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说:“盛哥,再盘旋一会儿油料就不够了。”
繁盛说:“你们先回去。”
我忙问:“那我下去吗?”
“你也回去。”
“我……”
“让我老婆下来。”是韩千树的声音。
“不行!”繁盛吼叫起来,“把她拉走!”
“我怕她一个人会出事。”
繁盛沉默了一下,下了令,“让她下来。”
我爬下去时,一路通畅。
飞机上有药,我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真是的,腿上的还没好,胳膊上又挂了彩。
下面一片狼藉,村长和他的村兵已经被制服了,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韩千树扶着我从飞机上下来,看了一眼我的伤口,露出了心疼,但没说什么。
繁盛夹着香烟,商人给他翻译,“他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是犯法的。”
“犯法?”繁盛显然又被点燃了,走过去,抡起步枪枪托狠狠地在村长的胸口砸了一下,怒不可遏,“我是不是说要给你钱?嗯?跟我谈条件!”
村长嘴里立刻溢出了血。
我脸上不由抽搐,韩千树搂住了我的肩膀,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看不到了,也不想看,只听到乒乒乓乓的殴打声,间或惨叫。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坐进了副村长,也就是之前那个化得像鬼一样的人家里。
村长已经说不了话,被扶着去休息,副村长拿出了一个带锁的盒子,把钥匙放在上面,推过来,恭谨地说:“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
繁盛没接,说:“打开。”
他便打开了,我看到里面是一个钱夹,和一把钥匙。
繁盛接过来,拿出钱夹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问:“尸体在哪?”
副村长犹豫了好久,才颤声告诉商人,“扔到山里了,对不起,是当时的村长下的决定……”
“知道具体位置么?”繁盛很平静地拿出了香烟,放在嘴边,然后开始划火柴,划了两下没有点燃,火柴断裂,珍珍连忙掏出火柴,帮他点燃了香烟。
繁盛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289一条狗
“我……”副村长犹豫起来。
繁盛立刻看向他,露出了与当年扯我头发时如出一辙的凛冽目光。
“我知道!”副村长立刻告诉商人,“我可以带你们到附近去,但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所以……”
“我要见到尸体。”繁盛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冷冷地说:“否则你们全村陪葬。”
出门时,韩千树吩咐,“把他一起带回来。”
繁盛扭头看了一眼,见韩千树说得是那个年轻人,便说:“带回来干什么?杀了。”
“带回来。”韩千树说:“还有用。”
繁盛便没吭声,他的随扈见状,把人带了回来。
我们住在副村长找的地方,是一户村民的家,繁盛挑了一个房间进去并且闩上了门,显然心情很糟。
我们便去了其他房间。
珍珍把把年轻人扔到地上,他慌乱地看着我们。
韩千树温和地看着他,说:“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副村长已经告诉你们了。”他满脸紧张,声音在颤抖,“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些。”
“你确定?”
我也觉得他应该没有副村长知道得多。
“……是。”
“那就真的要杀你了。”韩千树认真地说:“没人能替你求情。”
他没吭声。
“我多想回到两小时之前,你们不用死人,还可以获得一笔资金。”韩千树缓缓地说:“你们的村长太糊涂,幸好副村长非常明智,你也要糊涂下去吗?难道你认为你不说,他就会放过你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仍在坚持,“请你不要再问我了。”
“既然女人是全村共享的,那么你母亲就有机会知道这些,不是么?”韩千树柔声道:“仔细想想,如果你能回忆起来什么,一定是功劳一件。我们现在要进山里,如果可以,我不想带着那个无法交流的副村长,如果你知道得比他更清楚,我们会非常感激你。”
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突然攥住了他的衣领,依然很温和客气,“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这条命就没用了,这是我们救下来的,我们有权现在就收回去。”
年轻人依然在慌乱,“我……”
“你有十分钟考虑。”韩千树松了手,说:“祝你好运。”
之后他被留在这里,我跟韩千树到外面去站着。
他发现我在瞅他,问:“怎么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凶?”我问:“他如果不说你真的会杀他么?”
他笑了起来,在我耳边小声说:“他肯定会说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他只是还没消化这些事。”他自信地说:“绝对会妥协。”
“我是说万一。”
他无语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脸,柔声说:“真那样就看他的意思吧,跟他们有仇的毕竟不是咱们。”
“不是他们救了那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仇了?我觉得这村子只是出于某种担心而不敢说而已。
“我估计他跟村长谈的时候,对方肯定是先提出要钱。”他说:“这点已经提前清楚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发火,会用给钱来周旋,反正有了钱,他们买也一样。”
“嗯。”
对哦,我感觉繁盛这几年比以前稍微能控制脾气了,上星期打基地时他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愤怒。
“那村长就没理由叫人来威胁他,所以,这里面肯定有其他事情,促使他发怒。村长也清楚他会发怒,才提前准备了人。”他说到这,笑着问:“你觉得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生气?”
“这个村的人合伙杀了他爸爸?”
“我觉得是这样,可能是收了钱,或者是其他什么,因为说到了这个,才弄得繁盛要炸他们。里面那小子肤色比别人浅,应该是混血。他算是少数读过书的人,原因可能是他母亲或者他自己比较受村长宠爱。”他若有所思地说:“咱们第一次问他时,他的表情就不太对了,搞不好他知道一些连副村长都不知道的事。”
“现在副村长不知道的,也只有遗骨的位置了。”
“但咱们不能让副村长带咱们去,那老头一把年纪了,肯定非常狡猾。要去深山老林,向导就必须可靠,否则随便一个沼泽都能要了咱们的命。”他把我所有的疑惑全都解开了,“所以我想让这个小孩做向导,好控制。副村长绑炸弹派人盯着,如果一定时间内我们没有回来,就让他陪葬。”
“好。”
“放心。”韩千树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多杀不该杀的人。”
“如果有外面的女人,我们要不要救她们回去?”
“等处理完这件事吧,问问繁盛的意见,毕竟每呆一天,就会增添一份危险,也会花不少钱。”韩千树叹了口气,“而且放她们出去,会不会给处理后续带来危险,通知警察,会不会给咱们带来麻烦都是未知数。”
“好吧。”
他知道我是心疼那些误入被迫害的女人,然而现状不允许救她们,也只能抱了抱我,以示安慰。
十分钟到了,我们回去问那年轻人。
他果然已经妥协了,说:“我需要一百万比尔。”
哦,那才六万多欧元。
韩千树点了点头,一脸沉重,“是笔大钱,不过你能给我们同等价值的消息么?”
“当然。”他认真地说:“其实你们一进村子,我立刻就认出他了,副村长给他的钱夹是我捡到的,里面有很多钱,还有他和家人的相片。那位先生和照片上的小男孩一样。”
“喔。”韩千树显得意兴阑珊。
他忙说:“是村长他们帮忙杀死了他。那天白天我听说有一个外面的男人来了,他长得和我们不一样,我因为好奇去看,发现他的口袋里有个钱夹,于是……”他说到这里,脸微微地紫了一下,“我偷了出来,看到里面有很多钱,就留在了身上。那个男人好像发现了,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腕,但我咬了他一口。”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晚上村长在我家,我听到他告诉我妈妈,让她呆在家里,哪都不要去,说他很快就会拿到一大笔钱。他出门时碰到我,还吼了我一下,让我回家去呆着。第二天,村长开会说山上起了火灾,有一个女人和她的小儿子死了。我告诉我妈妈那间房子还住着一个外面的男人,我妈妈叫我不要说,告诉我村长会送我到外面去读书。”他说这些时表情几乎是木然的,似乎对母亲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我把钱夹藏在家里,带着那些钱去了外面,那些不是我们这里的钱,只换了二百比尔。”
我不由脸庞抽搐,显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繁盛的父亲,那他身上的现金肯定有不少。这小子明显是被骗了。
韩千树问:“村长是你的父亲吗?”
“不。”他说:“我们这里的人没有父亲。”
“我是说,从血缘上,你是你妈妈跟他生的吗?”
“是的。”他强调,“但在我们这里,这不意味着我跟他有任何关系。”
“好吧。”韩千树说:“继续。你说点对我们来说有意义的,比如你知不知道他们把遗体放到了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还在那栋房子里,那栋房子被推倒了,他们在上面盖了土,因为他们害怕,上面的人总说他们在半夜听到哭声。我们相信有鬼,谁都不敢动那栋房子。”
韩千树跟我对视了一眼,说:“副村长说在森林里。”
“这绝无可能,相信我!”他急促地说:“烧掉那栋房子的第二天,村长就被森林里的动物咬伤了,我们相信这是对他杀人的惩罚,没有人敢去接近那栋房子!”
我倒是不信鬼神,不过仅从表情,我比较相信他。
而且他说的地方也比较好找,比森林里安全多了。
“你敢带我们去那边?”
“我没有杀他,”他说:“你们是他的家人和朋友,也许他愿意被你们找到。”
韩千树也点了点头,沉思半晌,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他说:“当时我还很小。”
韩千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繁盛的声音,很虚弱,“我知道。”
我俩转过身,看到繁盛靠在门口,嘴里含着半支烟,对珍珍说:“把他弄出去,准备准备,先跟他去那地方。”
珍珍带着年轻人出去了,繁盛进来,扶着额头,眼睛红着,坐下来,落魄得好像一条狗。
我问:“你好点了吗?”
韩千树站起身,说:“我出去帮他们做准备。”
“嗯。”繁盛抬起头,看着他,说:“谢谢。”
韩千树没说话,朝他点了下头,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他跟繁盛不是朋友,也没有很深的交情,而且还是情敌。繁盛这个状态大概需要找个人聊聊,平时当然不必是我,但他现在也只跟我还算熟了。
我问:“你爸爸为什么要来这里?”
290心结
他看着我,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之前问我,我妈妈有没有去过我们的老巢,到底是为什么?”
“我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繁盛立刻就笑了,怀疑地盯着我,“你确定?”
“确定。”
“我要听实话。”他冷下了脸,阴冷地就像变了个人,“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就是实话。”我面不改色。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就像凌迟般另人不快,许久,突然笑了,“我告诉你,我妈妈去过。”
“喔。”自从黑人警官这么告诉我,我就比较相信她去过了。
“离这不算远,直升机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他重新垂下了头,摘了眼镜,捂住了脸,声音越来越低,“我没想到我爸爸会死在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我总是路过这里……”
我安慰他说:“这个村子太小了,从空中基本看不到。不过这跟你妈妈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老家伙跟我说,他们抓到过我妈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玩过她。他们去杀我爸爸时,他还问他们这件事。”他抬起了头,脸上挂着让人猜不透的表情,像个孩子似得问:“你说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了。”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幽幽地说:“他明知道这种话会激怒我。我会杀了这里的所有人,烧了这里,把他们所有人都挫骨扬灰。”
“也许他只是想激怒你,让你像现在这样发疯。”
“可是我妈妈真的去过,如果她真的偷偷去过,那么她一旦离开,就不可能做到不经过任何国家。如果她走这条路,再去城市里……”他突然又像疯了一样抱住了头,颤声道:“她给我带过一种很好喝的咖啡,是不是这里的?”
埃塞俄比亚是咖啡的原产地。
我终于找到了语言,“那个老家伙已经杀了你爸爸,你既然找来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我看他有够恶毒,要让你活着也不好受才这样编排你妈妈。”
他用音音在问我问题的目光听着我,认真地追究,“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妈妈呢?”
“因为人人都有妈妈啊,没妈妈的那是孙悟空啊!”我反正就是不信,太扯了,“侮辱人不就是骂父母最狠毒吗!”
他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抱着双臂,在心理学上是标准的防御和闭合的姿势,“我妈妈是警察,她为了做警察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你爸带她去过你们的窝点吗?”
“我以前觉得没有。”他一边抽泣,一边混乱地说:“但我现在觉得有。”
“有那不能从你爸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吗?还非得自己偷偷进去一趟?”
这显然是心结的力量,我问:“村长原话是怎么说的?他说你妈妈是警察了?”
他摇了摇头,一边哭,一边说:“他说在我爸爸之前,就来过一个我妈妈那样长相的女人,他们把她玩了,又放走了。”
“你对你妈妈能不能不要一直用‘玩’这个字啊?”好恶心啊!
“他当时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真是狼狈极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
“嗯。”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说我爸爸临终前问过他。”
“你爸问他干什么?”
他只顾着哭,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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