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爱 澜
每件事情的发生总有其原因，最明显的那一个我们通常管它叫直接原因或者导火索；隐藏在一些纷乱的事实背后的我们叫它根本原因。前者显而易见，具体到中途岛战役，就是那架迟到并且始终“不肯”确认美军舰型的侦察机；是南云的那道换弹命令；还有美军一系列错乱的出击后无意间形成的一次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的协同进攻。这些直接原因充满偶然性，富有传奇色彩，易于被人们所接受。但说到底，它们都是小概率事件，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并且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那背后一定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原因在做铺垫，为这些小概率事件或者我们称之为“事故”准备好了舞台。在1942年的那个夏天，舞台准备者就是日本帝国海军的情报工作以及甚至在战前就已确定的海军大战略。
彻底的盲聋
如果说中途岛海战中美国人是个睁着眼睛的明眼人，而日本人是盲人的话，那么日本舰队中的南云部队不仅是个盲人，还是个彻底的聋子，甚至连他的触觉都不完整。他们是在一个封闭的静止的时空内去迎接一场未来时空的战斗。为什么这么说？让我们来看看可怜的南云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南云忠一在中途岛西北起飞第一波攻击波之前曾作出七条判断：
（1）敌舰队大概会在我方对中途岛发起攻击之后才开始出来迎战；
（2）中途岛敌空中巡逻主要是向西向南，而不是向北和西北；
（3）敌空中巡逻半径估计为500海里；
（4）敌人尚未察觉我方企图，也未发现我机动部队；
（5）没有迹象表明敌机动部队在我附近；
（6）因此，我们能空袭中途岛，歼灭岛上岸基飞机和支援我登陆作战。然后，我们可以转过头来迎击前来的敌机动部队，并予以歼灭；
（7）我截击机和对空炮火一定能将敌岸基航空兵的可能反攻击退。
我们这些事后诸葛亮看见这七条内容，只有一个反应：吐血！这七条判断除了最后一条勉强正确之外，其余全错！
有关第一条，南根据日本海军战前的预测，在夏威夷地区可能有约克城级航母3艘和“黄蜂”号航母，除了1艘约克城级在珊瑚海受伤需要修理之外，美军最多能投入3艘航母。那么它们在不在珍珠港，是否提前出动了呢？这些情报显然必须由南云的友军完成。然而无论是针对珍珠港的侦察（第二次K作战）还是N…5日需要到位的潜艇警戒部队都没有能够完成任务。更糟糕的是，K作战失败和潜艇未及时就位这两条重要情报根本就没有通知南云。这在南云看来就意味着，K作战和潜艇部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情报，所以不用通知自己。其实，日本海军情报部门早就发现，美军航母编队出动前都会有大规模异常的反潜巡逻机出动。在5月30日，“大和”号明确截听到夏威夷地区有类似电文，完全有可能是航母编队出动的讯号。6月1日，“大和”号发现夏威夷地区电报激增，当天达到180封，其中72封为急件，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6月3日上午9时，在北方编队袭击荷兰港后数小时，运输船团发现被美军水上飞机跟踪。要知道，按照日本人自己的判断，美国人此时一定会认为这样大的船团是去中途岛及其周围实施登陆作战的部队。同时笔者认为，既然日本人想到这点，那么美国人如果此时正因为荷兰港的事情准备派出或已经派出航母编队，一定会有所考虑。如果还按照美国人会上钩，先把航母派往阿留申是不可取的。当天下午和夜晚，美军两度袭击运输船团，这说明，美军已经识破了日军的意图。但是，这一连串的情报一丝一毫都没透露给南云，仿佛南云部队是敌人一样。现在我们知道，山本和其幕僚是考虑到无线电静默的需要以及主观地认为南云能接收到这些电报。至此，我们已经明确，南云根本不知道美国航母在哪，只能根据战前的计划，推断他的周围基本安全，美军航母还窝在家里。。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中途岛战役新检讨（10）
南云的第二、三条判断都是关于美国水上巡逻飞机的，可以合起来看。这个判断失误也跟南云毫无关系，因为判断建立在与水上巡逻飞机的接触上，而作为行动需要保密的南云部队，自然是尽量避免与敌水上巡逻飞机接触。这种情报只可能来源于战前或者友军。关于这方面的主要有伊…168号潜艇报告联合舰队中途岛加强了西南方面的巡逻，巡逻距离大概为600海里；6月1日，威克岛日军巡逻机在距离威克岛约500海里，中途岛约700海里处与美军水上巡逻机交火；6月3日，运输船团在距离中途岛700海里的距离上被发现。这三条情报不仅南云一条都没收到，山本和其幕僚在得知以后也没有想到要跟南云沟通。
第四条判断现在在旁观者看来是很可笑的了。不过，海军密码被完整破译乃至全部计划泄密确实是整个日本海军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尤其南云部队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可能被美军发现的情况，所以作出这样一个错误判断也属正常。
第五、六条是相关的。对于南云来说，就象有关第一条中讨论的那样，日本在计划中安排的所有预警措施都没有警告南云，那么他自然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友军出了问题。
第七条的判断从后来的战局看，基本正确。这当然是因为日本航空兵确实占据优势，美军航空兵素质不高所致。
被“遗弃”的南云
南云部队几乎像一支被自己人彻底“遗弃”一样，所有重要的情报一律对他封锁。事实上，南云部队在出发前就对可能出现的情报和通讯问题提出过意见。早在5月5日到6日的连续2天有关中途岛作战的研究会上，南云的参谋提出，因为航空母舰上的无线电设施为了不影响飞机起降都造得又小又矮，所以他们认为“赤城”号很可能无法截获美军的无线电报。众所周知，监听对手的无线电报是很重要的。于是，南云的参谋长草鹿直接向联合舰队提出了两个建议：要么“大和”号单独活动，不保持无线电静默，将所有重要情报转发给南云；要么“大和”号加入南云部队，改由山本大将亲自指挥。然而这两条重要建议都被否决了。不死心的草鹿仍然不放弃，在南云部队出海前，草鹿还再三向“大和”号提出要求，要他们将重要情报转发过来。但是，事实正如人们所看见的，没有一份情报转发。以至于草鹿在战役结束后得知了这些事后愤怒地说：“我的天啊！我跟他们说了多少次别发生这种事！如果让我们及时了解这个情况，该多好……”
除此以外，考虑不周全的问题还有许多，比如和南云部队直接相关的美军航母部队的问题。在5月1…4日，日本联合舰队对中途岛作战计划进行了图上演习。直到5月1日当天，各部队的参谋才发现这个计划居然如此之大，许多人都没有时间去充分了解和研究这个计划，结果在图上演习时完全成为联合舰队参谋军官操纵的木偶。因此，有人认为南云部队在图上行动中过于草率，对此提出批评。还有人提出，在实际行动中，万一在南云部队的侧翼出现了美军航母该怎么办（实战中确实出现了这个情况）？参加演习的南云部队参谋含糊作答，总的意思是还没有方案。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认为应当有所考虑。但是，这仅限于这样的警告，联合舰队参谋部本身没有在计划内有所保留，也就是说，完全让南云部队自己考虑。这是一种相当错误的态度。因为美军是否有航母兵力出现在这个计划内已经不是个战术问题，而是个战略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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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减”作战之祸
若要分析南云部队何以会沦落到如此局面，首先需要了解中途岛作战计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计划，南云部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中途岛作战计划是日本第二阶段作战计划的头炮。最初在1942年1月由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少将提出东进占领夏威夷，消灭美国太平洋舰队主力的设想。后来由于参谋们反对，认为联合舰队没有足够实力而作罢。其后，因为美军航母编队采取袭扰战术，不断偷袭日本占领的岛屿，所以为了达到吸引美国航母编队出战，将其一鼓歼灭的目的，日本联合舰队重拾该设想，制订了中途岛作战计划。该计划是原设想的缩水版，它不以攻占夏威夷为目的，而希图以攻占中途岛为诱饵，吸引美国舰队来援救，然后一举歼灭之。这个计划使用的是“攻敌必救”“围点打援”的战术。另外，从战役战略角度而言，该计划依然是舰队决战的思维，希图以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来左右整个战局的走势。
中途岛计划的实际捉刀人是日本海军奇人——联合舰队首席参谋黑岛龟人大佐。他根据联合舰队司令部的指示，制订了这一日本海军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作战计划。按照他的设计，联合舰队被划分成五大块：主力部队（战列舰核心部队）、第一机动部队（即南云部队）、中途岛攻略部队、北方部队和先遣潜艇部队（参见序列表——编者注）。这些部队在不同时间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在北到阿留申群岛，南至中途岛西南，东及美国西海岸，西到中途岛以西的洋面上展开。日军以登陆中途岛之日为N日，按计划在N…5日，日本潜艇部队将在夏威夷西北、夏威夷以西和靠近阿留申群岛处布置3条警戒线，监视美舰队动向。N…3日，北方部队将发起对阿留申群岛荷兰港的空袭，吸引夏威夷美军北上。N…2日，南云机动部队抵达中途岛西北250海里，对中途岛实施空袭和压制，摧毁岛上航空兵、防御设施和附近的美国舰队。N…1日，攻略部队将夺取库雷岛作为水上飞机基地。N日，对中途岛登陆正式开始，同时主力部队、南云机动部队和北方部队中的机动部队在中途岛西北摆开阵势，准备与可能出现的美舰队决战。
我们清楚地看到，南云部队并非计划的核心部队。其实，说到底这个计划只是日本此前几十年研究的“渐减迎击作战”（关于该作战的由来可参阅《国际展望》总第552期《与美国争霸》——编者注）的一个简化版本。在渐减迎击作战中，潜艇部队作为第一攻击波；其次是航母部队和陆基航空兵；然后是决战前的重装鱼雷的巡洋舰部队进行的夜间袭击，最后才是主力战列舰的出击。航母、陆基航空兵、潜艇、巡洋舰都是配角，真正的主角是战列舰部队。中途岛计划的内在与其基本一致：重装鱼雷部队和战列舰是决战主力。潜艇部队当先，虽然更多的是作为侦察力量，但反映的是日本人担心美军在日军强大舰队面前不出动（事实上，在中途岛计划中，潜艇部队的攻击任务还是相当明确的。在战法中，日本人明确其协同攻击的任务）。由于陆基航空兵无法参战，南云机动舰队就成为初期唯一的航空力量。这种战役思维是相当陈旧的，它显示了日本海军内部守旧势力无视海军航空兵已经取代战列舰成为海战主角和核心的事实，继续推行“战列舰至上”主义。这决定了南云部队的偏师和前卫的地位，任何行动都不是以他们为中心，而他们必须为战列舰队创造条件，这就为以后种种变局埋下了不祥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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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许多军官提出将联合舰队改编成以几支机动部队为核心的，战列舰、巡洋舰护卫的编队，但是这些建议遭到了否定。尤其是南云部队参谋长草鹿提出“大和”号独立作为信息中枢或参加南云部队时，也遭到了否定。对于前者，南云部队的参谋曾经非常不解，而且确实南云部队的护卫兵力也显得贫弱。对于后者，我们可以很清楚地想象当时联合舰队的幕僚会怎么想：“‘大和’号是主力，怎么可以去做这种勤杂事务？怎么可以和前卫部队呆在一块？”现在，出现“大和”号截听到电报不通知南云部队也很好找到心理层次的原因了——“我们战列舰队是主力哎，主力位置的安全和机密自然是要高于一支偏师或者前卫的，在紧急情况下应该是牺牲偏师维护主力的，哪有就为了偏师的安全先让主力暴露的道理？”
其二，既然南云部队是偏师，根本就不独力负担决战职责。在中途岛计划中很明确的规定了，如果美国夏威夷地区的主力一旦倾巢出动，南云部队是要后撤的，与隶属北方部队的第2机动部队以及主力部队会合，组成大编队投入决战。所以说，南云部队其实是陷入了一场完全不必要的和毫无准备的战斗，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其三，由于日军担心最早出发的运输船团容易被美军发现，因此提出南云部队提前一天出发。南云拒绝，并要求运输船团推迟一天。但是因为考虑到登陆的月光问题，南云的建议也被否定。这里透露出一个荒唐的信息，就是究竟登陆重要还是决战重要？如果是决战，南云部队的地位居然被置于和运输船团相提并论、还要去迁就的位置，简直是难以想象！
另外，通过对南云部队地位的分析，我们发现日本海军内部对于“战列舰至上”的观点是多么顽固，对于旧的作战方略和方案是多么的固执。明眼人都可看出，中途岛计划跟日俄战争的决战计划本质上完全如出一辙——中途岛好比旅顺，美国太平洋舰队主力好比罗日特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力量和周围的美军舰队好比旅顺港内的太平洋舰队。南云部队先清扫中途岛的航空兵力和周围的美军舰队，然后与主力会合坐待太平洋舰队主力——日本海军的决战思维完全停留在30多年前，他们还沉迷于旧日的辉煌。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中途岛作战的行动模式又与偷袭珍珠港类似。当然，这次不是简单的一支精锐部队的万里突袭，而是整支联合舰队从数个方向的奔袭，甚至连指挥部都莅临一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山本五十六依旧固执坚持“出敌不意的突袭”这一观念，自然是要负相当的责任的。尤其是他把司令部带到了海上，为了所谓的无线电静默，完全丧失了控制部队的能力，与美方尼米兹在岸上从容指挥若定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南云部队没接到预防性警告与此直接相关。山本五十六在中途岛战败后说：“我是唯一应向天皇陛下请罪的人。”这实在不是什么谦虚之辞。
由此种种可知，日本海军内部并非没有明智之士，但是整个海军体系却陷于旧式思维的泥潭和开战胜利的盲目自大中，并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渊田美津雄后来在对日本战败分析中写道“（日本国民）行动上漫无目标，自相矛盾……主观固执，因循守旧，对于必要的改革也迟迟不愿采用……”这其实是很深刻的反省。
中途岛战役新检讨（13）
南云忠一
不合格的海军航空兵指挥官
》文 爱 澜
南 云忠一，日本山形县人，1887年3月
25日出生，1908年11月21日毕业于海军士官学校第36期。此后浸淫海军数十年，一路平步青云，官至
日本帝国海军大将。南云在日本海军中以酒量好、头脑简单、为人粗鲁而著名，是反对限制军备积极鼓吹扩张的舰队派骨干。
南云忠一是一个不合格的航空兵指挥官。作为南云个人而言，他是半路出家指挥航空兵的，无论从教育背景还是从经验习惯而言，都不是个最合适的人选。珍珠港和后来一系列战斗的胜利，跟他个人指挥能力没有太大的关系。在指挥作战中，基本上起更大作用的是