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蒙面的面巾不知怎的掉了,一张普通之极的脸,带着严肃的神情,但是对我的反应似乎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你确定找对了地方?这是昭阳殿,不是长秋宫,你若是不认路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伸手指指东边的方向,笑道:“就在那边,一点也不远,现在没准皇帝皇后都在呢,也省得你们找了不是。”
那人眉头一皱,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异常的沙哑:“世上怎会有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妇人…”话未尽,便立马闭了口,再不多讲一个字出来。
刀风起,寒气逼人。
时间仓促,容不得我想太多,脑海里迅速地想出对策,三十六计走为上!
事到如今,我倒是不太担心自己,他要杀我大概还得费些力气…现在我只是担忧我的孩子。
出了东阁,再过三道门便是昭阳殿大殿,出了殿门口便离议政殿不远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能跑多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搬来救兵。
耀儿,你可千万别出来。
一路上,我尽量左拐右拐,利用自己身材的优势,哪里树木多我便往哪钻,途中撕了裙摆的边缘,若是叫人瞧见我光着两条腿在跑,怕是要以失行妇的罪名将我浸猪笼。
但是我是在逃命,命都已经顾不上了,哪里还能在乎什么名节妇德了呢。
唰——
刀子砍上我的左肩,幸亏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鲜血正汩汩地染上我的衣衫。
今日竟是躲不过了么!
没头没脑的继续跑着,待下了这个三十几级的台阶后便是殿门口了,我甚至可以看见那青色暗漆的殿门!
“娘!”
我惊诧回身,未做出反应却被一道青色身影扑倒。
竟是耀儿!我不是叫他好生藏着么!
来不及多想,脚步不稳的我抱着他瘦小的身子,双双滚落青砖台阶,我护着他一路滚下去。
天旋地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个念头,不能晕,不能晕,这个时候若是晕了,就等于是把孩子扔进了地狱。
谁都不准动我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后脑一疼,找了地,胸口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此时我的双眼一片漆黑,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苏耀趴在我身上,惊恐地哭喊:“娘——娘——”
微弱的意识已经来不及让我做出什么反应来,甚至连动一下胳膊都异常的艰难。
“娘——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耀儿啊——”
别怕…娘会保护你的,会永远的保护你,谁也别想伤害你,别害怕!
地皮震动起来,似乎有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我紧张地绷紧身子,也不知使了怎样的力气,竟然撑起身紧紧搂住耀儿。
有人靠近,我拼命的挥舞着手臂,厉声嘶吼:“要我的命就拿去,别动我儿子!”
方才模糊的视线更加模糊起来,人影繁杂间,有人扯住了我的手臂,而我却根本动不了那人分毫。
“滚开——求你,别动我儿子,他才四岁!”我哀嚎着俯下身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给那人叩了头。
当我的额头贴上冰冷的青砖时,我终于支撑不住了,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只是听不大清。
“阿凝…你放心…”
脑子浑噩,浑身疼痛。
阿珩,你真的差一点就见不到你的儿子了。
真的就差一点…
第十三章 顺从
昏迷了多久我是不知道,只晓得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
骨头疼,肌肉酸,全身上下每一处似乎都在拼命的向我抗议,肩上的那道刀伤比较之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脑袋被厚实的纱布包裹着,抬手摸了摸额头,却被人抓了回来。
“别抓,你的头撞到了,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么?”转头看见苏珩,他将我的手紧紧抓着,正蹙眉瞧着我。
“哦,现在还好。”除了疼痛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只是劫后余生的我醒来第一件事只是想知道我的儿子如何了。
我问道:“耀儿呢?”
“耀儿没事,有事的是你,我的笨姑娘。”苏珩俯下头贴在我的手背,脸上的神色隐藏在阴影中,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我静静地瞅着他,半晌,低低地问他:“你,是哭了么,阿珩。”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抿着唇角,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脸色平静的紧,没有悲伤,亦没有愤怒。
“阿珩,能抱抱我么,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抱我了。”我笑着看着他:“这一次真的是很凶险啊,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并没有伸手抱住我,俯身在我的唇角浅浅印下一吻:“阿凝,你的手腕脱臼,太医才接好骨…还有胸口,肋骨…”
即便如今我已经凄惨成这幅样子,躺在床上都会觉得浑身疼痛,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还活着。
“没关系,抱抱我罢,这些伤不疼。”
“怎会不疼呢,怎么可能不疼…”苏珩那双总是蕴着温和神色的眸子里,渐渐湿润起来,透着血红的血丝,漫着无法描述的噬人的阴鸷。
“至少我还活着,耀儿也没事,实乃是上天的眷顾呢。”我伸手拍拍他冰冷的手骨,宽慰道。
“阿凝…”他俯下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半晌,渐渐响起他闷闷的话:“我竟是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我知道他在悔恨,在自责,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还活着,即便如今浑身疼痛难忍,我却还是感激上苍的垂怜。
半刻时间,在屋子重回寂静之后,苏珩抬头,茶色眼眸里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伸手抚上我的面颊,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他的样子,带着无所畏惧的决绝。那时候身无长物,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莫过于自己的这一条命,办事自然也没那么多的计较,不像如今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可是听见他这样说,我却不安起来,苏珩要如何为我讨回公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苏珩知道,我心里也有数。
只是如今还不能和秦家翻脸,或者不如说,还没到翻脸的最好时机。
但,还没等我开口,苏珩已经一阵风般的出了门,伴随而去的是清冷茉香,带着决绝和无所畏惧。
初冬已近,我在床榻之上窝了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大半都好的利索,只是肩膀上的伤还是需要每日擦药,又疼又痒实在是顶折磨人。
“这件事情怎么说了?”
楠娅俯首,恭谨道:“陛下贬谪卫将军为卫尉,所有关于宫城治安的官全部降一级,大约是真的动怒了。”顿了顿,又道:“至于此事,已经交给卫尉全权处理。”
听闻此事是韩子翎经手,我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苏珩降他的职位,无非是让他能更好的查这个事情,毕竟若是以卫将军这个大官职来查,有些事情手底下的人会瞒着些什么事情。
但是这样一来,韩子翎怕是劳累的紧了,凡事必然要亲力亲为了。
冬日里飘雪,雒阳城里难得的又飘下了雪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
韩子翎来求见,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自从秋初那次见面之后,我和他便再也没见过面。
现在想想,那个计策怕是苏珩和韩子翎一起想出来的鬼主意,假亦真时真亦假,也着实是佩服的心服口服。
“高密侯?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我嘟囔一声,搁下手里的兔毫:“让他进来罢,大殿迎接。”
“诺。”楠娅领命而去。
当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想来是最近查事情比较忙碌所致罢。
毕竟他是在忙我的事情,所以我好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
“侯爷最近可好?今日怎的有功夫到昭阳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我笑着递过去青瓷茶杯。
他抬头冷冷地看着我,眼底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或许是一种叹息。
“夫人果真还像以前那般没心肺。”
他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我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第一感觉是朝堂上大约又出了什么事情。
“韩子翎你什么意思,不妨说明白。”
他扯了嘴角,嘲讽地斜睨我一眼,道:“书上说红颜祸水,果真是不假。”话毕竟是起身准备离开。
我心中一股火烧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把那些劳什子礼仪全部抛在了脑后。
“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休想走。”
韩子翎也忽然执拗了起来,哼道:“我韩子翎若是想走,谁也拦不住。”
丫的,我心里骂了一声。
迅速来了脾气,伸手扯上他的脖领,身法利落间就是一个过肩摔,因为忘记了左肩使不上什么力,我身形不稳摔倒在地上,反观韩子翎倒是身体一翻站得稳稳当当的。
“夫人的拳脚功夫能敌几人?”韩子翎嗤笑一声问我。
“十人不是问题。”刚才的失利着实是丢脸,我嘴硬道。
韩子翎突然阴鸷地笑了笑:“那夫人可知平南王手里有多少人,若是身陷其中,夫人可能自救?可能救得了几人?不是臣下瞧不上夫人,只是到时候怕是夫人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无非是在向我说明平南王势力大,可是他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韩子翎愣怔一下,忽然笑起来:“夫人,好,好个不懂,是臣下错了,臣下先告辞了。”
他走后,我一直沉浸在他的话里。他话里有话,我不是听不出来。
晚间,冷风暗送清冷梅香,墙角的寒梅已经开始抽出花苞。
自从上次将韩子翎气走之后已经是三天时间了。这三日来,苏珩那厮根本不知道哪去了,一面我都见不到。
我差了楠娅去询问,回来只说,他出了雒阳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将书简摔在案几上,这两天在昭阳殿里耽的已经快抓狂了,整个未央宫里诡异异常,偏生我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我的脾气,楠娅蹙眉过来:“咱们的消息三日前就断了。”
“宣高密侯,明日一早我要见他,就是绑也得给我绑过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个韩子翎给我作什么。
“诺!”
翌日清晨,天气蒙蒙亮的时候,空中竟然开始飘下零星小雨,小雨中还夹杂着细雪。
这究竟是什么鬼天气!
我打开窗子,眺望远处的景色,雨雾迷蒙中,雒阳宫城的亭台楼阁隐隐约约。
寅时三刻左右我便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在被衾中也着实难受,于是便索性起了身,登上东阁的阁顶,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脑子。
身后屋门响起了轻叩声响:“主子。”
“进来。”
楠娅进来,昨夜她未归,此时身上衣衫间尤带着冬日的寒冷,想来该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扑通——
我惊诧回身,看见楠娅跪在地上,她的脸埋在阴暗处,叫人瞧不清神色。
“如何?”即便我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知道情况的严重,可是我还是自欺欺人的问道。
静谧半晌,楠娅憋出这么一句话:“主子…楠娅无能。”语气里满是自责。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门倏然被打开。
今天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在昭阳殿的东阁阁顶,看见权倾朝野的平南王。
今日我方才知晓我的神经究竟有多大条,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我愣是一点风也没感受到。
一袭暗紫色深衣,衣领袖口皆用金线考究地绣上了麒麟的图样,不得不说,他不愧是两朝王爷,只是一个照面,我便感到了满满的威严之压。
“王爷擅闯昭阳宫是何道理?”我微眯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鬓间发白的中年男子。
“放肆!见到我家王爷为何不见礼!”他身侧一个青衣侍从忽地厉声道。
我看了眼那人,对着笑里藏刀的平南王道:“本宫为何要行礼,夫人俸两千石,位比诸侯。本宫与平南王应该是地位相同的才对。”
秦宏冷声笑笑:“夫人所言不错,所以本王不是亲自来请夫人移驾了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时今刻,我逞口舌之快也着实不是甚么明智之举,为今之计,我只能顺从他的安排。
脸上不加掩饰地挂着冷笑,转身便下了阁顶,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兴起什么风雨。
第十四章 秦禹
长秋宫,椒房殿,这里仍旧是一如往昔般温暖舒适,唯一说得上的变化,大约只是平常恭谨站在门口的侍女换成了银甲的兵士,那些人脸上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能被带到椒房殿,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给我的待遇这样好,我还以为会关我进柴房呢。
只是和秦梓耽在一起的感觉真心不好。
“冷青凝,我说过你会遭报应的。”秦梓冷冷地开口,语气里竟没有含着嘲讽。
肩膀上的伤口经过震动又开始疼痛起来,我能感觉到温热的触感流过我的肌肤,大约是伤口又崩裂了。
我咬咬牙,笑道:“秦梓,报应不报应我是不在乎,只是你杀了自己的孩子,若是报应也是先应在你身上才对,不必担心我。”
她冷冷看我一眼,便再也没搭理我。
此时此刻,我只是有点担心耀儿那个小家伙,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平南王还得拿我和耀儿的命来威胁苏珩,所以我们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终究平南王还是谋反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打算苏珩心里早就有数,只是如今这个状况实在是奇怪,苏珩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这我是知道的。
下午的时候,天空阴暗下来,片片雪花在冷风呼啸里飘转,不出一个时辰屋檐上便落满了皑皑白雪。
平南王还算是比较讲究,差人送了温暖的炭盆,只是这牢笼般的地方实在是令我闹心。
百无聊赖在椒房殿里左转右转,毕竟我还没有笨到和屋外那几队孔武有力的大男人硬碰硬的地步,所以即便是心里烦躁的紧却也无可奈何。
反观秦梓的反应就平静的太多了,她安静地跪在佛龛前,虔诚地低头默诵着佛典里的章目,凭我这造诣能听懂就怪了。
我轻步走到案几前,看见上面的书也尽是佛史,暗自撇嘴,这么无聊的时间就算是能读点小说也好啊,不由得沉沉叹息一声。
“你懂佛?”秦梓忽地出声,吓我一跳。
我摇头,如实道:“不懂。”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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