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日之前,本王与你说起这个事情,多半是因为你公主的身份,但是现在和你说起,只是因为你是冷青凝。”出乎意料,他竟然也和我说起了实话,这样一来,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王爷抬爱了。”我惊讶于他的话,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细雪在空中飘转,冷风呼啸着吹落枝头怒放的寒梅,恍惚间有梅花瓣落于浅碧色的茶水里。
“文昌夫人,午后风雪寒凉,夫人还是早些回去罢,莫受了风寒。”秦宏起身,转头又吩咐肖敏:“好生送夫人会昭阳宫。”
听见秦宏又唤我为夫人,我心里着实是松了口气。
他走后,我仍旧跪坐在原地,冷风拂过,我身后的冷汗浸上小衣,只觉得更加的寒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夫人,咱们回去罢。”肖敏在我身后小声地建议着。
“好,回去。”我叹息着应了一声,真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夜里辗转反侧,透过窗楞照进来的青白月光,在米黄的毡席上投下了深深浅浅的暗影。我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渐渐进入梦乡,我的间歇性失眠症最近一直在折磨着我。
半梦半醒时,恍惚有人走到我身边,布袜摩擦毡席,踏步的间隔是熟悉的韵律。
会是谁呢…我不知道。
“阿凝,我多想任性一次啊…”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沉的叹息,额间一凉,带着温润的碧螺茶香。
屋门开了又阖,冷风夹杂着浓郁的梅香,我伸手抚上额间,那里还带着丝缕的温度。
苏堤,对不起,只是我不爱你。
第 105 章 背叛
窗外的皎洁月色透过古朴的窗楞,树影婆娑。冷风拂过间,空压压的枝条唰唰作响,听得人心里烦闷。
鹤足青灯孤独站在宫室的一个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从没有像这一刻,我这样讨厌这个孤寂的宫室。
距离我离开耀儿已经是三天之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非常形象地形容了我现在的心里。
现在的我充分感受到了那种来自母亲的担忧,思念像枯草疯狂的缠绕着我的周身,紧紧裹紧,不留一丝缝隙。我已经快要窒息,却不知和谁诉说。
“娘!”熟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我的心脏倏然紧缩。
我回身,看见耀儿玄色深衣,正奔过来。
“耀儿!”我紧紧抱着他幼小的身躯,绝对想不到这样的情况里我还能见到他。
几日不见,我仿佛觉得他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是不是那些人没有好好的照顾他?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真诚地对苏堤道了声谢。
苏堤摆了摆手,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不用,只是没想到这小家伙还真是厉害啊。”
我转眼看见苏堤的素色深衣下摆似乎褶皱起来,上面似乎还有黑脚印。心里瞬间明白过来,那怕是苏耀这小家伙下的黑手。
苏耀狠狠地瞪了苏堤一眼,然后挡在我面前,冷声道:“有什么事冲我来,若是你们敢动我母亲一下,我便是上碧落下黄泉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微弱的鹤足灯火打在苏堤素白的深衣上,光影斑驳而寂寥。
他的脸色隐于阴影处,语气莫名道:“你可知我们谁都不愿伤害她。”
说完,苏堤轻声笑了笑,道:“夜深,你们就早些睡吧。”
鬼使神差的我开口回话:“明天见。”
他扑一愣,继而温润的笑意又重回眼角:“好,明天见。”
从平南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昭阳殿将我带走时,我便知道这事情的棘手程度。仔细想想也对,平南王这个老狐狸对于没把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就这样,我和耀儿在这铁桶似的宫里耽了一个月之久,这期间只有苏堤时不时的出现,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煮煮茶写写字,有时候我教习耀儿练字时,他还会过来指点一二。
耀儿由最初的对他的敌视,到现在开始变得别别扭扭起来。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苏堤拿着古朴的书简,竟然给耀儿讲起了兵法。
最初以为耀儿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可这一个月下来,我发现我小看了眼前这个孩子,他的聪慧是我意料不到的事情。
我拄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几案边坐着的瘦小身子,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四年之前,那时候的我竟然会想要放弃他,该是多傻的想法。
玄色的衣衫穿在苏耀身上,竟然开始能看见苏珩的影子,忽然之间的想念让我措手不及,一行清泪顺着脸滑下,无声无息跌落米黄毡席。
即便苏堤如今是苏珩的大敌,可是仍旧让人恨不起来,甚至连讨厌都说不上。
“若是我不幸死了,请将我带回高丽的故土。”我这样交代苏堤,耀儿安静地跪在我的身边,脸色平静却苍白。
“你不会死的。”苏堤冷冷地看我一眼,吐出这样一句话,说完便离开了,衣袖间带着冷风夹杂着莫名的怒意。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被软禁时还是寒梅初绽的十一月,再次被带出昭阳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时节。
犹记得往年这个时候雒阳城内的百姓大约正在准备过年的事情,如今平南王谋反的事情大概搅和了这份喜庆吧。
这个混乱的时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彼时我站在高耸快如天的城墙之下,身边的兵士皆是黑甲,脸上是冷峻的严肃神色。
一袭绯色的宫衣,繁复的裙裾掖地,寒风瑟瑟中,我一步一步登上城楼之上,城下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莫名的有些想笑,这个我所挚爱的人终于来到了这里,为了救我,为了救整个天下。
这个伟大的年轻君主,是我的夫君,是我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一次真的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珩了,我想给他留下我最好看的样子。
“你今天很漂亮。”苏堤看我一眼,眸光里一如初见般带着江南雨乡的温和,只是不知那哀伤从何而来。
“谢谢。”如今除了这一声苍白无力的感谢,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了。
长久的安静,苏堤跟在我身后,什么也没说。
长长的台阶,近百级,我一级一级地登上去,心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天青色的天空,隐约有细雪纷飞而落,辗转飘落在我的裙裾上。
雪花渐渐变大,这一场冬雪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想说什么么?”苏堤站在我的身侧,静静地问我。
我侧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好像胶片电影般在脑海中拼凑重演。
“这辈子我从没有后悔过什么,包括我遇见你,撇去国仇家恨这些事情,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城楼顶端,这里可以俯视整个雒阳古城,巍峨而壮观。
秦宏一袭藏紫深衣,面色已经是颓唐模样,我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然也不会使出我这个筹码。
我缓缓走到城楼边缘,额间花钿艳丽的一如当年我嫁给苏珩时的模样。作为一个人质,我很有觉悟。
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这里是雒阳城玄武门,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空中白雪落在人的脸上,瞬间便清醒了许多。
“苏珩!文昌夫人在此,若是不退兵,可就别怪老夫不怜香惜玉了!”秦宏冲着城下大声道,手中的寒剑泛着冰冷森然的光芒,刺进我的眼睛里,莫名的心凉。
“秦宏,以女子性命相胁,简直枉为男子。”苏珩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一如往昔那像细雪的温润。
我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银甲散发着齐心合力的士气,整齐划一的队伍,是军纪严明的体现。
苏珩骑着白马,领头站在队伍的前面,英姿飒飒的模样,眉目间带着的神情是令我心动的情愫。
这样的队伍,本就是该所向披靡的,这样的人,本也就应是人中之龙。
“秦宏你这个混蛋!用女子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老子和你单挑!”
忽然响起的声音竟是这样的粗狂,耳听这声音是莫名的相熟,侧头看着城下的兵马,终于在前面看见了那个银甲的将士。
微胖的身形,黝黑的皮肤,浓黑的大眼睛,脸上永远是刚正不阿的憨厚样子。
眼前的形象和记忆中的故人合二为一,那个人竟是多年不曾再见的祭修。
犹记得并州的那次出逃,还是他故意给我们行了方便,给我们详细的地图,不然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的逃出来,可以说,我们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老子,老子,祭修还和以前一样啊,莫名的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时光。
秦宏用剑比着我的脖颈,些微一用力,脖颈处便划出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顺着脖子晕染上绯色的宫衣。
寒风拂过,风卷起我腰间的丝带,带着我对苏珩满满的思念。
“苏珩!退兵!不然文昌夫人便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身侧的秦宏越来越疯狂,手中的长剑比比划划的,脖颈上的疼痛之感,使我的神智越加清晰。
今日我本就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笑意就那样柔和地漫上了眼角,直抵眸光深处。
“君王之爱,泽被苍生。”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便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绯色的宫衣,渗入金线的刺绣间:“陛下!下令攻城罢!”
秦宏恼羞成怒,扬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我反抗推搡间被裙裾带倒,借着惯性就地一滚,待我转身过来准备反击的时候,却不想竟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主…子,快跑…”
滴答——滴答——
我惊恐地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城楼的灰色石砖地上,鲜红的颜色刺目的紧,脑海里翻滚着那场刺杀的情景。
这个总是一袭青衣的姑娘,带着如风一般安静笑意的她,竟然…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将缓缓倒下的她抱在怀里,双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心里面充斥的悲愤和悔恨。
“泽兰!你为何这样…”眼中的泪汹涌而出,我抱紧了怀里越发冰冷的身子:“你不是都背叛我了么,为何还要为我挡下这一剑。”
泽兰只是瞪大了眼眸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般,可是口里的话却是半句也讲不出了。
“我以为你只是帮着秦梓对付我,却没想到你是帮着平南王来谋反,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放任你的。”我叹息一声,看着阴沉沉的天际:“可是我欠你们佟佳氏的,如今就连报答的机会似乎都没有了。”
“平南王,现在你该收手了罢。”
苏堤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放在了秦宏的脖颈处,唇边的笑意带着我从没见过的锋利。
“你背叛我!”秦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竟然背叛你的父亲!”
苏堤手中使力,阴沉着脸色道:“我没有背叛我的父亲,因为你不是我的父亲。”
第 106 章 归赵
“这个还是完璧归赵吧。”苏璎从广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正是当年二哥送我的匕首,后来遇险慌乱时给了章潇,然后便再没有机会拿回来。
我手指不自觉轻颤,送苏璎手中接过那匕首,如今再看到心里倒是有些发酸。
古朴的刀柄上本缠着高丽独有的藏青布料,现在已然是褪了色,再也寻不到当年那一丝一毫的华彩。
我忍住眼底的酸涩,看着她明显憔悴的脸庞,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们对不住你……如今你还是回雒阳吧,公主府仍旧为你留着呢。”
“不了。”苏璎摇摇头,淡笑着说道:“我已经决定留在凉州了,如今夫君不在了,我自然要接替他的责任,替苏国守卫凉州。”
留在凉州……
“你,是在怪我们么…”我抿了抿唇角,不确定地问道。
“不怪。”苏璎暗下眼帘,嘴角勾起温和笑意:“夫君曾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若有朝一日未归,就直接葬在凉州,只允一身铠甲便成。”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何须马革…裹尸还?
章潇,为什么我说的那么多话你不记着,偏偏记得这一句呢?我还说过不许你死,你为什么不记得这句呢?
此时,我方才醒悟,他大概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再没打算回来过。
“后来听夫君说起为何执意要来凉州,便说凉州于他有特别的意义,我想大概是说和大家在一起共谋天下的事情吧。”苏璎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伤感神色,却硬在脸上挂起一丝笑意:“明日一早,我便回去凉州了。”
听了她这样说,我心底一惊:“什么?明日便走?好歹在雒阳好好歇歇,毕竟你们从凉州赶过来车马劳顿。”
苏璎摇摇头,固执道:“不必了,早点回凉州,也好早做一些打算。”
“多留两天罢,毕竟孩子还小,禁不住那样的旅途劳累。”我不知心里如何打算,只是单纯的想要留下她,哪怕只是几天。
“好。”
终究苏璎还是松口答应下来,淡笑着的眉目间带着丝缕的无奈。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春柳正抽出枝桠,路边青草依依,雒阳宫城内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景。
苏耀这个小家伙偏要拉着章潇的儿子章邯在昭阳殿的院子里耍剑。
冷景黎不知道从哪儿给苏耀这个臭小子弄来的一柄木剑,整日拉着楠娅教他剑法,可是看一个步子都有些不稳的孩子练剑着实没意思了些。
没想到这半个月时间,苏耀倒是练的有模有样了呢。吃惊的是,章邯这个身量不高的小鬼,小小年纪就有这么犀利的剑势。
转念一想也对,他父亲母亲皆是武艺在身,父亲是个鼎鼎有名的将军,母亲还是个正统名门的将军之后,无论从哪方面讲,这个孩子都不会差的。
当苏耀的木剑在一起被打掉的时候,六岁的章邯终于开口,冷道:“你的剑法不精,还是好生回去打好基础吧。”煞有介事的模样不让人忍俊不禁,却只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以后怕也只是人中龙凤般的存在吧。
“我要和你约个十年。”苏耀忽然开口,静静地看着章邯道。
章邯扑一愣,然后点点头道:“好的,没问题,你我十年之后雒阳一聚,我定会前来应战。”
时隔几日,终究是我怎么留苏璎也留不住了,明日她便离开雒阳回去武威了。
我知道她始终不愿意耽在这压抑的雒阳城,便也不再留下她。我吩咐楠娅去公主府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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