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不深,跌进去反倒觉得很是凉爽,我刚抹了把脸上的水,身侧一人提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提上了岸。
我转头,不由得咧嘴笑道:“二哥,多谢搭救。”
不理会我打趣的话,他的脸色仍旧阴沉之极,半晌,吐出一句:“跌进这么个池子里可死不成。”
我愣了愣,他这话说的,莫不是认为我在寻死?他们知道我讨厌赫哲,所以认为因这事情去寻死么?
我刚想开口解释两句,那边又有个男声响起,“都退下罢。”
这才注意到我那不常见的大哥也来了。
池水里的小丫鬟被晴瑛扶上了岸,怯怯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然后在晴瑛的示意下,抓起方才甩到一边的一只丝履慌慌张张地套上,出了门去。
我摇头暗想,这丝履果然害人不浅,又叫个丫鬟摔跤了。
“苍平…不日便会派人来行纳彩礼。”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大哥此时竟皱着眉头,苦笑着对我说:“此事,怕是要委屈你了,大哥知道你不想嫁赫哲。”
未等我说话,二哥按着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里却染上悲哀,道:“阿凝,只这一件事,算哥哥们替高丽求你……待来日我们定为你讨个公道。”
我拂开他的手,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嫁给他。”
“牺牲小我,保全大家,这么伟大的事情值得人们歌颂,可阿凝却不愿意当这个伟人。”我勾起嘴角,冷冷笑道:“受社稷庇佑十几年,哥哥们觉得我应该为国家的幸福考虑,可阿凝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了?”
我站起身,看着在这个时代陪伴我三四年的亲人,叹息道:“我不会嫁给赫哲,但我会坐上花轿,哥哥们不是怕苍平来犯么?阿凝此次便叫苍平再无出兵的理由……”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国度,终究还是没法弃之不顾,也没法置身事外。
话未说完,便被二哥打断,青衫衣摆在空中划过好看弧度,他握住我的双肩,急道:“我们可不允你做傻事。”
我看着他浅棕的眸子,温吞笑着说:“我知道哥哥们恨着苍平,阿凝虽不晓得当年的事情,但既然剑还未打磨好,哪里有现在出鞘的道理。”
我正要再说两句,忽觉眼前一晃,一个黑衫人已经单膝跪地在大哥身侧,浑身上下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戾气。
本以为像这样的暗卫定是身上尽透着浓浓的刀锋般的冷意之人,这个人倒是当真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知道他们手下养着不少暗卫,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不免好奇地多瞄两眼。
“他怎说。”大哥一反平静脸色,焦急问道。
那人一板一眼答道:“西唯太子说都是一家人,自然帮忙。”
大哥点点头,冷声吩咐道:“你去盯着苍平的动作,叫阿宿速归。”
黑衣人抱拳称诺,然后一闪身又不见了。
藏青深衣的大哥脸上染上喜悦神色,对我们道:“天无绝人之路,天不亡我高丽!”
--我攥紧拳头,赫哲,你到底谋的是什么?
我?高丽?亦或是,藏得一统关外的心思…?
……
隔天,盈风拿着一卷书简进来时,我正倚在美人靠上,望着那被檐角割得四四方方的湛蓝天色发呆。
她略略喘息,喜悦神色浮上眉角,高兴道:“主子,西唯太子果真说话算话。”
我接过书简,认真看着,可这总归用的是隶书,看起来有些费劲。
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这是一份诏书,西唯王亲自下的诏,讲的是与高丽早年便有指腹为婚的约定,指的自然是我和济扬。
如此一来,赫哲若再要打我的主意可得三思了,毕竟抢人媳妇可不是好行为呢。
我不信他为了我能放弃自己“贤德”名声,如今,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
这一次,终究是联合西唯胜他一筹了……但我清楚地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结束。
这场无声的较量就像是一局棋,现在不过是刚刚落子而已……
第一章 出嫁
高丽王二十四年,六月十七,盛夏。
明日便是六礼的最后一步了,迎亲。因为形势所逼,所以这场婚礼多少有些匆忙,但毕竟是公主和太子的大婚,该有的排场一丝也没少。从那些聘礼的数目来说,济扬的手笔当真是不小。不禁捂脸暗想,这位大财神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西唯钱多。
此时夜已深,惨白月光泠泠照在米黄毡席上,有树的剪影映在木制窗楞上,我在被衾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我侧过头看着月光透过窗楞投在地席上的剪影发愣,连身侧有人都没有发觉。
“阿凝…”
一声叹息响在这静谧的夜里。
我扯出一丝笑,道:“二哥,熬夜可不是好习惯呢。”
没等他说话,我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问:“二哥,能告诉小妹,为什么吗?”
“为什么恨着苍平?”
“是啊,既然小妹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至少该知道缘由吧。”
刚开始不知道苍平和高丽暗流汹涌这么多年因为什么,可想了这么多天,即使是无缝的鸡蛋也该磕出个坑来了。
咱们的王后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可险些被那苍平王抢走呢!
晴瑛无意间说出的话,让我对这件扑朔迷离的往事略略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苦笑一声,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和大哥根本就没想告诉你和毅儿,本来想瞒你们一辈子的,因为这些东西我们不想叫你们背负。”
“恨着他们是因为有不得不恨的理由,因为他们杀了我们的母亲。”
王后?!我的母亲?!
这句话如惊雷般响在我的耳边,坊间传闻苍平王当年喜欢我的母亲已经到了抢亲的地步,如何下得去手杀她?
许是觉察出我的狐疑,他语气倏然冷了下来,恨恨道:“得不到的便毁了,黄泉路上还想着定要胜父亲一筹,当真是歹毒!”
听到这里,不禁唏嘘,这人的爱当真是霸道的蛮不讲理。难怪当年王后没选那个苍平王,这么霸道的爱是会让人窒息的。
“有生之年,我定要叫苍平灭国谢罪。”他恨声道。
我知道他从来不是池中鱼,或者说这冷家也没有简单之人,但即便如此还是震惊于他的豪言。
既然姓了这冷佳氏就得对得起这个姓氏,这是冷家人的信仰。
“二哥,阿凝省得了。几日后的事情,不知哥哥们计划的如何了?”
“如今高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对付苍平,所以现在要先委屈你一阵子。”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大哥的意思是浑水摸鱼,在西唯的地界上我们的人假充苍平人掳走你,然后暗中送你去宁国。这样一折腾,关外三国谁都说不清了。”
我暗自咂舌,真是狡猾的计策,不禁万分同情和我大哥为敌的赫哲。
“只是如此一来,得委屈你在宁国耽上一段时日了。”
我笑着摇摇头,道:“无妨,就当是远游去了。”
话是说的漂亮,可我却深深知道,这段在宁国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因为这计策若是有效,前提是我不能被苍平找到,可赫哲的眼睛着实不好瞒。
忽而颈上一丝冰凉,我低头一看,却是一块温润玉坠,迎着苍白月光透出丝缕紫色。
我不明所以,看向他。此时他正低头为我系好,眸光里尽是认真神色,衣袖间有寒梅冷香淡淡环绕。
“阿凝,这块紫玉你定要好好收着,必要时可救命。”深邃眸子里的神色凝重的快叫人溺毙。
我点点头,抚着沁凉紫玉,道:“二哥放心。”事已至此,我也不必推脱,索性收了紫玉。可事在人为,我亦不能全指着这紫玉。
“此行,我们会差人保护好你,你不用担心。”
此时月光从云中透出,照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清雅而不容亵渎。
点头称诺,心里满是暖意。
不论此行结果如何,赫哲…还是希望你我后会无期…
……
六月十八,良辰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也是我和济扬大婚之日,两国同庆。
在百姓们看来,这件事情闹腾到现在总算是画上的一个句号了。至此关于苍平西唯两个太子和高丽公主的故事彻底在关外三国火了一把,就连中原的纨绔公子们也在津津乐道这个高丽公主该是如何的绝色呢,而当我从盈风口里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勾了唇角轻笑一声。
清晨,有凉风拂过,高丽王宫外,青草绿油油,青砖道路被昨日的雨冲刷的格外干净。
我雍容华服,庄重妆容,额间花钿艳丽逼人,衣袂翻飞中有茉莉清香,沁人心脾。
“阿凝,此去西唯,莫要任性,哥哥们不在身边,千万照顾好自己。”藏青深衣的大哥脸上挂着不舍神情,细细嘱咐着。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演戏,可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叫我感动。
我吩咐身边一个侍女将我的琴拿来,向着我相处三四年的亲人们真诚道:“父王,大哥,二哥,毅儿,此次…嫁去西唯,若再相逢怕是难了,阿凝给你们弹一曲罢。”
和冷景黎学了三年的琴,如今能拿出手的曲子着实没几首。挥手一曲高丽祝酒歌,欢乐的曲调悠扬响起,弹过第一段后竟有士兵小声跟着哼唱起来,到了后来毅儿抱着冷景黎,将脸埋在他身后。
这个孩子大抵是哭了罢。
我抱着琴,鼻子有些发酸,勉强笑道:“二哥,跟着你学了三四年的琴,不想只这祝酒歌能拿得出手。”我端过侍女递过来的一碗水酒,唱道:“远方的汉子喝了咱的酒,请你留下来,嗨,请你留下来。”
古朴的高丽话,质朴的曲调,这些在中原人听来不过是觉得很有异域风情的歌,可在我们这些高丽人身上却有着不可言说的意义。
我将酒端直唇边,一仰头,利落地一饮而尽。看着毅儿红红的眼眶,我对着他们盈盈一拜,道:“最后喝一碗咱们高丽的酒,我永远是咱们高丽的女儿,哥哥们保重,父王,阿凝去了。”
我回身欲走,却不料被人拉住衣袖,本以为是毅儿,等到跌进一个寒梅冷香的胸膛里才知道是谁。
仍旧是凉凉的温吞嗓音,只是染了不知名的情绪而略显颤抖,我听见他在我耳边道:“阿凝…把紫玉还给我,可好?”
我心底微颤,把紫玉还给他?如今局面,我若是不嫁去西唯,高丽和苍平一战将在所难免,我岂能陷高丽于水火。
思及此,我伸手拍拍他,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二哥,那紫玉我喜欢的紧,况且即是送了小妹的东西,哪里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哥拉住。他看着我,冷峻脸上有些动容,道:“阿凝,大哥以你为荣。”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利落地上了迎亲的軿车。
西唯高丽相距不近,所以济扬不能亲自迎娶,而我高丽的风俗却是,若要娶高丽的女子,新郎是一定要登门受新娘父兄的敬酒。
罢了,总归是演戏,要求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軿车内只有我和二哥亲自带来的陪嫁丫头,侍凤和执箫,看着她俩一丝不苟的端正坐姿,心里一凛。这两个人武艺在身,短剑放在身侧,眸光里没什么特殊神色,只有我进来时她们打了声招呼,道了句请小姐安。
軿车缓缓上路,想来还没出城,行驶的有些缓慢。
那个名唤侍凤的女子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瞄到,然后不知看见了什么撇了撇嘴,道:“本以为你是个红颜祸水,却不料竟有人念着你的好。”
这车里就三个人,我不会傻到以为她在对另外一个陪嫁说这样的话。
我看她一眼,没说话。
另外一个紫衣女子偷偷觑我一眼,拉了拉侍凤的衣袖,低声轻斥道:“怎么对主子这样说话。”
谁知侍凤挑了眉,不乐意地说:“我侍凤只认主子一个人,今次不过是奉主子之命,保护她罢了,若叫我认她做主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红颜祸水?这帽子倒是扣得大了。赫哲藏得是什么心思,我都清楚。他不过是想打高丽少了借口罢了。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是高丽唯一的女公子。
今次假意嫁给济扬,远走他乡,毕竟高丽是我的家,我倒不在乎谁念着我的好,但也不希望被人如此指责。
我冷冷一笑,斜睨着她,说道:“怎么,二哥关照你的话都忘了?瞧你这个样子,倒是想翻身做主子不成?”
侍凤脸色一白,没说话。执箫见状,开口劝道:“主子,侍凤无礼自是该罚,可现下在路上,若是罚了,遇见歹人时着实不好处理。等到了地方,您想怎样罚都成,如何?”
瞧瞧这伶俐的丫头,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话已经说得这么滴水不漏。连我都不禁在心里赞一声。
但我知道若是今天不给她们颜色看看,以后有我的不如意。
我伸手将脖颈上戴着的紫玉扯下,摔在侍凤的脚边,看着她已经惨白的脸色,冷道:“执箫,侍凤,你二人现在就拿着紫玉去找你们的主子,告诉他,这份大礼小妹可无福消受!”
现在连执箫的脸色都变了样子,低头盯着紫玉,一掀衣摆跪下,半句话也说不出。
看着她们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侧头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发现多数人出来送行时右手都系着白丝带。
我疑惑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高丽尚白,每次将士出征时都会由家里最亲近的人给他系上白丝带,寓意祈求平安。若是出嫁时,则由亲人在右腕处系上白丝带,寓意祈求新娘幸福美满。
我放下帘子,勾起嘴角,欣慰的笑笑。
大家,保重!你们的阿凝会平安回来的。
再见,高丽……
第二章 谋攻
清晨出发,如今已是晌午,軿车内愈发闷热。
我掀开帘子一角,耀目阳光透进来,车外路边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侍凤和执箫额间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除了脸色苍白些,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呢!
忽听门外有小丫鬟轻叩车门的声音,我努努嘴,示意执箫开门。
小丫鬟看执箫一眼,又瞄了一眼侍凤,然后转过头来,神色没什么变化,笑吟吟道:“公主,将军吩咐全队人加紧时间赶路,争取未时到达信安城。只是午饭时候怕是要错过些了,所以将军特地命奴婢送来些吃食,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替本宫多谢将军体谅。”
小丫鬟俯首称诺,退下马车。
我俯身捡起紫玉,捏在手里,缓缓道:“你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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