,那个名动关外,连中原都在津津乐道的高丽公主就是我呢。
“如果有一日,你需要我们的帮助,请一定告诉我们。”尹词见我苍白的脸色,却没有细问,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忽而有冷风吹进营帐,我伏在几案上,脑子里一阵混乱,连有人走近我都没有觉察到。
似有人驻足在我身侧,我没抬头,想来该是执箫。
我将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问她:“执箫,我不该喜欢他的,对不对?”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似笑非笑看着我的男子已经化成一道芒刺,深深的扎在我的心底,不能碰,亦不想拔。
身后有温暖手掌轻抚我的背,安慰般的轻拍,我心里渐渐放松之际,忽然听见一道清冷的男声叹息般响起。
“你没有错,错得只是这个时代…”
我倏然回身,震惊的瞪大双眼,迟疑地问:“二,二哥?”
第八章 回霜
真没想到身后之人竟然是冷景黎!他不是应该在高丽么?怎么会来凉州?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最终化作嘴边的一抹讨好的笑:“二哥,这千里迢迢的,怎么想着来凉州了呢?”
两年没见,他仍旧是当年我离开时的年轻俊俏模样,说得上的变化,大概只是他及了冠,身上的冷冽气势更加的明显了。
“没什么…”他跪坐下,淡淡道:“就是找你算账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我倒茶的手一晃,浅碧茶水洒在暗红几案上,我赶忙寻来干布擦拭干净。
一边擦一面小心翼翼地问他:“二哥,此来凉州是有事情要办?小妹能帮上什么忙么?”
他挑眉,闻闻飘渺茶香,慢吞吞道:“没什么事,本来是去洞庭的,想着顺道便就过来瞧瞧你。”
我手一顿,忍住嘴角的抽动。二哥,你这道顺得也太奇怪了吧……
“在这里耽的如何?”他淡淡地问,然后又补上一句:“现在回高丽是可以的。”
我心里一凛,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说我现在不想回去?还是我随你回高丽?
正在纠结之时,苏珩掀了帐帘进来。
好几日没见,他英俊的脸上有些苍白,眼睛里也有着些许血丝。这个人又熬夜看兵书了么?
他见到冷景黎微微一愣,看我一眼,疑惑开口:“这位是?”
我刚想开口介绍,冷景黎暗暗轻瞟我一眼,意味不明,然后转身背对我:“想来这位就是苏珩,苏子瑜了,倒是经常听家妹说起你呢。”
二哥,不带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哦?”苏珩似笑非笑看我一眼:“这家伙指不定如何说我坏话呢。”
“坏话倒不曾说起,只是说你剑法顶好。”冷景黎眸光里流转出丝缕冷冽,面上却笑得温和:“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讨教一二?”
“自然乐意,那么改日?”苏珩微愣,然后弯了眼角,询问道。
“今日若是方便,便今日罢。”冷景黎话一出口便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尴尬站在旁边,在这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身边,根本就插不上话。
就这样,他们丝毫不在意我的意见,已经定下了战约。
--午间时分,未见太阳,天色暗青,有些阴暗。我站在郊野之地,心里紧张无比。
苏珩和冷景黎这两个人静静默立,站在满地的皑皑白雪中,空中隐约有冷雪飘落。
“阿凝,你的亡秦呢?”冷景黎侧头看着我,微微一笑:“今日哥哥叫你瞧瞧亡秦真正的风姿。”
我微微一愣,虽然心底并不想他们切磋,但此时我却不能说不。含恨小跑两步,走到冷景黎跟前,我解下腰间亡秦剑,递给他:“二哥,你们小心点。”
我抱着亡秦墨玄剑鞘担忧地站在雪地中,看着不远处一青一白的身影,只能硬着头皮在心里念叨着谁也别伤了才好。
冷景黎手持亡秦,幽幽冷光映在我的眸子里,我从没想过这个外表普通的短剑能迸出这么冷的剑光,依稀间这柄剑在冷景黎手下似乎幻化成一条青龙,威严气势环绕着他周身。
苏珩的剑势如他的人一般,带着京都繁花似锦的温和,不同于岚山曾见过的那凌厉剑势,这一回他的身姿婉若游龙。
两剑相击,发出清脆声响,旋身挪步间,卷起的霜雪落在我身边。
一刻钟左右,两人终于分开。他们相对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如刚开始般静静站立,威压在这雪地中肆意,我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冷景黎忽然轻声笑笑:“回霜剑?中原名剑终于没有所托非人。”
我小跑两步,奔到冷景黎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他将剑递还给我,脸上隐隐含笑揉揉我的头:“好了,时候不早,二哥就先走了,若是要回去就叫执箫去办。”话毕,俯身轻拥住我,语气含着得意:“既然那家伙叫我的阿凝受委屈,二哥这回得叫他吃点苦头才行。”
我脸一窘,刚才嘟囔的话冷景黎一定是听到了,在配合上他那信息手段,忽然有种想杀他灭口的冲动,他实在知道的太多了。
目送冷景黎策马离开,心里涌出万分不舍,没想到两年没见,如今见了一面这么快却又要分开。
马蹄得得,渐行渐远,惆怅的心情被一声闷响打断。
我回头,看见苏珩单膝跪地,脸色苍白。我赶忙跑过去扶起他:“苏珩,你如何?”
他闷闷咳嗽几声,摆摆手:“无碍…”缓了缓气息,又戏谑道:“你哥哥的剑术还真是不错。以后你的丈夫可不敢欺负你了。”
我红了脸,瞪他一眼:“你自己回去罢,不管你了。”
我甩袖便走,惹得苏珩在后面道:“诶,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狠心!”
--深冬时节,天空中飘起大雪,片片大雪花落在帐顶,恍惚间竟好像在下雹子一样。
冷风顺着掀开的帐帘吹进我的衣领,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裹紧衣服,心里七上八下的。
执箫从屏风后面出来,脸色极差,额上微微出汗。我赶紧迎过去,急切问她:“如何,那个姑娘情况可还好?”
执箫暗觑苏璎一眼,方慢吞吞道:“那个姑娘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只是她再也不能使剑了。”
“你说明白些,怎么就不能使剑了呢?”苏璎激动的握住执箫的双肩,眼眶微红。
执箫叹息着,只能如实道:“她的手筋是被人用剑隔断的,若是救治及时本无事,只是后来手又受了重伤,这才无可挽回。”
然后执箫又低声对我们说:“薛姑娘的衣衫破损严重,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有没有被…”话语未尽,我已经听出她的画外音。
苏璎红了眼眶,抽出身侧利剑就要往外冲。我赶忙拽住她,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去杀了那些混蛋!”苏璎咬牙切齿,眸光里那股蚀骨的仇恨又涌出来了。
我拖住她:“你现在去哪里找那些人?你冷静些!苏璎!”
咣当--长剑落地
苏璎将脸埋在手里,语气里满是自责:“我如何能冷静…那日我若是不离开,她就不会…”她哽咽着:“她拿命来救我,你要我如何冷静?”
“苏璎,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着她,叹息一声,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我抿紧唇角,半晌一字一顿道:“我以姓氏起誓,这仇早晚会报!”
“现在咱们只有好好的未雨绸缪,养精蓄锐。”我转身吩咐执箫:“这几日辛苦你陪着薛姑娘了。”
执箫含笑:“主子哪里话,执箫这便去煎药了。”
空荡的营帐里,我守着苏璎,生怕她再冲动。
第九章 逆天
而后两天,那个名唤薛凡的姑娘身体仍旧很弱,连伸手端粥碗都成问题,可见她伤得着实不轻。
午后阳光明媚,薛凡虚弱的躺在榻上。
此时我端正跪坐在薛凡榻边,渺渺茶香四溢,空气中的味道清香宜人。
薛凡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侧头瞧着我:“姑娘的煮茶手法真是不错。”
“我的手法并不娴熟,叫你见笑了。”我提壶以第一泡茶水涮洗茶具,接连点过茶碗、茶海、闻香杯、茶杯,微微笑道:“是我二哥教我的,他的手法才是真的漂亮。”
她看着案几上的青瓷茶杯,面上恍惚道:“记得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最会煮茶的就是公子了,也是这个味道,洞庭的碧螺。”
“来,尝尝罢。”我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看她轻抿下一口,问道:“我煮的如何?”
她笑笑:“实话实说,姑娘的茶还稍微差一些火候,不过这种程度已经是很难得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已经非常高兴了,若是叫冷景黎来评价,那他一定会毒舌地问,你这煮的是毒药么?
看着她,我心里忽然想起那个总是着一袭绯衣的倔强姑娘来。
“你挺像我以前的一个侍从的。”我抿口茶,淡淡道:“都挺傻的,也不太会保护自己。”
薛凡微微一愣,然后淡笑道:“我们的命都是主子的,莫说今天伤成这样,就算是他日丢了性命,薛凡也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薛凡和侍凤还真是像,固执的都叫我想揍人。
“可我们要你们的命有什么用呢。”我冷冷开口:“只有留着自己的命才能更好的保护你的主子,不是么?”
看着薛凡愣怔的模样,我叹息道:“我曾对执箫说,不会护自己命的护卫我宁可不要,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能明白苏璎从来没把你当做个可以保命的护身符,你昏迷时她已经想奔到雒阳杀人了。”
“主子她…”薛凡抬头,抿紧唇角,认真道:“谢谢你,冷姑娘。你说的话我会听,只是必要时我还是会为了主子万死不辞,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因为这是她的使命……
忽然之间,这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在这一刻,我觉得她丽得惊人。
万死不辞,从这个消瘦虚弱的姑娘口里讲出来,莫名的觉得心酸。
是啊,使命,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可逃脱的使命,必须有万死不辞的勇气。
寒冬时节的日子过得飞快,冷梅绽放的清香终于在薛凡寂寥的眸光里渐渐的随风飘散。
我不忍心,去唤执箫重新教习她武艺,好歹学了些招式。看着薛凡认真的样子,苏璎也欣慰的开心起来。
仲春二月,红杏枝头春意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杏花香,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西凉兵卷土重来。
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回律迦必是胸有成竹,上一次的失利一定使得他更加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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