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管事五十来岁,体形干瘦,摊手答道:“刚才有个孩子肚子疼,林先生送他回家去啦。”
谷慈默默点头,正想离开,顾管事好像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林先生让我送你回去,怕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这个不必了。”谷慈连忙摆手,“多谢顾管事,天还没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您也快点回家吧。”
顾管事见她执意自己走,也没再坚持,只是叮嘱她注意回去的路,随后也准备走了。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边好似笼起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谷慈径直回了家,累归累但心里甜滋滋的,谁知刚进院子便看见邻居家门口杵着个人,头上披着被子。
准确来说那不是个人。
两根木架子支起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上面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袍,尖端挂着被子,从背面看去就像个披着被子的男人。
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几天前的夜里,黑漆漆的夜里。
谷慈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正巧这时沈清和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了她,扬眉道:“你是不是被天龙侠二号的风姿震撼住了?”
谷慈抬眸望了望他,指着眼前这个披着棉被的架子,“那天晚上去排队的,就是它么?”
“是啊,我前一天就把它放在店门口了。”沈清和得意道,“我开门的时候就去替换它了。”
谷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怕别人把它挪走么?”
“当然不怕了。”他更加得意了,指着“手臂”的位置,“这里系了两根弦,你拽它的话它会打你的。”
谷慈:“……”
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转身就想走,不经意地察觉到沈清和正在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于是条件反射似的摸了一下脑袋上的发带,还在。
“又不认得我了?”
沈清和微微蹙眉,细看她:“你——捡到钱了么?”
谷慈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很高兴;成叔说过,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心,八成是捡到钱了。”沈清和托着下巴道,“以往你看到我的时候都是扶着额头,刚才你的脸上还带着笑,很难得。”
谷慈扶额。
沈清和道:“对,就是这个动作。”
谷慈:“……”
她盯着那个假人看了一会儿,想起这茬事,重又露出笑容,双手合十,态度诚恳:“你能不能……把那个金轮王卖给我?要是买不到这个,以后我在商行会很艰难的。”
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令沈清和皱了皱眉,果断道:“当然不卖。”
谷慈没了法子,只好将事情的原委讲述给他听,把小胖子要告她的事也一五一十交代了。如果买不到那个金轮王花甲版给小胖子送过去,她会陷入很大的危机。
沈清和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她本以为他好歹会说点什么,谁知道他就这么扛着那个“天龙侠二号”回家去了。
谷慈始终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神情恹恹地回家吃饭,吃完了正想小憩片刻,谁知听见有人敲门。
一开门,果然是沈清和出现在外面,颀长的身形倚靠在门上,两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双目微合,安静得好似融入夜幕之中,如孤松独立。
她对于这个人的出现已经习惯了,叹口气问:“又没有吃的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比方才还要凝重,似乎刚刚回屋就是思考人生大事去了,艰难地开口:“虽然我不可能把金轮王卖给你,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的危机。”
***
沈清和没有讲述具体的办法,只是让她把小胖子带到他家来。
谷慈觉得但凡是这个人的办法,肯定不太正常,但无奈买不到金轮王,小胖子告她告定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准备第二天去小胖子家拜访。
她走前忍不住问:“如果我把那个小少爷带过来,你真的有办法解决么?”
沈清和低着头,像下定了很大决心,重重地“嗯”了一声。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令谷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她心情好就给他送了一盘桂花糕,拍拍手前去找小胖子商谈了。
开门的是上回那个丫鬟,因为上回她惹了小胖子哭,所以非常不喜欢她,嘟囔着把她领进了门。
小胖子这会儿刚刚睡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像没想起来她是谁,过了一会儿才尖叫道:“啊是你!我的金轮王买来了么?!”
谷慈摇头道:“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小胖子大吼着打断了她的话,“呜呜呜你太靠不住了我要去告你!”
他说着又抱着丫鬟哭,丫鬟又瞪她,谷慈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他,慢悠悠道:“虽然我没有买到金轮王,但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绝对不会后悔的。”
小胖子抬起一双泪眼:“你是要把我杀了再毁尸灭迹么?”
谷慈:“……”
她深呼吸了一下,嫣然一笑:“我要带你去的是那位买主的家,他家收藏了很多很多雕刻,或许你和他谈一谈,他觉得价钱可以,就直接卖给你啦。”
小胖子的耳朵动了动,挑起眉道:“他收藏了多少?”
谷慈张臂比划了一下:“满屋子的。”
“好,走!”
小胖子突然间跳了起来,一点困意都没了,就这么拉着丫鬟跟谷慈一道去了沈家。此时沈清和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厅里等,往小胖子那里看了一眼:“就是这个小子么?”
谷慈点点头,小声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告我?”
沈清和没答话,缓慢又凝重地对小胖子说:“跟我来罢。”
三人就这么跟着他往里走,谷慈记得这是他上回带她来过的地方,那间放置他的收藏品的房间外有一把巨大的锁,锁上居然还贴着个符,像是无法进入的圣地。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啊?”小胖子撅着嘴道,“金轮王我出五千两,你卖不卖?”
沈清和依旧没有回答,站在屋子外面,低声道:“进去之后不许随便乱摸,不然我会把你跟谷慈一道扔出去。”
谷慈扶额:为什么她也要啊。
小胖子将信将疑地瞟他一眼,然而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两只眼睛都发光了。
“噢——嗷!这是!这是长臂大侠!”小胖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像是一个穷人发现了金山,惊叫不已,“嗷嗷嗷——这是人偶刀客!嗷嗷嗷嗷嗷嗷嗷!”
一时间,连那丫鬟都愣了,从没见过小少爷兴奋成这个模样。沈清和则是脸色越来越不好,一直跟着小胖子,随时制止他到处乱碰。
谷慈连忙上前,拉着小胖子的手问:“你还会告我么?”
“谁有闲工夫告你啊!”小胖子双眼亮得像太阳,几乎要扑过去抱住沈清和的大腿,眨着大眼,奶声奶气道,“大哥哥,我以后还可以再来玩么?”
沈清和眉头一皱,把他们一道撵了出去。
后来的事有点出乎谷慈的预料,小胖子不仅没闹腾,还对沈清和言听计从,要不是那丫鬟拦着,他差点就跪下来拜一拜了,走前潇洒地一撩袍子,抱拳道:“大哥哥,英雄相见恨晚,咱们后会有期!”
谷慈目送他们走远,终于解决了一桩大事,心中大石落地。她转头看见沈清和仍是一脸不满的样子,突然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沈清和蓦地僵了一下,低头凝视着她。
“你的手,好像摆在了不应该摆的地方。”
第9章 「第九讲」
谷慈笑眯眯地收回手,“你以后若是没吃的了,可以上我这里来。”
沈清和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但仍偏头不看她,“哼”了一声。
谷慈忍不住微笑。
平时把那间屋子的门锁得那么牢,还特地画了道符驱邪,连展示给她看都不让进门,今日委实是个大进步了,难怪他从刚才一直烦恼到现在。
偶尔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啊。
“你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呢。”
沈清和白了她一眼。
谷慈看不见他的表情,叮嘱道:“晌午知府大人会去邢家问话,我会把你也带去的。”
沈清和皱了皱眉,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兴趣。
谷慈回家之后便去做午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火急火燎地敲门,前去一看才知是赵翔来了。
她委实有些惊讶;沈清和在衙门的名声很响亮,当然这原因在于,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点不正常,故而这些捕快视沈家如地狱。
赵翔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气喘吁吁地问:“小慈姑娘,沈先生在家么?”
谷慈点头道:“赵捕头是来接我们去邢家的么?”
“不是……”赵翔蹙着眉摇手道,“我们直接去衙门罢。”
谷慈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吗?”
赵翔闷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们好像……抓到凶手了。”
***
去衙门的路上,赵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上回沈清和说邢夫人有点问题,于是他就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一遍,从一个丫鬟的只言片语中猜出邢员外与其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夫妻关系不和并不奇怪,故而赵翔起初也没在意,直到前去邢府问话的时候,邢夫人忽然哭哭啼啼地抖出一个名字来。
三人赶到衙门时,邢家上下果然都在公堂之上。今日并非堂审,故而前来审人的是通判张尧,三十多岁的举人,在厉知府身边呆了有几个年头了。
今日堂下不止是邢夫人和周姨娘,还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看装束应该都是邢府的仆人,有小厮有书童。邢夫人涂氏捏着帕子流眼泪,旁边的周姨娘则是满脸惊恐,战战兢兢地杵在一边。
赵翔直接将谷慈和沈清和带到了堂内的屏风后边,只听外面的张尧问:“邢夫人先前所言,是否句句为真?”
涂氏眼里噙着泪,咬牙指着周姨娘道:“老爷遇害那天,这个女人的弟弟又来找她,两人大吵了一架,恰好民妇路过听见了只言片语,说是老爷出了事。当时我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八成就是他们合谋害死了老爷!”
周姨娘满脸惶恐,脸色煞白道:“大人,我们是冤枉的,我绝对没有害过老爷……”
沈清和听后微微皱眉,问:“她弟弟是谁?”
赵翔的面色仍旧不太好,他们先前只查了邢家的人,忽略了周姨娘有一个还未成家的弟弟,嗜赌成性,屡教不改,三天两头就跑来借钱,被邢家上下视为瘟神。邢夫人一说此事,他们便去赌坊把人抓来了,除了此人的情绪不太稳定,过程简单到难以相信。
张尧没有理会周姨娘的哭诉,镇定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两名捕快架着一个穿着灰黑布衫的男子进来,那男子估计是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此人便是周姨娘的弟弟,周松。
张尧眯着眼道:“邢夫人说,你们姐弟在案发当天发生了争吵,是所为何事?”
周姨娘面色惨白,支支吾吾道:“是阿松又来借钱了,我不想借给他。”
“胡说!”涂氏突然厉声道,“我分明听见你们说老爷出了事!”
周姨娘又被惊吓住了,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坐在一旁的姜师爷停了笔,幽幽道:“在公堂上撒谎,可不是打几个板子就能解决的了。你们姐弟出身贫寒,合谋杀掉邢员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周松听罢,突然站了起来,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咆哮道:“我没有杀人!我赶到竹林的时候员外他……他已经死了!我……我当时吓得摔了一跤,然后……然后就去了邢家……”
姜师爷记完之后,续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报官?”
“我、我……”周松说不出话了,急得满脸涨红,突然像断了线似的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惊,有两个眼疾手快的捕快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果然是晕过去了,嘴角还泛着白沫。
周姨娘吓得愣住,想要去扶他,却又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公堂里一时间乱了,不知道周松突然犯了什么病,束手无措之时,只听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赶紧带他去看大夫,他伤到脑袋了,再不治会有危险。”
扶着周松的捕快闻声抬头,只见沈清和缓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神色肃穆。捕快立即应声,两人搭着将周松架了出去。
出了这样的状况,再审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张尧遂命人将周姨娘先押下去,让师爷带着其余人去别处。
谷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周松是伤到脑袋了?”
沈清和望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他这里有一块淤青,不像是被打的,显然是撞出来的,而且伤势严重,肯定伤到了脑袋。”
说这话时,厉知府已经来了,凝着眉道:“我们已经查过,周松在赌坊欠了人一千二百两,还为此去偷过钱。而且据赌坊伙计说,他每日都会去赌坊,哪怕只是坐着,偏偏案发的那天始终没有出现,所以……”
“厉大人。”沈清和面不改色道,“虽然周松很可疑,但我大概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巷,有几件事需要时间去证明。”
赵翔摸着下巴道:“周松的伤口指不定是使了苦肉计,你为何相信他?”
“如果伤口是自己弄出来的,他会本能地感到害怕,所以伤势绝对不会像这般严重。”沈清和顿了顿,“既然你们认为他是为钱杀人,那么邢员外的钱袋在哪里?”
赵翔哑然,他们已经搜过周松可能去的地方,一概没有。
沈清和满意地露出微笑,起身出了屋。谷慈跟着他向外走,低着脑袋,突然道:“我想应该不是周松。”
沈清和有些讶然:“为什么?”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明澈,“你说过,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刺二十八刀,需要很多力气。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刺这么多刀——就不单单只是为了钱了。”
“很好,你现在是笨人了。”
沈清和愉悦一笑,步伐却倏然停顿下来,盯着一个方向不语。谷慈疑惑地循着他的目光看,瞧见邢夫人与邢府的冯管家在交谈着什么。邢涂氏显然还在悲伤之中,捂着眼将丢在地上的帕子拾了起来。
沈清和的眸子霎一亮,快步向外走了出去,难得显得这般有干劲。谷慈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去证明周松不是凶手。”
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禁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了那个金轮王,同意早点结案呢。”
“你在讲笑话吗?”沈清和突然停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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